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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医生你好, 啥时候给我孙子做手术,他实在疼得厉害啊。”一名花白胡子的老头过来护士台,还挺礼貌。

    可护士看着陶英才的臭脸, 不敢说话。

    另一名老太太则直接生气“你们这啥破医院,咱们都住一天了还不给做手术,存心就是想疼死我孙子是吧”

    “告诉你们,要是我孙子出什么问题, 我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老头使劲瞪眼, “你胡说啥, 哪能这么跟医生说话。”

    “我咋不能, 明明是他不做手术, 我还不能说”老太太虽然有点怕着老头子, 但嘴还是硬的。

    陶英才本来就心情不好, 还遇到威胁他的,顿时白眼一翻“这手术老子还不做了, 有本事自己做去。”

    “啥你不做”

    “你不给我孙子做手术了咱们可是找了关系才找上你的,你怎么这么不负责任”

    要不是还穿着白大褂,他真想把白眼翻上天, 就是因为找关系,他抹不开同事的面子,才不得不来给这小孩做阑尾炎手术, 这种任何一个普外科医生都能做的手术,他乐意吗

    他一点也不乐意,这叫杀鸡用宰牛刀

    “大家快来看看啊, 这医生还号称东城第一刀呢,一点医德都没有,说好的手术他临时撂挑子不做, 哪有这么不负责任的医生啊”老太太顿时大喊起来,很快护士台就围了一圈看热闹的病患家属。

    老爷子想把她拉开,但她不仅不动,还到处乱抓乱挠,把他脸都弄花了,他只能一面向陶英才赔礼道歉,一面拉她,好不热闹。

    “说好今天要手术,昨晚护士就交代八点钟以后不能吃东西,最好连水都不要喝,你们偷偷背着我们给孩子喂饼干,这手术不是咱们陶医生故意不做,是真做不了。”

    老太太狡辩“饼干又不是饭,我们听医生的话没给他吃饭啊”

    围观的人也帮腔“就吃点饼干,应该没事的吧”

    “是啊,就一点饼干而已,阑尾炎是肠子上的手术,吃点东西影响不大吧”

    围观的人都都根据自己有限的“常识”,帮着做说客。

    陶英才愈发气得都快炸了,把病历夹一扔,“你说不影响就不影响,你知不知道胃里有东西的话,一旦麻醉之后会食物倒流引起窒息死亡,到时候人死在手术台上算谁的”

    众人一听,顿时不敢说话了。

    “这样的死亡率高达50,这个责任谁敢担来来来你们告诉我,谁敢担就来帮我签字。”

    所有人下意识倒退三步,做两个死一个的概率,这谁敢沾啊,还真不能怪医生。

    “哎呀大妈你也是,人家医生和护士都交代了,你们咋就是不听呢”

    孩子爷爷也是真着急了,“饿几个小时怎么了,你偏要偷偷给他吃,你还连我都背着,你可真能,看待会儿孩子爸妈来了不撅死你,惹事精”

    大妈终于缩了缩脖子,对着医生护士她敢大发雷霆,但对着儿子儿媳,她是屁不敢放,“我,我这不是心疼咱孙子嘛。”

    “你这哪是心疼,是溺爱。”老头看起来倒是个讲道理的人,还让她向陶英才道歉。

    陶英才懒得听,甩着袖子回了办公室,清音看了一会儿,赶紧追上去,“陶老师”

    见是她,陶英才的神情这才好两分,“怎么今天有空过来”

    “这不是来看看您嘛,最近还好吧”

    面对着她,陶英才收起刚才的臭脸,略带忧伤地说“春华不太好,我心里不是滋味。”

    他好不容易才有这么个能谈得拢的人,他们的感情很奇妙,没有年轻人的轰轰烈烈,只有相濡以沫,彼此欣赏,互相扶持,这几年他在外科领域的突飞猛进离不开她的陪伴与安慰,而她的生存期能这么长,也离不开他的精心呵护。

    他们,是灰暗人生里彼此的拐杖。

    清音帮他保温杯里接满水,“冯阿姨一定不想看见你这样。”

    “那是,她就一直说我那些年耽误了,现在是大器晚成,要是能早几年遇见我,她一定要鞭策我好好上进。”

    清音笑,过去的事就不纠结了,至少他回归外科的十多年里,拯救了很多很多人,做了很多医生无法做的手术,创造了很多很多奇迹。“哪天方便的话,我带着鱼鱼,去找冯阿姨喝杯咖啡”

    “嗯,你明天下午来吧,我休息,在家。”

    正说着,忽然门被敲响,陶英才皱眉,他依然改不了独来独往的毛病,讨厌被人不合时宜的打扰。

    “陶医生您好,我是8床的家长,我们方便进去吗”

    毕竟是病人家属,陶英才憋着气还是说了个“进”字。

    进来的是一对年轻夫妇,看样貌倒是知识分子打扮,也非常的彬彬有礼“陶医生您好,我们也是现在来到医院才知道早上发生的事,我母亲人老也固执,犯这样的错误我们非常抱歉,来跟您说声对不起。”

    “是的,陶医生,我婆婆就是这个脾气,平时有我们在,她还好,昨晚单位有事我们先回去处理,谁知道就出了这样的岔子,实在对不住。”

    小两口齐齐鞠躬,陶英才只得摆摆手,“行了行了,既然耽误了,那就只能改天再做。”

    说实在的,他还真不愿去做这么个小手术,这压根没啥难度,科室里很多小医生都能做,但答应同事的人情,为了做这个手术,他还把另外两台大手术都推迟了。

    他的时间自己都决定不了,结果临时被打乱节奏,任何一个外科医生都会恼火,更何况是他这样的“怪人”

    “那您看改到明天可以吗今晚我们住在医院守着,坚决不让孩子吃东西喝水。”

    陶英才摇头,“明天我休息。”主要是冯春华不行了,任何时候都有可能一口气上不来,他想回去陪陪她。

    医生也是人,也有自己的家人和生活,不可能让医生无条件迁就病人的时间。

    小两口对视一眼,有点失望,“那后天呢”

    “后天不行,我有另外两台大手术,不确定结束时间。”这是早就预约好的,术前准备都做好了,要不是为了这台阑尾手术,他今天就要给人做了。

    “这”

    小两口没想到,就因为几块饼干,他们儿子的手术居然一推再推,心里真是把老太太恨死了,她咋就那么固执以前是感冒咳嗽医生说不能吃辛热上火的,她就专门做些油煎油炸的东西讨孩子高兴;拉肚子医生说不能吃凉的,孩子一闹她就一天几根冰棍的买;现在好了,术前不能吃东西,她偷偷给吃,护士去问还打死不认,要不是孩子小,说漏嘴,他们今天就要失去儿子了

    这可是他们身上掉下来的肉

    小两口气得胸口起伏,但自己亲妈总不能上手打一顿,气过了,还是得想法子,毕竟儿子还叫肚子疼呢。

    虽然消炎针是打了,但还是会疼,加上刚住进来的时候医生就建议尽快手术,怕肠穿孔啥的,要是再耽误三天,他们还真不敢赌。

    “陶医生,那您看孩子的情况,我们也担心他要是一直痛下去怎么办,或者拖久了穿孔感染咋办”

    “咋办,问你家人去。”

    清音见他还是这么生硬,这老头是很有脾气的,这次他真为家属的无知生气了,有心想劝几句,又怕越劝越上火,老陶的脾气是真捉摸不定,连她也不敢多嘴。

    可就是这么一犹豫,旁边的女同志注意到她,眉眼忽然一亮,扯了扯男人的袖子,赶紧出门了。

    门外,女人声音里带着某种重见光明的兴奋,“这是清医生”

    “哪个清医生”

    “就书钢卫生室的清医生啊,上次我跟我们同事去做美容的时候见过她给人看病,可厉害呐,前几天不是听说治好了一个九十多岁的植物人吗就是她”

    “她”男人有点犹豫,他实在是难以置信,清音这样的年纪,居然有这么“神奇”的医术,但她光站那儿,就有种沉稳的气质,刚开始进门的时候,他还以为是陶医生的平级同事,至少也是个副主任医师啥的。

    “既然手术暂时做不了,要不咱们请她帮忙看看”

    男人有点着急,“急性阑尾炎哪有吃中药的,你别胡说。”他跟大多数人一样更倾向于手术,把发炎的部位割掉,一劳永逸,但陶英才摆明了也有自己的安排,不可能一而再再而三的为他们改变他的安排。

    他们家孩子只是普通阑尾炎,跟等着他做手术的脑瘤和肝癌病人比起来,真的算不上什么。

    他们也不是不讲理的,自己儿子是人,别的病人就不是人了吗不按安排来,想插队就插队他们也是知识分子,拉不下这脸。

    “怎么没有,那两千多年以来的龙国古人都不会得急性阑尾炎吗这个病是有了西医才开始出现的吗还是以前老古人生了这个病就只能等死了你别小看咱们老祖宗留下的智慧,别啥都是西医好,西医好怎么不把你儿子治好”

    “你别无理取闹。”

    “我无理取闹,你妈偷偷给孩子喂饼干,还不许他跟医生说实话,谁胡闹,你告我谁胡闹她不就是对我有意见吗,可孙子是亲的啊,她怎么能那样再说了,我自己生的孩子,我会害他吗”

    女人说着,轻轻啜泣起来,婆婆这次实在是太过分了,“以前那些我都不计较,顶多就是把孩子的病多拖几天,可这次,她差一点点就害死孩子,你还要包庇她吗那咱俩离婚”

    男人没办法,一个是生他的,一个是他生的,他两边都爱啊,当然老婆他也爱,为了息事宁人,他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行行行,那就找这位清医生试试吧,但我先说好,试三天,如果还不好,咱们赶紧来找陶医生做手术。”

    女人是见识过听过清音医术的,对清音有种蜜汁自信,准头又走进病房“您好,请问您是书钢卫生室的清医生吗”

    清音正跟陶英才说着冯春华的事,见他们又回来,只能点点头,“我是。”

    “我们想请您帮我儿子用中医治疗,您方便吗”

    “中医保守治疗阑尾炎”她有点意外,他们怎么会有这个要求。

    “对,请您用中药试试。”

    清音再次确认“你们确定”

    “确定。”两口子同时说。

    清音倒也没推脱,她只是把保守治疗有可能出现的后果都说了一遍,又问“你们还确定要保守吗”

    小两口也是果断的人,在外面已经商量好的,进来也不犹豫,“确定。”

    “那行,你们把小孩转到书钢卫生室的住院部去,我马上过去。”她的执业点不在东城区医院,肯定不会在这里帮孩子治疗,一来没权限使用这边的医疗资源,也没有熟悉的伙伴协同;二来,不在合法执业点,万一有什么情况她也说不清。

    清音敢这么痛快的答应,是因为上辈子在临床上她确实成功过好几例。

    一般西医的观点认为,急性阑尾炎都是需要手术治疗的,慢性多是保守治疗,但中医不一样,中医不分急慢性这么机械,中医讲的是“症”。

    根据病人所处的症候阶段,采取针对性治疗,也能取得良好效果。

    陶英才没说话,他自然是见识过清音技术的,等小两口出去办手续,他才说“这种急腹症一般医生不敢中医治疗。”

    清音点头,但她敢,除了上辈子的成功经验,这辈子在书钢,两年前的半夜,她也为一个十三岁小姑娘保守治疗过,效果不错,至今没有再复发过。

    “你跟以前不一样了。”陶英才盯着她沉静的脸,幽幽道。

    “哪里不一样”

    “你比以前自信,也比以前胆大了。”

    清音一想,还真是,还记得那次帮李萍治疗的时候,她前思后想,查了很多中西医资料,还找很多老专家请教过,甚至亲自上门拜访过陈阳,当时觉得是谨慎,可现在回想,就是不自信的表现。

    因为对自己掌握的医学技术不够自信,所以想要专家的背书和帮助。

    可现在,她居然没想到去问哪个专家的意见,自己轻轻松松就决定了。

    “不过,你也三十,是该挑起大梁了。”

    “研究生也毕业了,接下来就是你大展宏图的时候了。”

    清音心说,陶老师真的是,不夸人的时候不夸,一夸起来就没完没了。

    因为还有事,清音也没多聊,没一会儿就带着孩子的病历转回书钢卫生室,半小时后开始治疗。

    除了秦解放,她把另外两名新招的年轻中医也叫上,进行了一场现场教学,自己把脉之后,让其他三人也上前,一一把脉,“怎么样”

    “右下腹痛五天,经青霉素抗炎治疗,疼痛稍有减轻,但因个人原因无法近期安排手术,故转而求诊于中医,希望中医药保守治疗。”秦解放一面说,一面在本子上记,现在的病历都是手写,他记录下来等写病历的时候就可以直接摘抄了。

    清音点头,说明他梳理主诉和现病史没问题。

    另一名医生说“查体见右少腹疼痛拒按,时轻时重,肠中辘辘有声,声音清亮,恶心欲吐,三天未大便,小便短黄。”

    清音点头,说明他的查体也没问题。

    最后一名医生有点紧张,谁都知道清科长最擅长也最厉害的就是那堪称出神入化的把脉技术,他生怕自己说错了或者说漏了什么,会被一顿批“病病人舌苔黄腻,脉脉象沉弦有力。”

    清音点头,“不错,看来大家这段时间都没少看书,基本功都比较扎实,那么,综合三名同志采集到的症状、体征、病史和舌脉,诊断为什么呢”

    有人说“腹痛”,有人说“肠痈”,但清音都点头又摇头。

    “腹痛和肠痈诊断其实都不算错,只能说不够准确,咱们诊断的时候,一定要把所有资料综合考虑,在脑海里提炼出最符合、最贴切的病症。”

    大家点头。

    清音也不打算卖关子,“我的诊断是,医圣张仲景的水热结胸证。”

    话音一落,众人沉默,是啊,他们怎么没想到,这不就是教科书上说的,水热互结这小病人完全就是按照张仲景的结胸证来生病的啊教科书式的病人,这可不多见

    “所以,我们就先用大陷胸汤打头阵,等病人腹泻之后,腹痛症状减轻,就再用大黄牡丹汤收尾”秦解放终于找到感觉了,抢答道。

    其他两人也是点头如啄米,对对对,就是这个思路教科书上就是这么教的

    清音很欣慰,“你们进步很大。”

    “这,要不是清姐在身边坐镇,我们也不敢不是”三人齐齐挠头,还得多亏清姐一步步引导,她帮他们壮胆。

    清音也不啰嗦,当即开处方,让药房抓药熬药,“下午我都在,有什么情况直接来诊室找我。”

    小孩父母连连说好,他们倒不是那种只认经验的老顽固,很明显,清医生能这么胸有成竹,这么淡定的讨论儿子病情,那就说明她是有把握的,他们只需要在旁边看着就成。

    果然,大陷胸汤才喂下去没多久,小孩就说肚子痛,跟阑尾炎的痛不一样,这次他说想上厕所,还在厕所拉了好几次肚子,等肚子一拉,疼痛感立马减轻大半。

    自从转过来,清音就没给他输青霉素了,秦解放等人一看,不输抗生素他依然能好端端的,疼痛感减轻大半,这不就是有效了吗就连预后发展都跟教科书上一样

    于是三人更有信心了,一会儿来看一下,一会儿来问两句,倒是让小两口受宠若惊。

    “这书钢卫生室的医生真负责啊,这态度,比咱们当父母的还上心。”

    “哎哟,你们家是才住进来的吧,咱们卫生室别看只是个卫生室,但里头规模老大了,设备老先进,医生和护士都老好了”旁边病床的老太太说,“尤其是清医生,最擅长疑难杂症,你们家是阑尾炎吧,这都不算啥疑难杂症,大概两三年前吧,清医生还中药保守治疗,治好了一个阑尾炎小孩呢。”

    “真的吗”小两口顿时来了极大的兴趣。

    “那当然,小女孩就住咱们书钢家属区,不信你们去问问,现在活蹦乱跳的,一点也没复发呢。”

    “我听人说,是他们家不想做手术,都已经去到区医院了,那边外科医生拿了一堆单子给他们签,说啥感染出血还有肠梗阻的风险,他们家就怕了,又说做手术伤元气,思来想去还是回来了,大半夜的去找清医生,清医生三副药下去,阑尾炎就好了呀”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说得有鼻子有眼的,小两口的心也更安了。

    有成功经验,且同样是孩子,就是给他们最好的定心丸

    下午看着没什么事,清音就把病人交给三个年轻中医,自己先回家了,也该给他们锻炼锻炼。

    ***

    鱼鱼听说明天要去看冯奶奶,有点高兴,又有点担忧“妈妈,春华奶奶会不会死呀”

    “会。”

    鱼鱼的眼圈立马就红了,她已经知道“癌症”意味着什么,可一想到每年都给自己很多东西,还送自己很多小人书的奶奶就要死了,再也见不到了,她的心情一下子就低落下去,“妈妈,人为什么要死呀不死可以吗”

    大概每个小孩小时候都有这样的困惑吧,她平静地看着鱼鱼“每个人都会死,亲人和朋友都会难过,但是呢,先死的人并没有走远,只要我们还记得他们说过的话,做过的事,他们就会一直活在我们心中,他们只是暂时先去天上,帮我们占位子,抢个好位置,等以后我们所有人都会去跟他们见面的。”

    鱼鱼似懂非懂,这样的安慰并没起到多大作用,晚上她居然破天荒的不要一个人睡,偏要抱着小枕头去找奶奶,还要让奶奶搂着她,让奶奶千万别忙着去占位子,她不着急的,位置不好也没事,只要奶奶好好的就行。

    顾妈妈听得一头雾水,什么占位子,还以为是她在学校跟人发生矛盾了,开导大半天。

    清音和顾安在隔壁听见,心里也很不是滋味,他们也是凡人,也怕死,可大人的害怕跟孩子不一样,这件事会困扰孩子很久很久,会很害怕很害怕。

    “我在犹豫明天还要不要带她去,万一她看见冯阿姨形销骨立的模样,愈发恐惧这件事怎么办”

    顾安想了想,“还是带去看看吧,可能是最后一面。”

    “当初鱼鱼出生的时候,她还专门去医院看过鱼鱼,就当是有始有终,别让她们双方遗憾吧。”

    冯春华对鱼鱼的偏爱清音是知道的,她以前就说过,自己的咖啡杯,老陶也不会欣赏,以后就留给鱼鱼做个念想。

    清音一想也是,第二天吃过午饭就带鱼鱼出发,一路上她感觉心跳得有点快,也不知道是为什么,总感觉不太妙就连鱼鱼也说自己“晕车”。她还搞不清其实不是晕车,就是心慌,胸闷,紧张。

    到了冯春华的住处,花姐红着眼圈来给她们开门,“你们终于来了,春华就等你们了。”

    清音心头一跳,来到卧室,就见陶英才蓬头垢面双目猩红的拉着冯春华的手,冯春华的眼睛已经睁不开,似乎是听见她们声音,努力想要睁开,可依然无果,最后清音和鱼鱼拉住她另一只手,说了很多很多话

    直到走出家门,她都没想起来自己到底说了什么,鱼鱼又说了什么,反正俩人情绪都非常低落。据花姐说是昨晚半夜里,忽然就不太好,她又不让送医院浑身插管子,陶英才只能给她吸氧,打了点简单的维生药物,然后等着清音和鱼鱼过来,做最后的道别。

    回到家,鱼鱼痛痛快快哭了一场,赖着跟爸妈睡了两天,情绪才稍微好转两分。

    而冯春华的葬礼,安排在一个风和日丽的周末,清音提前几天帮着准备。因为冯春华没什么亲人,跟陶英才也没领证,尤其是对外事务上,还是清音处理起来更方便一些。

    “自幼天才,勤奋好学,潇洒自如,为国奉献,中年罹病,幸遇良医,寻得爱人,一生无悔。”这是她在弥留之前在笔记本上给自己留的悼词,她的要求也不高,不需要大办,咖啡杯和书留给鱼鱼,所剩不多的财产留给陶英才,衣服首饰留给花姐。

    至于房子,本来就是学校分的,她没有直系亲属,房子最终又被学校收回去,分配给了新入职的等着住处的新老师。

    墓地是她提前挑好的山清水秀、能第一时间看见太阳的地方,清音和陶英才、花姐三人给她送到殡仪馆,剩下的事清音没有太操心,来的人也不多,顾家一家子都来了,送她最后一程。她留给鱼鱼的宝贝咖啡杯们,也被顾安用破吉普车拉回家,整整齐齐的摆放进鱼鱼的房间里。

    这种时候的顾妈妈就显得格外开明,她一点也不像其他老人害怕死者的遗物,什么晦气什么阴气重,不存在的,“春华那么喜欢鱼鱼,怎么会害她,留给她的都是好东西,是她对生活的热爱。”

    “对,冯奶奶说了,女孩子不能哭,女孩子的眼泪很金贵的。”鱼鱼红着眼睛,努力把眼泪憋回去。

    就连隔壁的小胖狗冰糖都知道,她肯定难过,这是她长这么大第一次遇到生离死别,难过到连鸡蛋黄都吃不下了,就连穗穗说请她吃鸡腿面包她都不想吃了,可她还是忍住了。

    这个变化让清音和顾安大为触动。

    说实在的,他们从没说不让她哭,而是她从小就不爱哭,横冲直撞的勇敢的小钢炮似的孩子,可她现在忽然在面对自己害怕的难过的事情时忍住不哭,这真的很难得。

    晚上,顾安搂着清音,手指在她黑亮的发丝上一圈一圈的卷着,“咱们闺女,长大了。”

    是的,清音也深深觉得,鱼鱼不再是那个会找他们哭鼻子的小女孩了,她开始有了大女孩的美好品质,变得越来越勇敢。

    “不过,她这也不知道是真想开了还是没缓过劲来,过几天我抽空带她出去玩一趟,你忙你的工作,我开导开导她。”

    清音工作忙,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他别的帮不上,分担带孩子倒不是什么难事。

    “再看吧,你那边呢最近没听说你那边有什么事。”

    “还行,大哥回来后,有些工作有他的牵头配合,我们轻松很多。”

    清音点点头,他们的工作不是单打独斗,尤其这两年治安案件频发,正处于“严打”时期,很多工作他们都需要各方配合,有顾全这位新上任的刑警队长,确实方便很多。

    “虽说在严打,但还是有人顶风作案,最近你下班要是晚,就先别回来,在卫生室等着,我去接你。”

    “我现在的体能,他们能奈我何”清音故意嚣张的秀了秀自己那线条少得可怜的肌肉。

    实在是太忙了,到单位一坐就是一整天,连喝水上厕所的时间都要挤,她已经很久没锻炼过了。

    不持续锻炼,肌肉又没了,清总叹气。

    怀念上辈子的健身房,沉浸式健身两小时,那种流汗的感觉,有时候居然能让她忘记工作的辛苦。

    “等鱼鱼放暑假,我带她出去玩两天,你想吃鱼还是羊肉”

    鱼和羊肉现在想吃就能吃上,已经没以前稀罕了,清音现在开始稀罕上辈子的垃圾食品,“我想吃烧烤,想吃麻辣小龙虾。”

    烧烤顾安记得,上次李修能过来,他们还自己在院里做了一顿,但烧烤不是光烤就行,还要提前准备食材,又是洗,又是切,还要提前腌制,他不舍得清音太过劳累,“小龙虾,就是臭水沟里那种虾爬子吗”

    “对。”

    “你确定那玩意儿能吃”他记得自己小时候去舅舅家的时候,曾在水沟里见过一些,但当地人都嫌那东西没什么肉,浑身是壳,关键是还一股腥臭味,都没人吃的。

    “肯定能吃,到时候你能钓多少,只管钓回来,我保证让你香掉舌头。”麻辣小龙虾在后世的夏天,那可是消暑神器,是夜摊之王

    鱼鱼知道要跟爸爸去钓小龙虾,高兴得又蹦又跳,一天问几次爸爸怎么还不出发,顾安实在被她缠得没办法,只得赶紧带她去。

    顾全听说他要去钓那东西,倒是没说不能吃,还给帮忙准备了几个钩子,弄了一点猪肝和鸡内脏,据他说这东西是龙虾很喜欢的。

    到了周日休息那天,他叫上徐文宇和刚子等人,开着破吉普车,杀去顾舅舅家不远处的小池塘,那里种植着一片荷花,这个季节看出去粉丢丢的,还有点好看。

    几个男人一字排开,暴晒在太阳底下,唯独鱼鱼有顶草帽,钩刚甩下去,感觉到震动,立马往上一提

    “好家伙”

    “一块猪肝钓起一串虾爬子”

    “咱们同样是钓,咋就钓不到这么多,顾小鱼你真是第一次钓虾”

    鱼鱼紧张地盯着青溜溜一串,小心翼翼的,缓慢的拉到跟前,然后火速放进桶里,确保中途不掉任何一只,这才松口气,“真是呢,我妈说了我这叫还在新手保护期。”

    嘿,别说,还真有点道理。

    因为第一杆的丰收,顾小鱼信心爆棚,一杆接一杆,钓起来一串又一串,而一直不甘示弱的来妹等几个男孩子一见,都不乐意了,说肯定是顾叔叔给她占了个好位置,她那里肯定有个虾窝。

    “行吧,那我跟你换位置吧。”鱼鱼一副“强者从不抱怨环境”的淡定。

    结果她真的又钓了一串又一串

    来妹哭了,又说是姐姐的鱼竿好,因为这是顾叔叔专门给她做的,肯定比他爸做的好。

    “行吧,那我跟你换吧。”

    结果来妹又哭了,他拿着绝世靓杆也只能掉起一只瘦瘦小小的小虾爬子,还差点又掉回水里

    过分不公平

    刚子被他吵得烦死了,“边儿去,你咋就不在自己身上找找原因,你看看你一天猴子似的窜来窜去,虾都被你吓跑了,但你姐呢人家静静地坐那儿,耐心的守着,咬了杆也不急着起,气定神闲的等着,一直到咬了一串才拉起来,你有那本事没”

    徐文宇和顾安对视一眼,暗自点头。

    连刚子都能看出来的事,他们从一开始就注意到了。

    “鱼鱼的性格,动如脱兔,静若处子,比一般孩子能沉得住气,以后必成大器。”

    “还早,小孩子嘛,开心健康就好。”

    徐文宇什么都没说,但他就是感觉,鱼鱼这孩子不简单,他在部队里待久了,看着她身上有种类似于高素质军队人才的特质。“我说,你家鱼鱼以后不会进行伍吧”

    顾安想都没想就摇头,“那太辛苦了。”

    “你以前不是一直遗憾没能当兵吗,让她来完成你的梦想呗”

    顾安把脸一板,“你生孩子就是为了生个来帮你完成梦想的”

    徐文宇一噎,他现在还没对象呢鬼知道他有多郁闷明明长相不赖,人品也不差,但都三十老几了,就是没个能看对眼的。

    他妈都快以死相逼让他出去相亲了,可亲没少相,就是看不对眼。要么别人嫌他年纪大,要么他嫌别人咋咋呼呼太娇气太事儿精,现在都被逼得不敢回家了。

    顾安懒得安慰他,自己一边守着杆子,一边看鱼鱼热得小脸通红乐此不疲,还去大柳树下折了两根嫩柳条,给她编了个绿色的“帽子”,“来,戴上,别晒黑了。”

    “我不怕黑,妈妈说了黑点没啥。”

    顾安只能把那奇奇怪怪的“帽子”自己戴上。

    徐文宇哈哈大笑,“清音啊清音,你看你把你闺女灌输得,连外貌都不在乎了,将来要是给你找个丑八怪女婿回来可咋办”

    “滚”

    不知不觉,鱼鱼一个人就钓了满满一桶龙虾,顾安和刚子带来的桶,三个多小时就全装满了,放后备箱都能听见虾爬子爬来爬去窸窸窣窣的声音。

    清音见他们居然拉了一车的龙虾回来,也是震惊不已“你们这是把龙虾的九族都给诛了吧”

    她原本以为顶多也就四五斤,所以买的配料也不多,谁知道居然这么多,那点配料真不够看。

    “鱼鱼来,跟你奶奶和香香阿姨去,帮我再买点黄瓜土豆回来,要新鲜的。”

    “来妹去帮婶儿买两斤酱油,还有五斤啤酒,不用冰的,常温就行。”

    “其他人都别闲着,干赶紧来洗龙虾,要用刷子好好地刷干净啊,再把头掐掉,虾线抽掉。”清音示范了几只,男人们顿时跃跃欲试,觉得都不难,撸起袖子开干。

    结果,除了顾全手到擒来,其他人都失败了好几次。

    正好隔壁的姜向晚听见这边热闹也过来,清音又拉到一个壮丁,因为虾实在是太多了,光这些人吃不完,养哪里好像都不合适,清音干脆从角门去杏花胡同,把玉应春和秦嫂子也叫来。

    人多力量大,但依然处理到天黑,这些龙虾才开始下油锅,随着一阵阵麻辣鲜香的味道飘出来,所有人的肚子都“咕噜咕噜”叫个不停,来妹和小菊已经灌了三瓶汽水儿,在跑了五十次厨房之后,几个男人终于连锅抬出来满满两大锅的麻辣小龙虾。

    趁着月色,喝着汽水和啤酒,大家吃得嘶哈嘶哈的。

    清音念叨这么久的小龙虾,自然也不客气,顾安剥好虾仁递过来,她就心安理得接着,但吃麻小就这样,光吃虾仁儿没意思,还是要享受唆的过程就连一贯不喜欢吃重口味的穗穗,也吃了好多里面的黄瓜和土豆片。

    第一锅还不是那么入味,第二锅在汤汁里浸泡了好几个小时,那味儿除了几个下酒的男人,女人和孩子直接都吃不下了,实在是太麻太辣太香了呀

    男人们聚在一起说起刚子的新车,他手里有钱啊,上个月刚买了一辆面包车,虽说小轿车更有面子,但他家人多,自己又经常上工地,车里需要随时放着用到的工具材料,所以面包车更实用些。

    但饶是如此,男人们一个个都羡慕坏了,那可是转转方向盘,踩踩油门就能跑起来的小汽车啊

    清音躺在躺椅上打嗝,跟冰糖一样一点也不想动,天塌下来她都要躺着。

    然而,天没塌下来,倒是英子凑过来,“嫂子最近有空没”

    “你说。”

    “我有个小姐妹,想请你帮忙看病。我也知道嫂子忙,一开始没好意思来麻烦嫂子,我先带她去找秦解放看过,但吃了半个月的药不见好,又去找陈主任,依然是不好也不坏,这才来找嫂子。”

    清音坐起来,按理来说秦解放现在已经能独当一面,陈阳更不用说,怎么他们都没办法

    “到底是个什么病,你快跟我说说。”

    英子先小心地看周围,确保大家没注意这边,才凑过来,贴着清音的耳朵说“狐狸精病。”

    清音“啊”一声,差点从椅子上掉下来,“什么意思”

    英子红着脸,难为情极了,“就是,她老是会想跟男人那个那个,就像怎么都不够似的。”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找书加书可加qq群952868558</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