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房子是租的,虽然老旧了点,但房租很便宜,两室一厅,一个月只要七百,还在市中心,郾城一中离得很近。
许慧洁走进许皎的卧室看了看,十平方不到的面积被一张床和桌椅塞得满满当当,木质的家具表面好几处掉漆起皮的。
那桌子抽屉是开着的,她在床边坐下后试图推回去,结果发现那滑轮根本就是坏的,费了很大力气还不能关严实。
“你姨夫也真是,租房子前也不知道看仔细点,你这书桌是坏的都没发现。”许慧洁皱起眉“等明天咱们去家具市场换个新的。”
“不用了。”许皎摇摇头“这桌子挺大的,我把东西放在桌子上就行,用不着那个抽屉。”
见她要说什么,许皎又劝道“这房子是租的,万一以后换地方了咱们还得把买的桌子搬走,太麻烦了。而且我马上开学了,大多数书本都是放在学校。”
许慧洁听她说得有道理,却也忍不住为她的懂事心疼,抬手动作轻柔摸了摸她头“今天坐了一天车你肯定累了,早点休息吧。”
“嗯,姨妈也早点休息。”她脸上露着乖巧的笑。
许皎早早地洗了澡上床,很久才睡着,半夜里又从梦里醒来。
她梦见十二岁那天晚上,她参加完昱瑾哥哥的生日宴,从隔壁回到家里的别墅,手里还捧着块奶油蛋糕要和爸爸妈妈分享。
刚走到卧室门口,还没来得及出声,里面传出“砰”的一声脆响。
她被吓了一跳,手里的那块蛋糕差点摔了,很快听见妈妈的声音,冷静的,也是哀伤的。
“毕业后我放弃了奉市的工作陪你留在郾城,你开公司,最难的时候全身只剩一百块,那么穷的日子我陪你过来了,现在你告诉我你把别人的肚子搞大了”
“知韵,我那晚只是喝醉了,再怎么说,孩子也是无辜的一条生命。”
男人试图辩解,立刻被一阵噼里啪啦摔东西声掩盖。
才十二岁的许皎站在门口吓坏了,家里请的阿姨发现她的存在,赶忙拉她走。
阿姨哄着她“皎皎先回自己的房间,先生和夫人只是有了点小矛盾,就像你们朋友之间闹矛盾一样,明天就会和好的。”
那时的许皎还懵懂着,不知道什么叫“把别的女人肚子搞大”,信了阿姨的话。
然而父母的争吵持续了好几个星期,有天她放学回家,看到坐在客厅等着她的妈妈。
许知韵眼眶还是微微泛着红,半蹲在她身前 “皎皎,你爸爸对不起妈妈,他有了别的女人和孩子,妈妈决定和爸爸离婚,皎皎想继续跟着爸爸一起生活,还是跟着妈妈回奉市”
十多岁的小女孩已经知道了离婚是什么意思,她如晴天霹雳,怔然了好半晌之后抬起手抹掉妈妈眼角滑落的泪。
她眼眶也红了,稚嫩的嗓音里带着哭腔“我跟着妈妈,不管妈妈去哪儿,我都跟着妈妈。”
只几个小时,许知韵就把所有东西收拾好,叫的车也来了,女孩儿回头看隔壁紧闭着的大门,有点儿舍不得“妈妈,昱瑾哥哥去外公家还没回,我能等他回来,和他说一声再见再走吗”
“妈妈已经买好了回奉城的火车票,再不走就赶不上火车了,等到了那边我们再和昱瑾哥哥联系好不好”
她想了想,乖乖点头。
许知韵牵着她的手坐上车,安慰道“等我们到奉城安定下来,皎皎还可以邀请昱瑾哥哥过来玩。”
然而到底没能实现,之后的梦境变得破碎又凌乱。
一张张病危通知书,妈妈瘦得只剩一把骨头的手腕,盖在她身上的那块白布,哄乱哄的医院,情绪激动的男人,从左耳蜿蜒流出的鲜血。
许皎从床上坐起来,不管第几次梦到这些还是会难受得喘不上气,她把桌上剩下的半杯水拿起来喝了。
月光透过窗户照进来,她看见搁在椅子上的书包,从小到大一直别在上面的那个唐老鸭徽章不见了。
那是小时候妈妈带她去迪士尼玩时买的纪念品。
她心里一慌,回想起自己坐车上时还是看见了的,那应该是下车之后不小心掉的。
做了那样的梦,心里又记着事,许皎这一晚再没怎么睡着,一直睁着眼直到天边泛出鱼肚白。
她换了衣服,轻手轻脚地走出去,把来时的那条巷子来回寻找了几遍,连井盖都没放过地趴着仔细看过,但还是一无所获。
太阳出来了,许皎心情沉甸甸地往回走,摸出钥匙杵进锁孔里,转动了两圈拉开门,刚要走进去,低垂着的眼睛忽然惊喜地睁大。
那枚她找了许久的那枚唐老鸭徽章,此时安静地躺在里面生了锈的铁皮上,在熹微的晨曦中反着光。
徽章的别针已经有些松动,怕再次弄丢,许皎没再别在书包上,她把它放进了笔袋里,然后进到卫生间动作很轻地洗漱一番。
转学手续姨妈之前就替她办好了,今天她就要去郾城一种上学了,现在八月中旬,还没到正式开的日子学,只不过所有高三生基本都在学校补课。
许皎换了一中的新校服,背起书包后拉开家门,刚巧对面的那扇门也被人从里拉开。
那个她昨晚搬来时在楼道里见过一面的少年从里面走了出来。
一副欠瞌睡的样子,看着惺忪懒散,略窄的眼皮没精神地耷拉着,像是才冲了个澡,短发有几分湿。
他也朝她这儿看过来一眼。
目光对视上,许皎撞进一双漆黑的瞳孔里,耳边响起刚来时姨妈让她避着点这人的叮嘱。
她脚步还没迈开,对方先她一步漠然地下楼,几大步就不见了身影。
郾城一中离家特别近,走路过去一刻多钟,昨晚上许慧洁还带她去认了一回路。
她走到校门口时还不到七点,一辆黑色宾利驶来停在她身前,挡住了她的去路。
车里下来一个男生,长相清隽,一身黑白的校服穿出了斯文干净的感觉,紧跟着又走下来一个女生。
两人并肩往前,边说着话,个高的男生头朝女生略低着几分,姿态看着有些亲昵。
许皎听见周围同学小声的八卦。
“好羡慕啊,我也想天天坐着豪车来上学。”
“你们说唐歆慈和沈昱瑾什么关系啊,怎么就住他家里去了。”
“听说唐歆慈父母和沈昱瑾父母是好友,唐歆慈爸妈在国外忙事业,就拜托沈昱瑾的父母帮忙照顾女儿。”
“诶还别说,他们两个站一起还挺配的,家世都相当,沈昱瑾次次年级第一,长得帅,家里有钱,唐歆慈长得也很不错,还是咱们学校的芭蕾女神呢。”
他们话语里频繁出现的名字让许皎愣了愣,她定定地望向前面高高瘦瘦的少年,一时间觉得恍惚又有点陌生。
沈昱瑾总觉得刚才下车时有个熟悉的面容似乎在刚才一瞥而过,走了几步他回头,往一圈人中找去。
唐歆慈也跟着回头,好奇地问“怎么了昱瑾哥”
沈昱瑾眼睛一亮,来不及回答她就已大步向许皎走去,最初的那一瞬他怀疑自己看错了,等距离近了,他确定自己没有。
“皎皎”沈昱瑾神色惊喜,留意到她身上这套一中的校服“你转到我们学校来了对吗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都不来找我。”
他问题一个接着一个,没等许皎回答,沈昱瑾注意到她左耳戴着的东西,似乎是助听器,他脸上的表情一僵,眼眸里的激动被震惊取代。
“皎皎,你你的的耳朵是怎么回事”他欲言又止,难得有紧张到不知所措的时候。
许皎没想到转到新学校的第一天会遇见沈昱瑾,小时候两人关系亲密无间,干什么都一块儿。
“我昨天才和姨妈姨夫一起搬来的,几天前办的转学手续,今天也是第一天来。”她看着沈昱瑾,声音轻轻地说“耳朵是之前从楼梯摔下来时伤到了。”
唐歆慈也走了过来,她心底的震惊并不比沈昱瑾少,攥了攥手心,脸上对许皎露出笑容“皎皎,你还记得我吗”
许皎一下子还真没认出,仔细辨认了会儿才记起她是谁。
在她搬走的前一年,沈叔叔家里的保姆把在老家的女儿接了过来,就是唐歆慈,不过她变化确实大,整个人瘦了一大圈。
当初许皎和她玩过一阵,但隔了这么多年关系早淡散了,她对唐歆慈点了点头“还记得的。”
门外处传来执勤老师的催促“快上早自习了,你们还都站在校门口干嘛呢,都搞快点”
许皎看向沈昱瑾,好久没见,那声“昱瑾哥”一下子有些喊不出口,抿了抿唇道“时间不早了,我得先去找班主任的办公室。”
沈昱瑾立刻道“我带你去。”
他侧头对唐歆慈道“歆慈你先上去吧,我带皎皎去高三年级的办公室。”
一中作为郾城数一数二的好高中,占地面积很大,初中和高中分成两栋楼,高中的楼呈字形,教师办公室在楼的另一边。
也是幸亏沈昱瑾带她来,不然她得好一通找,走到高三年级组的办公室门口,许皎回头对他道“那我先进去了,你也快回班吧。”
“那等自习结束了我再来找你。”沈昱瑾脸上挂着笑,那笑容和从前一样干净明朗。
“好。”许皎也弯了弯眼,经年的陌生感好似就这样一点点消融不见了,因为遇见他,转来新学校的那些不安感也减少了大半。
她走进去,李亚平正在和年级主任说事儿,余光瞥见她后笑呵呵招手让她过去,许皎便过去在一旁等着。
等和主任说完了,李亚平看向许皎,这模样看着就是乖巧省心的,成绩也好,没哪个老师不喜欢这样的。
“走,我带你去新班级。”李亚平一路走一路给她说着学校和班级的情况,转角上了四楼,隔着门和窗户还能听到教室里闹腾的动静。
他在门口停住脚步,看向许皎道“班上的座位在补课前都排好了,一时半会儿不好再调,就陈遂旁边还有个空位置,你等会儿就坐他旁边。”
顿了顿叹了口气,声音也压小“学校里关于陈遂的传言不太好,但他本质不坏的,从没有干出什么欺负女同学的事,你和他坐着不要害怕。我看过你在原先学校的成绩,非常不错,我希望你能把他往好的方向引导。不过要是你实在不习惯,就我和说,老师到时候再给你重新安排个座位。”
许皎此刻连陈遂是谁都不知道,但对上班主任一脸殷切的期待,还是点了点头。
李亚平欣慰笑了笑,推开教室前门一个健步走进去,抄起讲台上的三角尺把黑板拍得啪啪响。
“整层教学楼就属我们班声音最大,都高三了,不知道争分夺秒多看会儿书”
等教室里安静下来,他又冲站在教室门口的许皎招了招手“许皎你进来吧,给大家做个自我介绍。”
满教室的人齐刷刷朝她扭着脖子看来,许皎走上讲台。
男生之间心照不宣地挤眉弄眼,王星宇转回头拍陈遂的桌子,试图唤醒他沉睡的灵魂“遂哥咱们班转来一个超级无敌漂亮的妹子”
陈遂单手枕着脑袋补觉,一脸被吵醒的不爽,眼皮撩起,朝讲台看去一眼。
少女站在讲台,温软的嗓音在做着自我介绍。
讲台边上的蓝色窗帘半拉着,盛夏的阳光肆意照进来,她两扇睫毛浓密纤长,站姿笔直而漂亮。
只看了一眼,陈遂便又重新趴下。
许皎介绍完,李亚平便让各科的课代表找人去把高三新到的资料搬来发下去,她朝着教室最后一排,唯一的一个空座位走过去。
她同桌正趴在桌上睡觉,还是背着她的姿势,完全看不见脸,只有个后脑勺,和一截劲瘦冷白的胳膊。
等李亚平和几个搬书的同学出去之后,班上又恢复了热闹。
许皎前桌的女生赵艺彤刚才在学校门口围观了沈昱瑾找许皎走一起的那幕,又见她一进来班上男生那股兴奋劲儿,心里就有些不痛快。
赵艺彤回头,直戳戳地问许皎“你耳朵上戴着的是助听器吧你是天生耳朵聋了还是后来才听不见的啊真的完全听不到一点声音吗”
她声音大,把周围瞎聊天的声音都压过去了,大家不由看过来。
许皎抿着唇并没有回答,她能分辨得出什么是单纯的好奇,什么是恶意的明知故问。
赵艺彤接着问“你左耳”
话还没说完,陈遂抬起脸,用力地一踹课桌搁腿的横撑。
桌脚和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一声,他浑身泛着冷,眼神凶戾,冒着压不住的火气。
“你他妈怎么那么多话。”
赵艺彤吓了一大跳,以为是自己说话声音太大吵到陈遂睡觉了,连忙转身坐回去,周围同学也都是相同想法,之后说话声音都压得小小的。
许皎的课桌和陈遂的挨在一块儿,他刚那一踹连带着她的桌子也被撞歪了些。
许皎伸手要挪一下。
一双修长骨感的手率先一步,抓着她课桌的边缘抬起来,把她桌子重新摆整齐。
少年黑漆漆的眸子垂下,喉结滚了滚,声音低哑。
“不好意思。”</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