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宝等几个孩子安排进厂里, 一共给他们了八个工作岗位,有男有女,但清音觉得远远不够, 他们运气好,刚好因为福宝认识自己,所以能有这个机会,那其他像她们一样的孩子呢
清音又给姚大姐打电话。
姚大姐现在听见清音的声音都有点头疼, 以为她是来持续跟进南湾福利院新院长的事, 连忙揉着太阳穴说“小清你放心, 那人已经被我们严肃处理了, 换了新院长过去, 同时我们也在整个南湾区的福利系统内进行严格检查, 确实查出不少问题, 都是以前被我们忽视的,以后会重视。”
清音“嗯”一声, “姚大姐,你说我要是能继续给不再上学的孩子们工作岗位,你们不会追究我雇佣童工的事情吧”
“不会不会, 像福宝他们一样,特事特办,况且因为他们属于残疾人, 你雇佣他们,还有税收优惠,这件事我们已经向上面请示过, 过几天文件就会下发,肯定不能让爱心企业心寒。”
得到准话,清音这才挂掉电话, 她开始思考,怎么给另外的人安排工作。厂子规模在那儿,工作岗位是有限的,不可能永远无限度的往里塞人。
况且,她一个人的力量远远不够,需要更有话语权的人来带这个头。
另一头的姚大姐不知不觉也是额头冒汗,放下电话赶紧擦了擦。
旁边的小干事不解,“姚大姐,给您打电话的人,不是听说就一名普通医生吗,怎么”你这么怕她
姚大姐摇头,“你们不知道啊,她可不是普通医生。”
她每天接触那么多病人,里头保不齐就有卧虎藏龙的,听说省里好几位领导都是她的忠实病人,要是哪天“无意间”给你上点眼药水,那可不是吹的。只是以前的小清锋芒隐藏,肯定是不屑于用手里这点人脉,但这次的事触碰到她的逆鳞,她绝对不会介意使用一下。
“只要事情还停留在咱们南湾区内,那就还有补救的机会,她第一个打电话给我说明已经是在卖我面子了。”不然上面来人了,他们还蒙在鼓里一头雾水呢。
清音自己想干实事,但奈何身边也没什么可以直接上手的岗位。和善堂的岗位已经基本饱和了,再安排进去就会乱套。
美容院倒是缺人,但毕竟那里面能说会道七窍玲珑的女孩子太多了,福利院的孩子去了可能跟不上节奏,还容易遭人排挤。
书钢卫生室更不用说,这里哪怕是打扫卫生的都要懂点医学常识,要知道各种不同分类的医疗废物应该怎么收集怎么处理,可对于那些只会做简单手工的孩子来说,还是太难了。
清音想了一段时间,也没想出来能给安排什么工作,只能暂时先放一边,正好姚大姐那边彻查也不是短时间内能完成的。
这种时候,她就懊悔自己不够有钱,要是有钱的话,这些都不算事,安排安排,通通安排。
正想着,家里的电话机响起来,清音随手一接,居然是张姐找她的,今天轮到张姐值班。
“小清你方便现在来一下不有个病人说要开止疼药,但问他哪里疼,他一会儿说头疼,一会儿说牙疼的,小王医生拿不准就没给开,谁知他却不走了,直接赖在咱们医院门口。”
“叫保卫科没,你们先去保卫科叫人。”
清音这才穿上衣服出门,上辈子在医院待的久了,尤其是急诊科,什么样的病人都见过,打架斗殴的,车祸的,家庭矛盾的,而醉汉尤其多,她怀疑今天来开药的就是醉汉。
骑上自行车,几分钟到达医院门口,果然已经围了七八个人,幸好都是厂里保卫科的,以及卫生室工作人员。
小王医生苦口婆心的劝“咱们这里没有止疼药,你去大医院开去吧。”
张姐也说“就是,你说不清哪里疼,医生也不敢乱开药啊,万一吃出问题谁也不敢负责。”
“赶紧走,别扰乱我们厂的生产秩序,不然待会儿带你去派出所”保卫科的人大声呵斥。
不走的是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子,头发长到脖颈,紧身t恤外面一件牛仔外套,黑色喇叭裤,就是典型的社会小青年。此时也不知道是喝醉了还是怎么回事,躺在地上滚来滚去。
有不明真相的病人家属看见,以为是什么了不得的疾病,“清医生你们快给他看看吧,别是什么急病。”
“我咋听着他还哼唧呢,是不是真的哪里疼得受不了”
“喂,小伙子你快起来,哪里疼跟医生说,止疼药肯定是不能乱吃的,需要医生检查诊断清楚才行。”
大家七嘴八舌劝说着,几乎是软硬兼施,威逼利诱,可那人就是不起来,嘴里含糊的喊“头疼”,身上还冒冷汗。
清音看事情不太对,真把人打发走万一路上出个什么意外也不好,她给保卫科的使眼色,两个青壮年上去一左一右强行将他“夹”起来,清音从小王医生的白大褂口袋里掏出手电筒,照着他的眼睛。
畏光,瞳孔散大,脸色苍白,呼吸略急促,她手搭到脉搏上,脉率很快,血压估计也有点高。
“赶紧先扶进去。”
将人扶进检查室,在白炽灯下,清音发现小青年的脸色愈发苍白,手脚冰凉,一量血压却又是偏高的,问他叫什么名字,哪里不舒服,他只会说头疼。
清音无奈,只能让小王医生给他吸氧,等稳定下来再问,至于用药,现在也不好用,他说头疼,可头部又没外伤,血压也没高到会头疼的程度,还真不好处理。
十二月的天气,冷得人瑟瑟发抖,但他却只穿一件牛仔外套,几乎没什么保温作用,“清姐你看他穿这么少,是不是冷的啊”
“这些小年轻,有棉衣不好好穿,偏要学那些港城人的做派,也不看看两个地方是一样的气候条件吗穿这么点,不冻坏才怪。”张姐帮忙把吸氧的管子拉过来,她们那个年代冷也要扛着那是因为没衣服穿,可现在没听说谁家孩子大冬天还没棉衣穿的,这小青年一看就是不好好穿衣服,花里胡哨的人。
“会不会是不好好吃饭,低血糖了”小护士猜测。
清音却对他们的猜测通通摇头,正色道“小王,叫上保卫科的同志,先把他绑在床上。”
“啊为啥呀”
清音撩起男青年一只袖子,上面是一些很奇怪的类似于红点点的“小洞”,负责打针的护士看了半天,发现他的浅静脉已经萎缩了,要是打针或者抽血的话压根找不到下手的地方。
小张姐也“哎呀”一声,“咦,他手臂上怎么这么多针眼呐”
要是在后世,听见这句话,哪怕不是专业医务人员,仅仅是药店卖药的店员,都知道事情的严重性。
毒品对这个年代的人来说非常陌生,很多临床医生都没见过,但清音上辈子在急诊科轮转的时候是见过因为毒驾被警察带来抽血的,也见过大半夜不睡觉来急诊买“止疼药”的,不管是不是,她第一反应就是
这不,刚把人绑住,他就挣扎起来,整个人仿佛爆发出无穷的力量,双眼突出像青蛙,太阳穴青筋像小蛇一样,鼻涕口水眼泪横流,这么典型的症状,大家伙都被吓一跳。
“嚯这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抽了大淹。”
“别胡说,新社会哪还有大淹”
清音不说话,就看着他发狂,这种人并不值得同情,肖莲英是因为时代局限,为了保命被逼的,这小子可没人逼他。
很快,公安那边来人,顾安也接到清音的电话,带着洪江来了一趟,但未走近,只是站在人群外像普通吃瓜群众一样看了会儿热闹,就消失了。
清音似乎在人群里看见他,但一转眼人就不见了,要不是确信自己给他打过电话,她都怀疑自己是不是出现幻觉了。
***
这一晚,交接完工作回到家已经是夜里十一点多,清音嫌脏,也不管时间多晚,从上到下洗了个热水澡,一直到睡前,顾安都没回来。
倒是第二天在厂里看见过一眼,但也就一眼,人又消失了。
然后接下来几天,清音就发现,这一带好多小青年仿佛消失了一般,以前经常靠在墙上抽烟那几个小黄毛都不见了,就连鱼鱼放学回家都说学校周围安静了好多。
而肉眼可见的,顾全和顾安这兄弟俩,忙得不见人影,连玉香都顾不上了。
玉香的肚子越来越大,每天还要坚持上班,清音就鼓励顾妈妈搬过去大哥家住着,方便随时照顾玉香。
就连鱼鱼也会说“奶奶你就放心的去照顾香香阿姨吧,我自己能上下学,午饭我去伯伯家吃,我已经不需要人照顾啦。”
顾妈妈笑眯眯的,摸摸她小脑袋瓜,“好好好,奶奶这就去,午饭每天都要来啊,奶奶给你做最爱吃的可乐鸡翅。”
清音中午有空去玉香家吃,没空就在大门口的小面馆吃点,当然,不想吃面的话,也可以约上几个同事下馆子,私人饭馆也不少的,能开下去的都是味道相当不错的。
晚上回到家里,顾安见她心情不错,“这几天不忙吧”
“还行,你忙啥”
“就那几个小青年的事,团伙算是逮到了,但上家还要进一步追查。你要是心情不错的话,我想跟你说个事。”
清音拿着书,侧过身子,看向他的眼睛。
明明已经结婚这么多年了,但顾安眼神与她对上的那一秒,还是有种怦然心动的感觉,就像当初明知道她不是真正的清音,但他看着这双清冷的眼睛就会有心动的感觉。
冷静,理智,严谨,认真,这样的特质真是该死的吸引他
“以前跟你说的姚医生,还记得吧”
“记得,怎么了”
顾安长叹一声,“自从他牺牲后,单位也补偿了一笔钱,但他老婆似乎不太会做生意,拿着钱跟人去镇上做生意,结果做亏本了。”
在清音看过的很多年代文里,这年头就遍地是商机,很多人随便做点什么都能赚钱,怎么会亏本呢清音有点好奇,“她做的什么生意”
“开饭馆。”
“那应该很赚钱啊,你看咱们周边下馆子的人这么多,像刚子家一家,基本一日三餐都在馆子里解决。”老百姓手里有钱了,前面几十年过够了苦日子,五脏府可是委屈坏了,现在都“报复性”的爱下馆子呢。
这时候开小饭馆的,只要你开,都有生意,哪怕口味不怎么样,但至少也不会亏本吧
“具体的我也不清楚,就是前不久给他们打电话的时候,姚大嫂说家里实在是困难,他们想出来打工。”自从姚医生牺牲后,顾安每个季度都会按时给他们寄点孩子学习用品,打电话关心一下,刚开始也寄过钱,但知道有了赔偿,姚嫂子还去做生意后,他就没再寄了。
“出来打工也可以,孩子怎么办我记得你说姚医生的女儿还小。”
“嗯,所以我想着,他们如果出来的话,我帮忙给孩子找个学校,让她把学业续上,以后要是能考上大学,国家不会不管,咱们再帮衬点,毕业不成问题。”只要出了个大学生,这个家就有希望。
清音也是这么想的,“好。”
接下来几天,到了年底,清音的工作更忙,西山疗养院那边因为天冷,很多老干部都住进去调养身体,加上各级单位年底的疗养福利,在一传十十传百的口碑“宣传”下,她的诊室门口人非常多,每天下班都看不完,还得加会儿班。
而且这些老干部都不是普通病人,问诊非常讲究技巧,就像去年的张泰勤一样,她不能太过直接,非常考验话术,一天下来比普通门诊还累。
幸好家里有条勤快的小鱼鱼,每天晚上她都会帮妈妈捶背捏肩外加各种按摩,按到她自己手酸了,妈妈说好几次“可以了”,她才停下。
孩子长大,嘴上不再说“爱妈妈”了,但她也会用更多的实际行动来表达了呢
这天,清音在厂门口偶遇秦嫂子,自从收养海花后,她的精神气貌好了很多,清音差点没认出她来,“秦嫂子”
“小清”
“哎呀嫂子真是你,你变化咋这么大”
秦嫂子捋了捋自己的卷发,“嗐,这不是平时休息闲着也是闲着,我闺女就带我出去烫头发,说要像那年的顾奶奶一样漂亮。”
清音大笑,“海花今年就上初三了吧,压力大不”
“她成绩好,又用功,都不用我们操心,我们还生怕她太努力,晚上熬夜伤了眼睛呢,以前你不会说牛奶和核桃好嘛我给她用核桃仁煮牛奶,每天早晚各一杯,她说现在脑子好使得很。”
海花真是个知恩图报的小孩,知道秦家两口子经济也不富裕,她平时都是能省则省,养父母给的零花钱一个星期只舍得花三分之一,有时候可以一分不花,读书也特别努力,成绩一次比一次进步大,“前不久期中考,班主任说她的成绩有望冲刺市里的重点高中,哎哟喂,可把我们高兴坏了。”
“她心疼咱们花钱,还说上区里高中就行,你小秦哥生气呢,考上市重点就是砸锅卖铁也必须去上。”
“对了小清,我前几天闲着没事,给你家鱼鱼织了一双手套和帽子,你要有空就现在上家里拿去。”
清音欣然答应,秦嫂子很喜欢织毛线,手艺也很好,什么小手套小帽子都织得特别漂亮,每年冬天都要给鱼鱼送两双。
俩人一路挽着手,来到久违的16号大院,院门口有好几个熟悉的老太太正在晒太阳,“哎呀小清回来了”
“是呢大娘,你们最近还好吧”
“好得很,吃着你的药,老毛病都没再犯过,我看你是真忙,几个月见不到一次,你闺女倒是经常能见着。”
清音正要说话,忽然从大门口出来一个中年人,“清大夫。”
定睛一看,居然是马二身边的杨三旺,以前帮着肖老太太来取过几次药,跟清音也略有接触,但这么多年过去,她都快想不起他的样子了。
杨三旺挠了挠所剩不多的头发,“我今天是来请客的,清大夫记得要来啊。”
清音看着他递过来的喜帖,新郎是他没错,新娘居然是柳红星
“你跟红星”
“嘿嘿,我们结婚啦,证已经扯了,下个月八号办酒,你们一定要来啊。”说着,他上了一辆自行车,哼着小曲儿扬长而去。
“走走走,回家再跟你说,看来你还不知道呢。”秦嫂子双眼放光的拽着清音赶紧往家赶,跑得比兔子还快。
原来,杨三旺和柳红星还真是有点渊源的,以前柳红星嫁那个叫杨刚的男人,也不知是真“阳刚”还是假“阳刚”,结婚这么多年愣是没孩子,他本来就有暴力倾向,这是新婚期大家就发现了的,谁知道他把不会生育的锅也扣到柳红星头上,愈发对她拳脚相加。
后来这两年,柳红星实在是被他打得狠了,娘家人又没人能给她做主,她干脆一被打就跑派出所,公安都被他们两口子闹得没办法,这年头家暴“不算事儿”,只能劝说,后来也不知道是老天长眼还是怎么着,杨刚有一次喝醉酒直接掉进公共厕所,大半夜的没人出去,也不知道里头泡着个人,就这么稀里糊涂淹死了。
“要我说真是该,只会打女人的玩意儿,死在粪坑里最好,来世正好让他做蛆。”
清音点点头,虽然不喜欢柳红星,但她被红梅大姐坑的这场婚姻,可是十三年啊,被打了十三年,还专挑女人脆弱的看不见的地方下死手,这是什么样的痛苦
“正好,以前有一次柳红星被打得晕倒在路边,还是杨三旺救下送医院的,刚开始柳红星认不出他,后来她男人死了,他俩才慢慢走到一起的。”
“你别看杨三旺人不怎么样,但听说很能吃苦,专门在北市区做倒爷,从乡下贩些鸡鸭鹅的来,卖到肉联厂和屠宰场,只是脏一些累一些,其实能挣不少钱呢。”城里没养过鸡鸭鹅的人,每次去都是一身的鸡屎臭,连坐公共汽车都被人嫌弃,结果他愣是坚持干了好几年,现在手头都有点小钱了。
清音想起为啥自己对这个人没多少印象了,因为马二自从因为刚子亮子的事跟顾安闹不太愉快后,他们就再没见过面,前不久马二手底下还有人犯了事进去,正好是严打期间,判得很重,这让本就是土匪出身还坐过牢的马二顿时偃旗息鼓,夹着尾巴做人好几年了。
而杨三旺应该就是那个时候离开马二,城里混不下去,转头去乡下做点小生意起来的。
“柳红星现在也跟以前不一样了,以前啊,眼睛就跟长在头顶一样,现在路上遇到还会叫声嫂子,看来真是爹妈教不好的,社会都给你教好。”
清音点点头,不过因为上辈子的小清音被他们害得不浅,清音也并不好奇她现在过得怎么样,至于做客,她应该也不会去。
回到家里,鱼鱼正好放学,看见她拿回来的粉红色的小手套就笑,“肯定是秦伯娘给我做的,对吧”
“我现在已经不喜欢粉红色了,但她还每年都给我打这个色,我又不是小女孩。”
“那你喜欢啥”
“我喜欢黑白灰,妈妈你的穿衣风格我就很喜欢。”
清音笑,“你等着吧,等你过了三十又会喜欢粉红色的。”
鱼鱼嫌弃的皱鼻子,“才不呢,那也太幼稚了。”
晚上,清音跟顾安说起杨三旺的改变,顾安只是点点头,“我知道,这主意还是我给他出的。”
原来,一开始他确实是马二的得力干将,但因为脑袋不太灵光,马二那几年如日中天,身边跟班无数,他的存在感越来越低,后来马二被人忽悠着要干灰色地带的事,杨三旺劝阻无效,就求到顾安这里,请他帮忙支个招,或者让他开口做个中间人,把他介绍到刚子亮子的包工队里去。
顾安也不想正面得罪马二,还没到正式撕破脸皮的时候,这种时候要是把他介绍给刚子,倒是坐实了刚子亮子挖人的事,那马二还不恨死他
“最终你想了想,就让他去乡下贩卖鸡鸭鹅”
“嗯,我只是把以前我和刚子去过的村子介绍给他,没想到他还真去,且坚持了这几年。”
上天不会亏待脚踏实地干事的人,杨三旺的经历再一次验证了这点。两口子感慨着,刚脱下外衣准备睡觉,忽然苍狼发出“汪汪汪”一连三声,声音里还暗含警告。
这说明门外有生人。
顾安赶紧起身,清音将手电筒递过去,“去看看没事的话,就把苍狼叫进客厅里睡吧,夜里怕还会下雪。”
顾安头也不回,走到院里,苍狼静静地坐着,尖尖的耳朵竖着,黑幽幽的眼睛里是满是戒备。
“谁”
门外的人顿了顿,一把女声说“这里是顾安同志家吗”
“是。”顾安实在是对这个声音没印象,“你是谁”
“我是你嫂子。”话音刚落,大门打开,顾安的手电筒光打在他们身上。
是的,他们,门口站着四个人,为首的是一名包着绿头巾的中年妇女,旁边是一对二十岁左右的小夫妻,再后面则是一个十岁出头的小女孩,他们穿着打补丁的棉衣,靴子上是泥土和雪水的混合物,身上背的背,提的提,拢共有十几个大包裹。
顾安的视线落在小伙子脸上的第一时间,就知道他们是谁了,正要请他们进屋,中年妇女却是摇摇欲坠,再也忍不住的“哇”一声,嚎啕大哭起来。
清音在屋里听着声音不对,赶紧也出来,一看这场面,顿时也懵了。
“这是姚大嫂。”
电光火石之间,清音很快知道是怎么回事,赶紧一把搀住姚大嫂,“嫂子你们可终于来了,我们一直在等你们回信,还说要去火车站接你们,赶紧进屋,外头凉。”
姚大嫂边哭边进屋,一个劲说着“对不住打扰了”。
其实,来之前她就做好心理建设,不能哭的,毕竟自己非亲非故哭到人家门头上,放哪儿都是十分晦气的,在她们乡下地方还要给人放炮仗去晦气才行,可在看见顾安的一瞬间,她又想起自己男人,眼泪就不受控制的啪啪往下掉。
清音又不讲这些封建迷信,安慰她“没事没事,您就把这里当自己家,你们先坐着,暖暖身子,我去做饭,晚上也没菜,就先随便吃点,成不”
儿子姚建民,儿媳李菊香,一直在好奇而拘谨的打量他们院子,现在进了屋,看着干干净净的屋子,连沙发也不敢坐,生怕把人家里弄脏,此时也木讷的说“成成成”。同时,他们明显感觉到,这屋里有一股暖融融的气息,似乎是从地面散发出来的,跟他们在乡下这个点儿的冰天雪地压根不一样。
倒是小闺女姚莉莉,胆子比他们大,好奇的看了清音和顾安一眼,说“谢谢顾叔顾婶儿。”
顾安给他们每人倒了一杯温开水,又学着鱼鱼招呼人的样子,往里加了两勺白糖,清音来到厨房,是真没菜啊,马上夜里十一点了,买都没地方买去。
她迅速地拿出两把挂面,过水,又煎了几个鸡蛋,撒上几粒盐巴,找了找从灶台底下的坛子里摸出几枚咸鸭蛋。
切开一个看了看,已经熟了,都流油了。
咸鸭蛋是她前不久才腌的,想着哪天顾妈妈不在家,他们又懒得做饭的话,煮锅稀饭或者面条,配着咸鸭蛋就是一个菜。但这种长期腌制的东西也不健康,她不赞成多吃,所以腌得不多,就刚好一小罐,够应付几顿就行。
没想到,今晚倒是提前派上用场了。
把满满四大碗面端出去,饥肠辘辘的姚家四口顿时也顾不上说什么,年轻的小两口和姚莉莉还客气问叔和婶子吃过没,姚大嫂则直接就是一个狼吞虎咽。
清音看他们碗里的快吃完了,连忙又去厨房下了一点,最后用盆端出来,“这坐了几天车也够累的,你们一定要吃饱,我们就先去给你们铺床,啊。”
姚家虽然也在石兰省,但是在南部地区,又是大山里头,出来一趟得先走路到乡镇上,再坐拖拉机或者中巴车到县里,县里再转车到市区,市里每隔一天才有一趟来省会的火车,虽然直线距离是不远,但花费在路上的时间不少。
清音和顾安使个眼色,俩人来到客房这边。
家里是有空房间,但问题是没地暖,他们又不烧炕,现在进去冷得牙齿打颤,让客人来受冻也不是他们待客的习惯。
“这样吧,就让鱼鱼来跟我们睡,姚嫂子带着儿媳和闺女睡鱼鱼的房间,建民大小伙子就委屈一下,睡客厅沙发,怎么样”
顾安点头,他对姚嫂子无感,但建民和莉莉,是姚医生生前一直挂念的孩子,要不是有夫妻矛盾,他早就将孩子接出来生活了。他没保护好手底下的兵,好好待姚医生的孩子是应该的。
“成,我跟他睡沙发,你带着鱼鱼睡主卧。”
鱼鱼正在用的铺盖全部撤走,换成另一套刚洗过的全新的,一边铺,清音也大概从顾安嘴里知道现在是个什么情况“据说今年先是在镇上开饭馆没开成,回了老家又遇上水灾,他们责任田的庄稼全没了,养的牲口和鸡鸭鹅被水冲走,房子也垮了,只能等政府发救济粮。眼看村里大多数人都出门讨生活,他们也就一起来了。”
迫不得已,姚大嫂为一家子谋个更好的出路也是人之常情。
“出来也好,在农村也没什么奔头,他们要是早听姚医生的话早几年出来,现在说不定都买房买车了。”
“那这段时间就先在咱家住着,等我看工作能不能安排,要是能的话,尽量给他们分配两间宿舍再说。”
虽然姚医生对顾安意义不一样,但他们已经习惯了四口之家的生活,忽然多进来四个人,时间长了这种感觉也不会太好。
商量好,又给拿了新牙刷新毛巾和新脸盆,新暖壶,教给他们卫生间怎么放冷热水,小两口就准备睡觉了,明天清音还要上班,实在是抽不开身。
夜里,苍狼的耳朵竖得直直的,幸好一整夜都很安静,除了多出来的几道呼噜声,但它不放松,黑幽幽的眼睛依然看着什么地方。
第二天一大早,小懒虫鱼鱼伸个懒腰,不小心碰到妈妈,忽然眼睛一亮,“咦我怎么在妈妈床上呀”
昨晚她明明记得是自己睡的呀
清音用额头拱拱她,“家里来客人啦,暂时借用你的房间,这几天要乖点哦。”
虽然姚家四口看着不像坏人,但顾安和她都一致决定,在他们找到房子搬出去之前,鱼鱼都跟妈妈睡,爸爸睡沙发也方便照应。
鱼鱼自己起床,对着妈妈的梳妆镜把头发扎成俩个高马尾,院子里已经热闹起来,姚家婆媳俩拿着扫帚清扫院子和回廊,姚建民把厨房里堆着的木头劈成柴火,就连最小的姚莉莉,也把清音昨天换下来的鞋子拿到院里洗刷。
清音赶紧拦住,“嫂子你们这是干嘛,活计不忙的,鱼鱼爸会干,你们一路辛苦,咋不多睡一会儿。”
“我们在家习惯了,也闲不下来。”姚大嫂肿着眼睛,拘谨地笑。
鱼鱼早被妈妈教过,挨个叫人“伯娘,哥哥,嫂子,姐姐。”
这一声声脆脆的,像黄鹂鸟,又像裹了蜜,大家都看过来。
姚莉莉眼神里闪过惊艳,她其实是个很清秀的小女孩,在村里也被人夸好看,但在鱼鱼面前,她忽然就有点自惭形秽。
鱼鱼过去,好奇地问,“莉莉姐姐,你上几年级啦你跟老师请假了吗”
在她心目中,不上学可是要及时请假的,这是规矩。
姚莉莉眼神一暗,“我我不上了。”
鱼鱼不明白啥叫不上学了,但她知道她不明说,就是有难言之隐,也不会追问,继续若无其事地问他们什么时候来的,坐什么车来的,累不累。
姚大嫂面色尴尬,进厨房帮清音做早饭,顺带解释莉莉不上学的原因。
“以前啊,她爸活着的时候,上到二年级了,学习成绩也挺好的,他爸还说以后咱家说不定要出一个大学生,谁知他自己不争气,早早的撇下咱们娘几个”
清音皱眉,这跟顾安说的不一样,姚医生活着时候,就是姚大嫂不让闺女上学,他才想把孩子接出来的,怎么现在姚大嫂说的好像是姚医生去世才没钱不得不辍学的,再说当时的补偿金也不少,不至于上学都成问题,就感觉有点春秋笔法。
“过去的事咱不提了,得往前看,日子会慢慢好起来的。”
清音的号是提前一天就放出去,全部挂满了,她临时不去上班可不行,那是放好几十号病人的鸽子,而顾妈妈又要照顾玉香,顾安手头的工作也离不了人,都没时间招待姚家人,只能留他们自己活动,反正清音把米面粮油肉蛋买得够够的,柴火灶他们也会用,就让他们自己做饭吃就行。
这时候就体现出双职工的窘迫了,明明他们也想好好招待一下老战友的家属,但请假不好请,压根抽不出时间。
好容易到周末,看着他们也挺爱出门溜达的,清音赶紧连带着周一提前请一天,用两天时间带着他们在书城市内玩了玩。
这些景点对于第一次来的人来说还是很有吸引力的,加上鱼鱼这么个小书城通,到了任何一个景点都能叭叭讲几句,姚家人玩得十分尽兴。
一连住了好几天,该吃该玩的也都体验得差不多了,清音就在想工作的事,现在外头的工作不好找,她要是不帮忙介绍,这一家子连普通话都不大说得利索,确实很难找到工作。
而清音和顾安的意见也是一样的救急不救穷,可以给他们介绍工作,但不想直接给钱,怕姚大嫂又不知轻重跟着人乱做生意。
就在清音头疼这个事的时候,鱼鱼迎来了期末复习周,老师基本不讲课了,美其名曰上自习,其实就是让大家哇啦哇啦的在一个教室里背书。
清音这天下班早,顺道就走到学校门口,想跟鱼鱼一起回家。
母女俩又睡一起之后,感情似乎又比以前腻歪了一丢丢,清音还打算待会儿再请她吃个鸡腿面包呢。谁知刚走到学校门口,就见一群孩子围在一起,鱼鱼和另一个个子更高的女生一左一右的扶着一个脸色苍白的女生往外走。
“老师这是怎么了”清音走过去问正在一边焦急地指挥大家帮忙的班主任。
“是顾白鸾妈妈啊,哎呀,我们班的罗香秀同学不知道怎么回事,说肚子痛,又不知道她家长在哪里,我们正准备送医院去。”
“你来了正好,麻烦你帮忙给孩子看看,省得往医院送。”作为班主任,她不太喜欢这个学生,因为她经常请假,一个学期请了好几次,每次都是肚子痛,而这肚子痛,早上不痛晚上不痛偏偏就是下午她的数学课上痛,请的次数多了,学习就落下很多,成了班上吊车尾的,每次都拖全班平均分的后腿,她实在是喜欢不起来。
甚至,她怀疑罗香秀就是为了逃避她的数学课,故意推说肚子痛。
而今天的事,又不像是装的,毕竟“清医生你过来一下,我跟你说两句话。”
清音走过去,找到花坛边的位置,“罗老师说吧。”
“罗香秀今天,哎呀,就是她可能有点不对劲。”声音超小。
“怎么不对劲”
“就是她下午上体育课的时候,从裤腿里掉出来一块很大的血块,也不全是血块,更像是肉,据体育老师说有成人食指这么长的一个肉条呢,实在是吓人,而她校服裤子也被血给浸透了,说是来例假,可咱们这把岁数了,也没见过谁来例假是掉那个肉条出来的啊倒是有点像流产。”
清音一愣,看向那个脸色苍白的小女孩,是真的吗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找书加书可加qq群952868558</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