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瑶枝最不喜欢齐景轩的就是这点,寻常纨绔就是纨绔,齐景轩身上却有着一股子泼皮无赖的劲儿,总是让人不知如何是好。
就像寻常男子被人比作粪土都会十分气恼,觉得受到了羞辱,齐景轩却能理直气壮地说粪土怎么了谁这一生能离得开粪土你是不拉啊还是能飞啊
分明是无理之言,却偏偏让人不知如何还嘴,只能越发气闷。
沈嫣不知道齐景轩和李瑶枝之间有什么过节,见两人针锋相对,有些莫名。
她有心询问,但眼下场又不合适,只是拉了拉齐景轩的衣袖,对他摇了摇头,示意他别这样。
齐景轩虽然看李瑶枝不顺眼,但想到方才听内侍说她是第一个与沈嫣搭话的,便冷哼一声没再言语。
他性子不好,但身份尊贵,又最受皇帝喜爱,所以无论如何也有人会主动与他相交,从来没遇到过被冷落的情形。
可沈嫣出身微寒,又有成安侯府那桩事,便是他已经极力将罪责揽在自己身上,怕是也会受到冷遇。
今日若非李瑶枝主动打破僵局,直到宴会结束沈嫣估摸着也难以融入到这些贵女的圈子里。
众人见沈嫣只是摇了摇头,齐景轩便不言语了,很是听话的样子,都忍俊不禁。
可他们与齐景轩到底不熟,他又是个男子,大家不便与他一直待在一起,寒暄几句便各自散去了。
齐景轩犹不觉得有什么,跟在沈嫣身边给她介绍宫里的好去处,说今日不方便,改日等他们成了亲,他便找机会带她都去走一走看一看。
顾念念原本拉着李瑶枝也要离开,但李瑶枝走出几步,回头见齐景轩还站在沈嫣身边自顾自地说笑,越看越恼,挣开顾念念的手便走了回去。
“王爷过来是要给沈小姐撑场子吗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对沈小姐很好啊”
齐景轩皱眉看着她,不明所以,刚想说什么,就听她又道“沈小姐被人非议多时,好不容易有个机会能让大家知道她究竟是什么样的人,让人知道她并非传言中那般,你却忽然跑过来,让大家不敢再靠近她,将这样的机会生生毁了,如此这般你也觉得自己是对她好吗”
“她因你才落得今日这般境地,你却只知道一味纠缠她,以自以为是方式对待她,来之前都不曾问一句她愿不愿意,需不需要。难不成你觉得自己是王爷,你给的就一定是好的,她就应该对你感恩戴德才是”
“还望王爷知晓,即便你不以被视作牛粪为耻,即便鲜花真是被牛粪浇灌出来的,那牛粪倘若日日黏在鲜花身上,不离她身边,任凭那鲜花如何好,旁人也是不敢轻易靠近的。”
她说罢瞪了齐景轩一眼,不待他反应转身便走。
顾念念在旁瞠目结舌,回神后赶忙跟了上去。
齐景轩与李瑶枝对骂过多次了,但从没有哪次如现在一般哑口无言。
他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待人走了半晌才转头看向沈嫣,支吾道“
我我没有那个意思,我只是只是听说有人刁难你,一着急就跑过来了,没想让你感激我”
沈嫣是因她才受到牵连,他即便待她好那也为了弥补,怎么会生出让她对自己感恩戴德的心思呢
今日他只是怕她出事,所以才一直让人盯着,方才也是情急便直接来了,根本没想那么多。现在看来这对沈嫣似乎反而是负累
沈嫣神情平静,没有因为李瑶枝方才那番话有什么变化,微微颔首道“我知道。”
齐景轩唔了一声,两手背在身后,手指绞在一起,小心地觑着她的神色“我是不是给你添麻烦了”
“那倒没有。”
沈嫣笑道。
“若不是李小姐主动与我交谈,今日本也没人愿意与我结交。”
“方才我与大家已相处了一阵,愿意与我继续来往的人自然不会因为王爷过来了就对我避之不及。不愿意的便是王爷你不来,他们也不会愿意与我结识的。”
“但王爷你过来,好歹让人知道你看重我,那些不喜欢我的人便不会轻易招惹我,所以也不全是坏事。”
“不过,”她最后还是说道“这种都是女眷的场合,王爷冒冒失失地过来确实有些失礼了,今后还是该注意一些才是。”
齐景轩从来不在乎什么失礼不失礼,但见沈嫣没有责怪自己,心里便松了口气,立刻点头道“我以后会注意的”
说完便寻思着自己现在是不是该离开若他走了,方才那些小姐们会不会过来继续跟沈嫣一起玩
正想着,忽听得远处传来一阵喧闹声。
两人抬头看去,就见七八人正站在一处花丛前说话,有人神情愤怒,有人眉头紧锁,还有人听到动静围拢过去。
齐景轩见状立刻打消了离开的念头,拉住沈嫣道“你别过去,一看就没什么好事,谁去谁倒霉。”
他虽不聪明,但好歹是在宫里长大的,知道皇宫里最忌讳的就是看热闹。
不看还好,一看没准就把自己搅和进去了。
沈嫣本也没打算过去,点点头便和他一起转去了另一个方向。
哪知他们不去找事,事情却来找他们。
两人走出没多远,便有一个宫女脚步匆匆地赶了过来,道“王爷,永昌伯府二小姐丢了一块玉佩,说是说是与沈小姐有关,请沈小姐过去问话。”
齐景轩一听,大怒“放屁她的玉佩丢了找沈小姐作甚,还叫沈小姐过去问话她当自己是个什么东西,大理寺还是御史台我呸”
说罢拉着沈嫣就走,理也不理那宫女。
莫须有的事情,凭什么她顾玥一句话就要沈嫣过去
沈嫣若是就这么去了,不管这件事说不说得清,都是落了下风。
说不清,少不得要被扣个偷盗的罪名,便是说清了,传到外人耳朵里也会觉得沈嫣被顾玥呼之即来挥之即去。
若是如此,那往后谁
都会看轻她,谁都会动辄怀疑她,然后叫她过去问话,那沈嫣成什么了
齐景轩自然不会让人这么作践她,直接便将人带走了。
今日除非是皇帝或者淑妃他们亲自派人来传,不然谁也别想把沈嫣叫去问那劳什子玉佩的事
宫女哪里拦得住齐景轩,只能眼看着他离开,又急匆匆回去传话了。
顾玥见沈嫣竟不理会自己,大为恼火,可这到底是在宫里,没有真凭实据,她也不敢闹得太大,只得忍了下来。
可淑妃一直让人盯着这边的动静,又怎会不知发生了何事,待听得宫人回禀后便沉了脸,目光扫向永昌伯夫人。
永昌伯夫人额头已是渗出一层冷汗,硬着头皮站出来道“定是我家二娘弄错了,待回去后妾身定找她问清楚。”
“还是别回去了,现在就问清楚吧,”淑妃道,“免得回头说不清,外人还当顾二小姐受了本宫和平郡王的胁迫,这才反口。”
说罢转身便往建章宫走去。
众人面面相觑,只得也跟了上去,有人看向永昌伯夫人,面露同情。
这位永昌伯夫人并非永昌伯的原配,而是他的继室,如今的永昌伯世子和这位顾二小姐则是前头那位夫人周氏所生。
周氏原本还生了一个女儿,是伯府的大小姐,但年幼时便没了,只余如今的顾世子和顾二小姐。
伯府的老夫人是周氏的姑母,因此十分宠溺周氏所出的两个孩子,这些年一直将他们带在身边亲自教养,从不许永昌伯夫人插手。
永昌伯夫人嫁入顾家多年,虽担了个母亲的名头,实际根本管不了这两个孩子,还得事事对他们忍让,实属不易。
一行人各怀心思地回了建章宫,在太液池边游玩的女孩们也被叫了回去,回到各自母亲身边。
齐景轩和沈嫣过去时,众人基本上都已到齐了。顾玥正站在殿中,委屈地低着头,看见沈嫣进来,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淑妃面色冰冷,直到看到沈嫣他们进来才有所缓和,对二人招了招手“来。”
两人并肩走了过去,对淑妃和众夫人见了礼,齐景轩更是一副压根不知道为何会被叫回来的样子,问道“母妃,还没到开席的时候呢,怎么就把我们叫回来了儿臣刚跟宫人要了鱼食,想带沈小姐喂鱼去呢。”
淑妃轻笑“鱼什么时候都能去喂,急着把你们叫回来是方才出了点事。”
她说着看向低垂着头的顾玥,道“顾二小姐丢了一块玉佩,言之凿凿地说是沈小姐拿去的。”
“我寻思着这种事情还是当面问清楚得好,免得回头冒出些不好的流言,你说是不是”
最后这句是看着沈嫣说的。
沈嫣点了点头,齐景轩则眉头一拧,很是气恼的样子,转身看向顾玥。
“你疯了这种话也能乱说沈小姐都没与你在一起过,何时能偷你的玉佩”
他一直让人盯着沈嫣这边呢,知道她一开始是独自
一人,后来跟李瑶枝他们在一起,再后来就是和她在一起了。
她压根没跟顾玥接触过,又怎么去偷她的玉佩
顾玥本不想将事情闹这么大,但眼下已是没了回头路,只能梗着脖子道“我们一道从建章宫出去时,她曾与我擦肩而过,谁知是不是那时偷去的”
不可能”
旁人还没说话,顾念念已是开了口。
“在太液池边投壶的时候我见二姐腰上还好端端地挂着玉佩呢,若是早前就被偷了,你当时挂的是什么”
她和这个二姐向来不对付,但也不愿当着宫中贵人的面与她争执。
可此时她把事情闹得这么难看,冤枉的还是未来的平郡王妃,倘若她不站出来帮着沈嫣说话,回头淑妃和陛下还以为他们顾家对沈小姐有意见,故意刁难她呢。
她可不想一家子一起为这个二姐遭受皇帝的斥责。
顾玥没想到第一个出来反驳自己的竟是自家妹妹,恨她不帮着自己说话就算了还胳膊肘朝外拐,暗暗咬牙。
“不是那时被她偷去的,那就是不知何时掉了被她捡去,她非但不归还,还偷偷藏在花丛里,想等离开时带走。”
“若非阿茹看见,我这玉佩今日便找不回来了”
齐景轩一听,哈了一声“你言之凿凿说沈小姐偷的,方才在外面就想把她叫去问话,我还当你有什么铁证呢,原来只是这样胡编乱造几句就要给人定罪”
“人都说捉贼拿赃,你倒好,自己的玉佩丢了,又在花丛里找到了,不说是自己不小心弄掉的,非拉个人出来说是别人偷了捡了藏起来了。那我还说你是故意把玉佩丢在那里,然后找人做假证陷害沈小姐呢”
他说着又转头看了看杨慧茹,问“你是杨小姐吧”
杨慧茹动作僵硬地点了点头“是。”
齐景轩拉长语调哦了一声,意有所指“我若没记错,你跟顾二小姐的关系不错吧方才她在凉亭边对沈小姐言语刻薄,说了好些难听话,旁人都嫌她晦气,离她远远的,只有你不离不弃一直跟在她身边。”
“怎么她的玉佩丢了,旁人都没看到怎么会事,只有你看到了,看到的还刚好是才跟她发生过口角的沈小姐呢”
他说的话难听,但那句“旁人嫌她晦气,只有你对她不离不弃”却让几位小姐没忍住低笑出声,被自家母亲瞪了一眼才赶忙抿紧了唇,只眼中还是忍不住溢出笑意。
杨慧茹完全没想到平郡王会来,面色发白,支支吾吾要开口,听得自家母亲重重咳了几声,不由又是一哆嗦,道“我我也没看清,只看到沈小姐曾路过那片花丛,似乎似乎有个往里丢东西的动作。”
“但我也不确定就一定是玉佩,兴许是别的也说不定,又或者是我看错了,她根本没往里扔东西。”
顾玥听了这话,面色陡然一沉“阿茹你方才不是这么说的”
“你分明说看到沈小姐往花丛里扔了个
白色的东西,还带着条黄色的穗子。我听了你的话去那处花丛寻找,果然就找到了我的玉佩,那自然就是她偷的不然还能有谁”
杨慧茹瑟瑟不敢言,杨夫人轻咳一声开口道“顾小姐,如今春日里,宫中花木甚多,今日赏花宴,淑妃娘娘还特地让人搬了许多好看的花木到附近,其中就不乏黄白相间的。”
“我家阿茹指不定是看错了,顾小姐可不能将这当做指证沈小姐的证词啊。”
杨夫人开了口,杨慧茹就更不敢说话了,只低着头沉默不语。
顾念念见状在旁适时插话“投壶那时沈小姐就与我们在一起了,二姐你找到玉佩的那处花丛也是我们一起经过的,她如何能当着我们的面捡了你的玉佩还神不知鬼不觉地丢到花丛里去又如何能确保自己回头一定有机会再把那玉佩拿出来若是不能确定,将那玉佩藏起来的目的是什么对她有什么好处”
李瑶枝坐在自己母亲身后,先前一直没开口,直到此时才轻笑一声,道“可能顾二小姐觉得曾路过那片花丛的人都有嫌疑吧”
倘若顾玥真是这么觉得的,那在场绝大多数贵女可都有嫌疑了。
顾玥哪敢将所有人拖下水,道“你们都是世家大族出身,自是不会惦记我这玉佩的,只有她小门小户,眼皮子浅,才会做出这等事来”
说到后面又看向沈嫣,言语中的“她”指的是谁不言而明。
齐景轩一听这话,更来气了,扯下自己腰间的墨玉玉佩,凑到顾玥眼前晃了晃。
“你说谁眼皮子浅看见没看见没你家的传家宝,沈小姐从你三哥那赢来的,转头就送给我了。”
“这玉佩不比你身上那块值钱百倍她眼都没眨一下就给我了,还能看得上你那破玉”
“你知道那日雅风苑里沈小姐赢了多少好东西吗随便拿出哪件不比你这玉佩值钱那些东西她轮着戴一个月也不重样,还犯得着冒着风险在宫里偷你这不值钱的破玩意儿”
“你自己把块破玉当个宝贝,还当谁都给你一样稀罕啊赶紧回去朝顾老夫人要点好东西开开眼吧,免得眼皮子这么浅拿什么都当个宝,没得给顾家丢脸”
他先前顾忌着场合,还有所收敛,这会儿脾气上来也顾不上那许多了,说话要多难听有多难听,连珠炮似的砸在顾玥脸上,手上那块玉佩更是几次磕到了顾玥鼻梁。
顾玥蹙眉避开,待看清那真是自家的传家宝后心中便是一沉。
这玉佩原先是传给大哥的,后来被三弟抢了去,祖母因此发了好大的脾气,要三弟还回去,但三弟就是不听,扬言宁可砸碎了也不还给大哥。
父亲素来偏心三弟,装模作样地要了几回也就作罢了,这玉佩便一直留在了三弟手里,如今如今却被他拿来做彩头,输给了沈嫣沈嫣又转头送给了平郡王
顾玥直气得两眼发黑,险些当场晕过去,伸手想去拿那玉佩,齐景轩却迅速收回了手。
“干什么干什么
先前诬陷别人偷你的玉佩,现在又来明抢别人的,顾老夫人就是这么教你们的”
他故意大声说道。
永昌伯府的事在京城不是什么秘密,人人都知道顾世子和顾二小姐是在顾老夫人身边长大的,他只提顾老夫人,要骂的是谁自然也就很明显了。
顾玥眼圈泛红,抬眼去看永昌伯夫人“三哥就这么将传家的玉佩给了外人,母亲就不说些什么吗”
永昌伯夫人也是才知道自家儿子竟然将这玉佩输出去了,皱眉正想着回家怎么跟伯爷说,就见顾玥忽然当众质问起自己。
她与顾玥素来不亲近,因着老夫人的缘故在她面前也的确没什么做母亲的威严,但她好歹是永昌伯府的正经主母,这般被一个晚辈当众质问,脸上实在无光。
正想着让顾玥先把脾气收一收,有什么话回去再说,就听淑妃道“你们自家的事回自家解决,现在说的是你诬陷沈小姐偷了你玉佩的事。”
一句话就把这件事直接定为诬陷了,这倘若坐实了,那顾玥今后走到哪里都要背上栽赃诬陷他人的名声,便是成了亲怕是也没什么人愿意与她来往。
顾玥一听便急了,哭道“我没有诬陷她,是是阿茹说看到了,刚好玉佩又确实在那里找到了,我这才认定是她偷的。”
“倘若不是她,世上怎会有这么巧的事偏偏就真在那处花丛里找到了呢”
因为也有人给沈嫣作证,这话算不得什么证据,但也的确不是毫无道理,众人的视线便都再次看向杨慧茹。
杨慧茹已是汗湿了衣裳,两只手在袖子里紧紧绞着,指甲几乎抠破了血肉。
这件事原本不需要什么证据,也没有什么证据,沈嫣的确是今日所有宾客中身份最低,家事最差,最有可能偷那块玉佩的。
只要有这个“最可能”,无须任何证据,也无须把事情查清楚,出了宫便会有关于她“手脚不干净”的流言传开,届时自然是有相信的也有不信的。
就像成安侯府春宴的事,有人觉得是平郡王醉酒欺辱了沈嫣,有人觉得是沈嫣主动勾引了平郡王,相信哪种的都有。
杨慧茹无非是想要再传出些不利于沈嫣的流言,让她更难堪而已。
她本以为事情就算闹到淑妃面前,因着没有证据,谁都说不清的缘故,最多也就是囫囵过去了。
谁想到平郡王竟来了,还拿出曾被永昌伯府作为传家宝的玉佩证明沈嫣不可能偷顾玥的东西。
淑妃更是护短,一点实证都没有就直接认定是顾玥诬陷。
顾玥好歹是永昌伯府的嫡长女,淑妃怎么就一点面子都不给永昌伯府留,这般武断地当众给顾玥定罪
杨慧茹脑子里这时闪过被常嬷嬷匆匆叫走的三公主,暗恨自己当时没思虑周全,还是轻看了淑妃。
她此时哪敢再开口说什么,只道是自己看错了。
顾玥闻言哭得更大声了,淑妃却不理会,只将沈嫣拉到自己身前,轻拍她的手背,温声
道“好孩子,委屈你了。”
沈嫣摇头不委屈。”
说着又看了一眼已被顾玥挂回腰间的那块玉佩,道“臣女虽不知顾二小姐的玉佩到底是怎么丢的,但可以证明自己并未碰过她的东西。”
此言一出,四下皆静,连正抹眼泪的顾玥也哭声一顿,抽噎着看向她。
淑妃眉梢微挑,很感兴趣的样子“如何证明”
沈嫣道“臣女入京后虽鲜少出门赴宴,但为数不多的几次也察觉出京城似乎很流行各种香膏花露,每每宴会,诸位姐姐妹妹们身上总是香香的,很好闻。”
“可惜臣女家贫,用不起这等好物,所以身上从无那些好闻的香气。”
“方才与顾二小姐擦肩而过,闻得她身上有栀子香,想来也是用了香膏花露的缘故。”
“那玉佩既是她贴身之物,想必也沾染了其上气味,我若是碰过,手上身上必然也会沾染。”
“但我方才一直在太液池边,从未叫宫人打水净过手,也未曾更衣。娘娘只需让人闻一闻顾二小姐的玉佩是否有栀子香,再闻闻我身上有没有这味道,便知道我是否曾拿过她的玉佩了。”
众人闻言均是眼中一亮,打量沈嫣的目光不由都认真几分。
他们久居京城,已经习惯了各种花露香膏,倒是没想到这里去。这姑娘脑子活泛,又临危不乱,倒比顾玥杨慧茹之流更像大家闺秀。
淑妃唇角微勾,因久病而苍白的脸色似乎都多了几分光彩,当即让人去闻顾玥身上那块玉佩,又让人去闻沈嫣身上的味道。
宫人将沈嫣的两手都闻了闻,又闻了闻她身上,尤其是衣袖和荷包这种容易藏匿东西的地方,除了淡淡的皂角香,再没闻到别的气味。
倘若她真偷了或捡了顾玥的玉佩,不可能一直拿在手里,少不得要揣在身上藏一阵,即便是手上的味道容易散,身上的气味也不可能立刻消除。
只要确定顾玥的玉佩有香气,那就能证明她确实没拿过那玉佩。
众人的视线不由便挪向了那去闻玉佩的宫女,却见她分明只需要闻一块玉佩,却像是遇到了什么难题,皱着眉头半晌没有言语。
难不成顾二小姐戴这玉佩的时间尚短,上面没有沾染什么气味
那可就无法给沈小姐证明什么了。
淑妃蹙眉,道“怎么了闻没闻出来”
那宫女没有立刻回话,先是闻了闻顾玥身上的味道,再闻了闻已被自己拿在手中的玉佩,仔细确认一番后才道“回娘娘,顾二小姐身上是有栀子香没错,这玉佩上也有栀子香。”
这便是确认了沈嫣的话,她从未碰过这块玉佩。
淑妃松了口气,正要说什么,却听那宫女又道“可是这玉佩上更浓的却是桂花香。”
顾玥闻言一怔,一把将玉佩拿了回去“不可能,我今日用的是分明是栀子花露。”
她说完把玉佩放到自己鼻端闻了闻,却是一愣。
这玉佩上的确有一股桂花香气,甚至盖过了原本的栀子香。
若只闻这玉佩,不知道的还以为她今日用的是桂花香呢。
可她今日分明并未用一点跟桂花有关的东西啊
正纳闷,就听李瑶枝的声音悠悠传来“我记得杨小姐今日用的就是桂花香吧,方才在外面我还见她从荷包里拿出香膏来擦呢。”
一语惊醒梦中人,顾玥当即转头看去,就见杨慧茹面色煞白,额头上满是细密汗珠。
见顾玥看向自己,她忙摆手“不是,我没”
话没说完,顾玥已经向她扑过来,一把扯住她的头发“是你害我你竟害我你为何要害我”
两人在殿中厮打起来,基本都是顾玥在打杨慧茹,杨慧茹根本招架不住。
杨夫人刚才听几人在殿中对峙时便觉得此事跟自家女儿脱不了干系,恼她不分场合不分轻重胡乱行事,又希望她最好是没有落下什么把柄,别被人寻了短处。
没想到这才一盏茶的功夫,她女儿就被当场揪了出来。
可她便是心里再气,也不能这样任由别人打自己的女儿而无动于衷,只能站出来拉架。
“顾二小姐,顾二小姐别打了事情不见得就是你想的那样,你先停手好好说话啊”
可顾玥这会儿已经气疯了,哪顾得上这许多,只顾巴掌指甲不停往杨慧茹身上招呼,偶尔还落在拉架的杨夫人身上几下。
杨夫人眼见劝不住,自家又是理亏的那方,不敢在这里对顾玥还手,只能喊永昌伯夫人。
“顾夫人,顾夫人你快劝劝二小姐,让她住手啊”
永昌伯夫人在顾玥动手时便已站起了身,却犹犹豫豫不敢靠近的样子。
众所周知,她管不得自家这个嫡长女,管了她也未必听,可是不敢随意上前的。
何况没见淑妃都没开口吗那她这个时候就更不能上前了。
顾念念也早已起了身,跟在自家母亲身边,一边喊着“二姐别打了”,一边死死拉住自己母亲,防止她上前。
如此这般闹了一阵,直到杨慧茹和杨夫人脸上都挂了彩,淑妃这才不紧不慢道“好了,别闹了,在宫里动手像什么话”
侍立在旁的宫人闻风而动,立刻上前将三人拉开。
分开后的三人狼狈不堪,尤其是杨慧茹,衣衫凌乱,发髻也被扯开了,左右脸颊上都有红肿的巴掌印,还被指甲挠破了几道。
杨夫人也没好到哪里去,虽未被扇巴掌,却被顾玥胡乱挥舞的手挠破了下巴,隐隐作痛。
一场闹剧就此收尾,顾杨两家皆是面上无光,杨家尤其狼狈,不等开宴便寻了个由头自行离去了。
其余人看了场热闹,只觉今日这赏花宴果然没来错,不仅看到三公主在淑妃面前吃瘪,还看到顾杨两家一场好戏,回去后又能说上好久了。
待到宴席结束,众人各自散去,淑妃留了沈嫣说话。
齐景
轩见状也留了下来,却被淑妃赶了出去,说是有话要单独与沈嫣说,不许他听。
齐景轩自是不乐意,但淑妃使了个眼色,他便被宫人强行“请”到殿外了,只能坐在台阶上等着。
建章宫内殿,淑妃拉着沈嫣一道坐下,将她又上上下下仔仔细细打量了半晌,这才笑着说道“先前听阿轩说你如何如何好,今日见了方知,你比他说得更好。”
原以为是阿轩情人眼里出西施,却不想竟真是如此好的一个女孩子,聪慧机敏,蕙质兰心,配她的阿轩的确是有些委屈了。
她是齐景轩的母亲,比别人更清楚自己的儿子究竟如何。
她知道阿轩不是传言中那般无恶不作的纨绔,但也知道他在许多女子眼中算不得是良配。
比起其他王爷,他不聪明,又没有实权,书读的不好,更没有理政之能,将来除了做个闲散王爷,没有其他出路。
于那些只求富贵安稳或是想要攀龙附凤的人来说,嫁给他算是一门好亲事,但对沈嫣来说若是有的选,她怕是无论如何也不会选这样一个人做夫君。
可是作为齐景轩的母亲,淑妃心里便是再怎么清楚,还是要问一句“孩子,你可愿意一直做平郡王妃”
说完见沈嫣垂眸不语,知道这是拒绝的意思,忙又补了一句“阿轩现在虽被贬为郡王,但将来他父皇定然还是会给他封回去的,届时他仍是晋王,你则是晋王妃。”
可是如她所料,这话并不能打动沈嫣,她依旧垂首敛眸,默不作声。
淑妃肩膀微垮,眉头轻蹙“我知道阿轩有些不懂事,但但他是真的喜欢你,如果可以的话,希望你能给他一个机会。”
她并未以权势地位施压强求,只是以一个母亲的身份希望沈嫣能看到自己孩子的真心。
沈嫣不知淑妃是从哪里看出平郡王真心喜欢她的,他们成亲分明只是为了避祸。
可她此刻在淑妃身上看到了自己母亲的影子,知道她说这些只是出于一片拳拳爱子之心,思量片刻后斟酌着回道“王爷性情单纯,风趣可爱,是很好的人,只是臣女无心王妃之位,故而无缘罢了。”
淑妃愣了愣,片刻后失笑出声。
“我还是还是头一次听到这么夸奖他的,你这是实在找不出夸他的话了吧”
沈嫣一本正经道“夸奖自然是要照实处夸,真心实意地称赞才是称赞,倘若天花乱坠乱说一气,那便不是夸奖,是吹嘘。”
“在那些骄傲自负喜欢听旁人阿谀奉承的人面前才需如此,娘娘又不是这样的人,臣女自然是有什么说什么。”
淑妃闻言朗声大笑,引得殿内宫人纷纷侧目,连候在外面的齐景轩都忍不住往里看了看。
他都多久没听母妃这样笑过了阿慈说了什么让母妃如此开怀好想进去听听啊。
淑妃笑了半晌才停下,轻抚沈嫣的肩头,直叹是自家那个傻小子没福气,说完让人取来一只木匣,递给沈嫣。
沈嫣接过打开来,里面只有薄薄一张纸,打开后最显眼的位置写着三个字和离书。
见沈嫣看清上面内容后眸光一亮,淑妃便知她方才所说都是实话,她的确无心王妃之位。
淑妃心中再次叹了口气,道“我与陛下都盖了印,你何时想走,自行把日子填上就行。”
沈嫣颔首,起身对淑妃深深一揖“多谢陛下与娘娘成全。”
他们一家先前最担心的就是将来皇室反悔,如今有了这一纸和离书,便可彻底安心了。
淑妃苦笑“我倒是不想成全你,可又怕你和阿轩成了一对怨侣,天长日久的相互折磨,反而不美。与其如此,倒不如分开来过,各自安好。”
她说到这里似乎想到什么往事,眸光微暗,但又很快打起精神,对沈嫣眨了眨眼。
“你也再考虑考虑我刚才说的话,若是回头跟阿轩合得来,便给他个机会。别的我不敢跟你保证,但这孩子只要用了心,定然是会对你好的。”
沈嫣没有直接回应,只道“王爷已经对我很好了。”
淑妃知道多说无用,若真想沈嫣留下,还得她那个傻儿子自己努力才行,便拍了拍沈嫣的手,道“好孩子,去吧,阿轩在等你呢。”
沈嫣点头,再施一礼后告辞离去。
淑妃看着她的背影,低声喃喃“真希望这东西永远都用不上。”
齐景轩见沈嫣出来,忙从台阶上起身,迎上去问道“你与我母妃说什么了怎么她笑得这么开心”
沈嫣已将那木匣收入袖中,此刻心情甚好,闻言笑道“我跟淑妃娘娘夸了夸你,娘娘是你母亲,听到自己孩子被人称赞,自然开心。”
齐景轩皱眉,半信半疑“你夸我什么了”
从小到大夸他的人不少,但大多都是溜须拍马,母妃可从未这么高兴过。
沈嫣将自己方才夸奖他的那两句说了,齐景轩闻言咧开嘴角,笑得比淑妃还高兴,俊脸贴近沈嫣“你你真这么觉得吗”
沈嫣点头“真的,王爷很有趣,比我见过的许多人都有趣,而有趣的人往往也很可爱。”
一般人年纪越大心思越多,心思多了也就容易无趣了。
但齐景轩不知是生来少根筋还是自幼受宠的缘故,即便在宫廷中长大,也并没有那么多复杂的心思,很善于发现生活中不起眼的趣闻趣事,能让跟他一起的人也很开心。
当然,前提是与他合得来的人,合不来的人他连个好脸色都不会给对方,还能将人活活气死。
齐景轩一直看给她的双眼,见她目光澄澈神情诚恳,知道她说的是心里话,一时笑得更开心了,俊美的脸庞透出一丝傻气。
“阿慈你也很好,聪明,好看,做什么都很厉害,比我强多了。”
今日这般场合,她很快就和那些贵女们融入到一起了。虽然有李瑶枝主动打破僵局的缘故,但若不是她自己本身就
很好,又怎会吸引来李瑶枝
还有后来顾玥杨慧茹污蔑她,她半点都没动气,还很快就为自己澄清了。
齐景轩心知若换做自己,除了气急败坏说“我没有”,怕是想不出什么好主意能自证清白。
沈嫣被他这一番朴素的称赞逗得眉眼弯起,赶忙打断“好了,再夸下去就成了咱们两个互相吹捧了,那就没意思了。”
齐景轩嘿嘿地笑,手指下意识去摆弄腰间玉佩,指间转着转着,忽地一怔,低头看去。
墨玉玉佩
脸
墨玉
脸
他脑中陡然浮现今日将这玉佩杵到顾玥脸上的情形,玉佩从顾玥面前一扫而过,擦过她的额头。
这情形又勾起他记忆中另一幅画面,山间,密林,他滚下山坡,那人站在坡顶,逆着光俯视着他,身姿笔挺,弯弓拉弦,额头一块青黑印记
齐景轩猛地一下跳了起来,口中高呼“我知道了”
他真是太笨了,怎么到现在才想起。
陷害他的幕后之人不好找,但那个弓箭手很好找啊
他八次被他射杀,都是从京城去往封地的路上,这说明那个弓箭手一定是从京城过去的,只有这样他才能一路寻找时机,挑选最合适的机会下手。
而如此厉害的弓箭手,一定不会籍籍无名,必然早已被收入军中。即便不在军营,也必定是在哪个高官权贵的身边做护卫。
齐景轩最后一次被他射杀前又是翻滚又是撞树,起身时视线模糊不清,并未看清他的长相,但有一点他可以确定,那就是他没有遮面。
既然没遮面,也就不存在故意在额头弄块痕迹混淆视听的可能,只会是因为他额头有这种明显的印记,知道遮面也没用,所以才不遮。
一个脸上有明显印记的神箭手,这很好找啊随便一打听就能打听到
齐景轩欢欣雀跃,只觉陷入僵局的事情终于有了进展,忍不住抓住沈嫣的手道“阿慈,你可真是我的福星”
说罢也不管沈嫣如何莫名,拉着她便向宫外跑去。
跑出几步想起还没跟淑妃打招呼,忙又回身,对走出建章宫的淑妃道“母妃,儿臣有事就先走了,改日再来看您。”
说完又拉着沈嫣跑了出去。
两人衣裙飞扬,如两只投入山林的鸟雀,伴着欢喜的笑声远去了。
淑妃静静地站在建章宫前,看着他们跑远,唇边也泛起一抹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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