夜晚的北京城总是很热闹。这是紧挨着边缘的住宅,往东就是大马路,到了六七点,车水马龙人声鼎沸,散步的、摆摊的、跳广场舞的不绝于耳。
可今晚这份喧闹好像没有影响到钟黎,她托着腮帮子坐在窗台前很久,甚至觉得自己的思绪已经游离于这份喧嚣之外,长了翅膀飞啊飞、飞啊飞,飞到了这座城市的另一端。
他在干什么呢开会还是休息吃饭了吗
有时候,人的行动是受中枢神经支配的,等掏出手机拨出那个电话她才反应过来这有点冒昧。
可也已经拨出去了。
电话响了两声,被人在那边接起,依然是那把低沉磁性的好嗓子“喂”
钟黎只觉得四周全都安静下来,下意识捂着手机,静了好一会儿。
容凌皱眉看了眼屏幕,确定还通着才道“你找我有什么事情吗”
秘书敲门进来,他将电话随意搁到另一边,空出的手拿起签好的文件递过去,转身去了落地窗边继续听。
“不说话我挂了啊。”他语声很淡。
钟黎惊醒,连忙说“别挂你吃饭了吗”
“你打电话来,就是问我有没有吃饭”他似乎是笑了一下。
隔着话筒,他的声音听来有些遥远,有一种模糊而沙哑的磁性。
安静中,格外撩人心弦。
钟黎的脸红了,声音变得很轻“我上次在宁市说,要请你吃饭的。”
她这样,让人很想要逗逗她。
容凌微微拢眉,慢条斯理地说“要请我吃饭的人很多。”
钟黎不知道要怎么接了,脸上的热度已经超过了阈值。
“不逗你了。”他轻笑出声,“我还没吃。”
“这么晚了还没吃饭”她有点诧异。其实打这个电话之前,她也没有想到他真的没有吃晚饭。
“下午有个会议。”他没多说。
知道他不是个喜欢解释的人,钟黎跟他说了地址,把电话挂了。
钟黎捏着手机在屋子里傻站了好一会儿,这才一溜烟跑进房间里去选衣服。
可她没有什么钱,买不起像样的衣服,也不怎么会化妆,精心鼓捣的反不如平时穿的好看。
“黎黎,你这是要去哪儿”杨珏听到动静,好奇地过来敲门。
钟黎有点难以启齿,提着裙子在身前比划“一个朋友。”
算是“朋友”吧
“男的”杨珏笑得不怀好意。
钟黎被她笑得怪不好意思的,岔开话题“你快帮我看看,我穿哪条好”
杨珏给她挑了件玫红色的吊带,里面搭件白色的毛衫。
“太冷了吧”钟黎讷讷。
“要好看还怕冷”
“可是,穿这个会不会显得我很轻浮啊”
杨珏顿了一下,问她对方是什么样的人,几岁了。
“二十七八三十”其实她也不是很确定。
他看着好像很成熟,不管是说话还是做事都非常老练,但似乎也没有那么大,从外表上不大看得出年纪。
“你不早说。”杨珏给她换了最普通的穿着,画了个素颜妆就让她出门了。
约定的地点在三环那边的一处购物区,毗邻高校,这个点儿人流丝毫不减。
人来人往的步行街上,钟黎背着斜挎包站在台阶上,不时张望。她今天扎了个马尾,一件米色宽松的毛衣搭一件蛋糕纱裙,侧面望去,眼儿弯弯,鼻尖很俏,清纯又透着一点儿不谙世事的妩媚。
容凌从车里下来,远远就看到了她,不由驻足。
他等了会儿,有点想看看,这么近的距离她多久能发现他。
但他显然高估了某些人,目光来来回回逡了无数次,就是看不到他这个大活人。
钟黎失落地看了看手机。
他后来终于觉得自己过分了,抬步走过去“等很久了”
“也没有很久。”她抬起头,眼眸晶亮地望着他。
容凌微顿,下意识移开了目光。
她说要请他吃饭,其实就是在路边随便找了个小馆子请他吃一碗阳春面。
面端上来,看到上面只洒了点葱花其他什么都没有后,他很明显地楞了一下。
然后他笑了。
钟黎红着脸解释说“还有别的,只是需要等一等。”
“没关系,我也不是很饿。”他眉眼淡淡。
钟黎盯着他看了会儿,真觉得他这人有点儿“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味道。
“你几岁了,容先生”
他没正面回答,给她倒茶“你猜。”
钟黎不太确定“二十七八”
他笑了“谢谢你。”
相处起来才发现他的话其实不多,但也不会过于沉闷,她说一大堆,他默默听着,但会适当地给一两句见解。
其实她是想活跃气氛来着,可说了一大堆才会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的话好像太多了。
而且,回味起来某些话真的很天真,很愚蠢。
但是她不知道,对于容凌这样的人来说,天真和愚蠢其实是一种优点。
饭吃到一半,有个衣着光鲜的美女从外面进来搭腔“少陵,真的是你你怎么会在这儿”她四下里打量一眼,目光又落到钟黎身上,轻轻掩唇,露出个尴尬又不失礼貌的微笑。
钟黎听出了潜台词。
她想说的大概是“你怎么会在这种地方吃饭”
容凌倒是很平静,客气地跟她寒暄了两句。
等她走了,钟黎才好奇地问他“你不是叫容凌吗为什么她叫你少陵”
“这是小时候取的名字。”
“那就是乳名咯”
他微怔,失笑“也可以这么说。”
“好奇怪啊,我们那边,乳名都是很可爱的,没有取这么正式的。”
“你也有乳名吗”
“有,我乳名叫”她说到一半又紧急刹住,有点不好意思地偷看他一眼,“我说了你可不许笑哦。”
“我不笑。”他微垂着眼帘,一本正经地说。
可是,等她真的说出她的乳名叫“宝宝”的时候,他根本没有忍住,直接笑出声来,牵动了宽阔的肩膀。
“都说了不笑的”钟黎又气又恼,觉得被涮了。
他的自制力很强,马上就收起了笑容“不笑不笑。”
可那语气,哄小孩似的。
她有点儿羞耻,又觉得委屈。
他是不是真拿她当小孩啊
“我过了这个年就二十了。”她望着他,强调,“成年了。”
后面的那句话声音却很轻,似乎有所指代。
说完后,她自己也回过味儿来,脸颊微红,但仍是执拗地盯着他。
容凌望着她,一时哑然。
没有好感是假的,但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其实不应该招惹她。
这种小姑娘,一旦沾上,会非常麻烦。
“走吧,天色不早了,我送你回去。”他起身道。
钟黎那晚其实不是很清楚,他为什么突如其来的冷淡。
她实在算不上聪明,心里说不出的难过。
之后她鼓起勇气给他发过消息,但他都是隔很久才不咸不淡地回一句,以至于钟黎觉得自己之前的感觉都是错误的。
人家压根就对她没那意思,是她自作多情。
再次见到容凌是在不久后的一个商演饭局上。
她作为去表演节目的嘉宾之一,和公司里的其他小花一同前往。
不过,主角是谭美兮,她和其他人只是陪衬。
出发前,薛红在保姆车上再三叮嘱谭美兮不要耍小孩子脾气,这次的主办方来头不小,且邀请了一位非常重要的人物,千万别得罪人。
谭美兮不以为然,到了现场,远远看到人群里众星捧月的那个男人,忽然就不说话了。
其余人和她是一样的想法。
据说对方来头很大,多少大能上赶着奉承,还以为是个年过半百、挺着啤酒肚的油腻中年人,结果,竟是这样一个器宇轩昂、风姿卓绝的男人。
“好帅啊,怪不得都说最帅的男人不在娱乐圈。”不知是谁的小助理发出没见过世面的惊叹。
“看看算了,别想着往上攀,攀不上。这些公子哥儿,哪个外表不是人模狗样的,可私底下呢人家可瞧不上我们。别看人长得好看修养不错就往上扑,有你们苦头吃的。”
“你说的怪吓人的。”
“你以为我危言耸听向海儿怎么出事的忘了大晚上的跟人去公海。”
“不会吧,不说是意外吗”
“这是容家人。”有人忍不住开口打断她们。
“容哪个容”一人惊呼,旋即像是想到了什么,闭了嘴。
但架不住有人八卦“这四九城里排得上号的,还有哪个容”又低声说了一个名字。
四周皆是一静。
后面这帮人像是得了默契似的,径直绕过了这个有些敏感的话题。
钟黎不懂,但看她们讳莫如深的样子,也没好多问。
谭美兮是表演的主角,她不出意外,是轮不到她们这些替补上去出风头的。
钟黎中场去休息时去了趟洗手间,出来时,脚步忽然一顿。
不远处走廊的落地窗边,灯火辉煌,容凌单手撑在栏杆上眺望远处,姿态慵懒。
他身边站着个同样穿西装的女士,身高优越,笑容大方,正侧头跟他说着点儿什么。
他点点头,偶尔笑一下。
她认识这个女人,商清,是中宸集团驻北京办事处的负责人,财经报道上的常客,一位非常优雅又有能力的女性。
两人站在一起,犹如一对璧人。
她连衬托的资格都没有。
“我说你最近怎么心不在焉的让你去试戏你也不认真,原来心思都在这儿呢。”薛红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她身边,恨铁不成钢,“你在发什么疯,这种高枝也是你能攀的别毁了你自己”
薛红越说越气,勒令她好好干活拍戏,别想这些有的没的。
钟黎没有反驳,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薛红说的没错,她自己都看不起自己,更加觉得自己之前是鬼迷心窍,痴心妄想。
回去后,她刷了好久的朋友圈,含着眼泪把他给删了。
随着你是我的青春的热播,钟黎被黑得很惨。
她饰演的女配景兰非常不讨喜,不停在男女主之间搞破坏,自私敏感又狭隘,不但对帮过她的女主捅刀子,还处处嫉妒女主,把女主的奖学金搞黄掉、离间男女主感情。
钟黎去刷各种平台上关于自己的消息时,每每都会心惊肉跳。但是,又有一种微妙的满足感。
过去,她从来没有得到过这种热度。
“不用去管,黑红也是红,就你这种咖位,黑你还是给你抬咖了呢,总比你过去糊得默默无闻要来得强。这是你最近的商务,你看看。”薛红将一张表格递给她。
钟黎在看到上面的代言费时,眼睛都睁大了,欣喜溢于言表。
“瞧你这点出息。你好好拍戏,等以后有了名气,还愁没有钱挣吗”薛红嗤之以鼻,不忘耳提面命教育她,“庄蔷的下场你也看到了。在最红的时候息影,还以为自己能够凭子上位,结果呢现在人家玩够了,一脚踹开她,她现在复出都只能给一些后辈做配。这些公子哥儿,玩女人就跟吃饭喝水一样,能有什么真心”
钟黎默然,不知道要如何应答。
不得不说,薛红嘴巴虽毒,但说的非常在理。
像容凌那样一出生就站在金字塔顶端、阅尽千帆的男人,什么样的女人没见过,又怎么会稀罕她这样的早有无数优秀的女人为他翻山越岭,为他出生入死,为他着迷为他痴狂,她连在其中充当炮灰的资格都没有。
就算是鲍参翅肚吃厌了,偶尔想要尝尝清粥小菜,这种喜欢也不会长久。
拥有太多的人,很难真的对什么上心,也很少会珍惜什么东西。
而且,人家根本就对她爱答不理,她干嘛还要上赶着热脸贴冷屁股
算了,就当是杜丽娘游园惊梦一场,梦醒了,不该去想了。
钟黎是个很乐观很健忘的人,难受一阵后马上就忘了。
当然,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她经常挣扎在温饱线上,更多的精力放在工作挣钱上,爱情这种东西只是生活的很小一部分罢了。
容凌是三天后发现自己被钟黎删了的。
那时候,他们已经有一个多礼拜没有联系过了。
他最近的工作很忙,宁市有个核电项目的落脚点要考察,多家企业在争取,一周南北往返开会好几次。
这日开完会折返北京这边的第一集团分公司,进楼梯时发现里面已经站了两个年轻女职员。
似乎是两个实习生,凑在一起笑嘻嘻,指着手机屏幕上说什么。
他主动往角落里站了站,给别人让出位置。
电梯升上去一层后,其中一人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他,面红耳赤地收了手机,喊了一声“容总”。
另一人忙站正,跟着拘谨地叫了一声。
容凌淡淡一笑“不用这么紧张。现在是午休时间,不算开小差。”
两人见他态度随和,彬彬有礼,似乎并不像开会时那么威严冷肃,也放轻松了不少。
容凌随意问了两句,两人也都答了,不觉就说到刚刚的事情。
一人说“这是最近热播的剧,叫你是我的我的青春,可火了,好多平台都在讨论,都是各种cut。可惜了,明明蛮甜一部剧,后面各种注水。”
“就是,这个叫什么钟黎的真是讨厌死了,天天作妖。”
“各个平台都是骂她的,福报啊。”
容凌点点头,不问了。
回到办公室,他脱下西装随手挂到椅背上,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午后的阳光正好,透过整面的落地玻璃静静洒在室内,有一种融融的暖意。
窗外却是白雪皑皑的冬景。
今早天气预报显示,北京今天零下十几度。
容凌临窗而立,俯视脚下的车辆行人。
这是cbd商业中心,从长安街延伸到国贸,车水马龙,寸土寸金。
如果说整个北京就是人杰地灵的斗兽场,这里就是精英中的绞杀盘,能站在这个地方的,往往都是精英中的精英。
容凌从来都习惯于凌驾他人之上,这种骄矜与自信是从小刻在骨子里的。
可就在刚刚,他发现他被人给删了,连一声招呼都没打。
他其实不太想承认,自己有点儿不得劲。
不过,也仅限于此了。
女人对他来说,从来就不是什么要紧的事儿。
容凌提了下嘴角,无声地嗤笑了一声,关掉了手机。
如果她想要跟他玩这种欲擒故纵的把戏,估计是看错人了。
钟黎最近的心情不错,随着热度的上升,她接到了一部戏的女配。虽然不是什么好角色,戏份还不错,比过去强多了。
虽然天天被骂到狗血淋头,她还是乐呵呵的。
薛红说的没错,黑红也是红。
只要有钱挣,被骂两句而已,隔着网线又没人能把她怎么样。
她还参加了一个综艺,和里面的嘉宾也处得不错。
不过,人家表面对她客气,其实还是不太瞧得上她这个连三线艺人都算不上的。
在一次活动中,主持人还故意给她难堪取悦这部戏的观众。
她也只是笑笑,没有放心上。
不过,她也因此认识了一些和她咖位差不多的好朋友,比如谭旭。
他是天娱的,也是混迹在三四线开外的一个糊咖艺人。他有一次在活动中不小心被一个一线男艺人打伤了,在后台上药,她路过时递了一瓶云南白药给他,说这个效果好。
“你怎么会有这个啊”他惊讶地抬起脸。
他是典型的阳光大男孩长相,肤白高挑,穿着运动衫大刺刺坐在那边,露出的胳膊肌肉结实。
“我在你是我的青春里饰演景兰。”钟黎不高兴地说,“你这不是明知故问吗”
谭旭楞了一下,旋即笑起来。
她这个角色最近很火,当然,是讨人嫌的那种火,属于出门容易被砸臭鸡蛋那种。
云南白药,有备无患。
之后还有一次,她离开节目组时不小心被黑粉跟踪,朝她砸东西。
是谭旭帮她打跑了人,报了警。
“以后一起走吧,反正也顺路,我也住你那片儿。”
于是,两人在录那段节目的时间经常结伴一起走。
这日也一样。
他们在附近的小吃街吃了点东西,一道朝住处漫步过去。
“你长得这么漂亮,你们公司不捧吗”谭旭问她。
“你长得这么帅,怎么不见你公司力捧你啊”钟黎没好气。
谭旭笑了,露出唇边一个浅浅的梨涡,单手扣着背包带,侧头看她,眼神忽然有点儿迟疑“钟黎,你有男朋友吗”
“啊”
他黑暗里的神色多少有点不自然。
钟黎说“有。”
谭旭的表情僵了会儿,然后听见她又说“但是掰了。”
谭旭深呼吸“你说话能别这么大喘气吗”
钟黎咯咯地笑起来,大着舌头说“难道你要追我啊”
谭旭的脸上浮出浅浅的红晕,一瞬不瞬地望着她。
钟黎停下步子,也有点愣住了。
她不过开句玩笑。
就这么迟钝的片刻,谭旭颤抖的手放到她的肩膀上,但是迟迟不敢有下一步动作。
身后忽然打来一道刺眼的远光,黑暗里,亮如白昼。
一台京a8的轿车缓缓靠近。
钟黎觉得刺眼,忍不住伸手挡住眼睛。
谭旭也站到了一边,眯着眼望去,只觉得这车眼熟,好像在天娱公司楼下见过。
车辆擦肩而过时,司机忐忑征询“容先生,那不是”
容凌望着前方,静默片刻,吩咐道“走。”
司机心惊胆战,迟疑望向后视镜“容先生”
他声音骤冷“我让你走”</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