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青鸾下意识追跑,纯属条件反射。
作为兽医,亲眼见到稀少的鸟类飞在前方引路。
她怎么可能不兴奋的呢
顿时,那只聒噪的八卦小乌鸦,变成了高贵的白颈仙人。
甄青鸾高兴得忘记了疲惫,一路小跑,都舍不得挪开盯紧夜空的视线。
夜色里白羽浮于空中,轻若鸿毛,动若箭尾。这样智商极高的白颈乌鸦,最是懂得伸展双翅,滑翔于空,炫耀自己的聪明才智。
果然,那得意的白颈小乌鸦,见甄青鸾跟不上步子,赶紧原地一个盘旋,爪子伸伸,哑哑作声。
“嘎嘎嘎。”
你好慢呀,我都要飞到了。
不错不错。
原来这只白颈乌真是谁都能聊上几句,难怪能到处传播八卦。
甄青鸾追得气喘吁吁,感谢它善解人意的等候。
可惜,她放慢脚步,缓了一口气,手握果子为质,说道
“我跑不动了,你飞慢点儿。不然我就把果子吃掉”
“嘎”
叫声很是不愤,连盘旋的鸟影都怒气冲冲。
但它还是飞慢了下来,还往一旁树枝上站来歇歇,远远的嘎嘎叫,等着甄青鸾。
多好的鸟儿啊
甄青鸾笑着听白颈乌痛骂“坏蛋”“恶女”“偷我果子”“欺负鸟鸟”,徐徐走在乡道。
她一脚露水浸湿的泥土,一手拆下发髻里叮叮当当的钗饰金珠。
等她近了,树枝上的一抹白颈,箭似的射出去。
“嘎”
跟上,快跟上
甄青鸾努力快了两步,只觉得这副身子实在是太差太差。
拆下了满头满脑的金钗步摇、项链珠佩,渐渐见到了村落房屋的影子。
她轻轻舒了一口气,用一层层薄纱锦袍,将拆下的金簪、玉饰仔细包好。
这些东西值得不少钱,以后的生计,说不得要用这些东西救急。
她将锦袍团成小包袱,慢条斯理的扎起绳结。
也不管白颈乌在前嘎啊、嘎啊的催促。
甄青鸾寻思着,绑个省力的背包结,细嫩指腹一捏,竟然摸到了锦袍里一块柔润温凉的硬物。
她伸手一翻,掏出一枚巴掌大的玉佩。
浅青色泽,玉质柔润,雕刻着动物似的纹路,缀着一缕金线。
掌心摩挲一阵,竟然从沁凉玉质里泛起些许暖意,像是诗句里常写的暖玉。
美则美矣。
可惜,她认不出这纹路是什么动物,只认得出这块玉佩很值钱。
“嘎啊。”前方乌鸦低鸣盘旋。
到了到了。
甄青鸾收起金银玉石,抬眼一看。
明亮月光照出了夜晚村落的土墙,两排房屋错落有致的挨着。
甄青鸾问“哪家”
白颈乌鸦左右盘旋,不肯指明方向。
“嘎啊”
果子给我,再告诉你是哪家
小东西还挺机灵。
甄青鸾笑着摊开手,亮出了攒在手心的青果。
“嘎嘎。”乌鸦往旁边矮墙低旋,扑扇翅膀。
把青果放这儿、放这儿
甄青鸾懂了,这小乌鸦安全意识真不错。
她伸手将青果子放在墙院土凹里,这只聪明的乌鸦收起翅膀,终于伸爪落在土墙之上。
玄色鸟爪一把摁着三颗果子,垂下鸟喙吧嗒吧嗒,啄啄有声。
“呼呼、嘎嘎”
快乐的鸣叫甜、甜
乌鸦忙着啄果子,也不忘拍着翅羽漆黑的翅膀,伸着长了白脖子往旁边嘎嘎示意。
就这家、就这家。
土墙矮夯,木质大门在月光照耀下黄黄黑黑。
甄青鸾抬手敲了敲大门,“有人在家吗”
一室寂悄,只有白颈乌鸦扑扇翅膀,叼着它心爱青果远离是非的轻响。
甄青鸾见白颈乌鸦飞远,这么伶俐,一眨眼就看不见了,竟然有些舍不得。
可惜她连住处都没有,不然一定要问问
小乌鸦愿不愿意住下来,天天有你好果子吃。
等了一会儿,屋里没有回应,甄青鸾又敲了敲门。
终于得了一声女音询问“谁啊”
甄青鸾敛了神色,声音清浅温柔道
“婶子,我路过此处,想借宿一宿,不知道方便不方便”
片刻,紧锁的大门打开,一位穿着粗布衣裙的农妇,露出了半张脸来。
她一双眼睛打量着甄青鸾,愣了半晌,竟然扶着墙门,将要跪下来
甄青鸾赶紧伸手,扶住了她。
“婶子这是做什么”
农妇只是一脸惊愕的盯着她,脸上流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
逡巡片刻,农妇才回过神似的,赶紧打开门。
局促说道“快、快请进。”
农妇将她迎进院中木桌坐着,柔声说道
“方才见你一身白衣,臂上挎着包袱带子,我还道是城隍庙的观音娘娘来了,所以惊吓得直要跪拜。”
农妇讪笑着解释刚才的误会。
“稍等我些。”便转身进了屋里。
甄青鸾一路又是爬坡又是追鸟,累得无法客气,总算坐下了,才借着月色,仔细打量这方简陋的院落。
大门之内,有两方屋子,围着干净院落,收拾得整洁。
两厢房、一厨房,还圈了一小块家畜圈舍,在夜晚发出极易分辨的响动。
“哞”有牛在吃它的草料。
好吃、呼呼、好吃
“咩咩”
“咩”有羊竟母子成双。
娘,有人来啦。
闭嘴,睡觉
一方宽敞整洁院落,有牛有羊,比甄青鸾曾经见过的贫困农家要宽裕许多。
不一会儿,农妇从屋里抱出一床被子,领着进了隔间的屋子。
甄青鸾不好意思再坐,赶紧跟了上去。
屋里干净简洁,农妇仔细将床被铺上,又点上了一盏小油灯。
豆黄灯光之中,农妇满脸关切,似是闪着莹莹泪花,问道“不知道姑娘怎么称呼”
“我姓甄,名青鸾。”她说。
农妇听了回答,愣了愣。
难以置信一般,仔仔细细借着油灯看了甄青鸾一遍。
甄青鸾只是笑道“婶子又怎么称呼”
农妇暗自叹息一声“我夫家姓梁,姑娘叫我梁婶便是。”
可甄青鸾依然谨慎问道“婶子的夫家,我自然称呼一声梁伯。可是梁婶太多,婶子总有自己的姓名。我还是想问一声,婶子怎么称呼”
有名有姓,她才好出门对上消息。
农妇神色从遗憾变得恍惚,蒙上了一层雾似的,一双眼睛直直的看着甄青鸾,似乎在回忆什么。
过了许久,她才垂落了一双悲戚的视线,黯然出声。
“我叫竹荷,当初这名取自院中绿竹清,池里红荷香。”
说着她眼泪莹莹,忍不住擦了擦眼眶。
“是一位恩人替我取的名,如今名字还在,恩人不在了,所以、所以”
她忙忙擦了泪水,又急又羞的笑了笑。
“叫姑娘见笑了,今晚好生休息,有什么事,姑娘唤我便是。”
竹荷步伐急切,甄青鸾送她到了屋门外,见她回了隔壁屋子,牢牢关上了门。
甄青鸾只觉竹荷是个良善人家。早逝的恩人取个名字,提起来竟然眼泪哗哗的。
小乌鸦果然没帮她找错人。
甄青鸾趁夜睡下,梦里尽是白颈小乌鸦的嘎嘎声。
一会儿骂她不给果子,饿死漂亮可爱的小动物了。
一会儿嘎嘎嘎扑扇翅膀,盘旋在空中,划出一道快乐的白颈子。
清早,有人敲响了房门。
甄青鸾打开,竹荷竟然抱来了一套青色衣衫。
说是以前做了没穿的旧衣服,粗布的青染,让甄青鸾不嫌弃就穿上。
甄青鸾一身白色褥衣,走了一夜,沾染了不少尘土。
她正打算出门去看看,没有合适的衣服,确实不行。
这身旧衣细细密密的针脚,淡色青染的粗布,比起棺材里带出来的鲜亮绸缎,低调许多。
甄青鸾也就好生谢过。
白颈乌鸦不愧是真诚可爱的鸟儿,随随便便就能帮她找到如此热情的大善人家里。
竹荷确实格外热情。
不仅帮她穿上衣裙,还仔细拿了梳子,帮她梳起乱糟糟的长发,轻轻给梳了个简单发髻。
“青鸾有什么打算”竹荷问。
甄青鸾随口编造“我是来投奔亲戚的,可是时间隔太多年了,地址模糊了,找他们得花些时日,所以准备出去看看,租上一间屋子,先住下来再说。”
“还租什么”
竹荷笑得爽朗。
“不如就住我这儿。我丈夫近日忙于春耕,少说要在田边住上一段时间。儿子又进兵营去了,房子空置许多,这不是正巧了吗”
甄青鸾也是这个打算,却笑着说道“多谢竹婶。我准备出门打听打听亲戚的音讯,再做决定。”
“诶,诶。”
竹婶见她出门要走,有些急切的塞来一张白饼。
“青鸾,你可一定要回来,先吃了我早上蒸的白饼吧。”
甄青鸾捂着热烘烘的饼,笑着与竹荷作别。
她怀里揣着玉佩金链,说是去城里打听亲戚消息,却是想去看看,有没有当铺之类的,能换点钱粮,当作给竹荷的房租。
竹荷的家在僻远田间,清晨蒙蒙一层雾气。
屋院整洁齐全,多少还是不宽裕。
土夯的道路旁尽是土坯房子,昨夜小乌鸦待过的墙垣,连果核都没剩下。
想来是这白颈乌,叼着心爱的甜果子,跑去安全地方仔细品尝了。
甄青鸾正遗憾着,却见到一条大黄狗,悠闲迈步,晃着尾巴,从墙角溜达出来。
大黄狗身瘦脚跛,四条腿走得一瘸一拐,尾巴依然甩得欢快。
它是往集市去的,正好与甄青鸾同路。
远远见了街巷,大黄狗晃着尾巴,一溜烟小跑,激动的扑往一方小摊。
摊主穿着粗布麻衣,卖的也是饼子汤面,见它顿时凶狠骂道
“去去去,老是跑来乞食,再来没有了,没有了啊”
摊主嘴上嫌弃的说着,却捡起摊子剩下的边角料,丢给黄狗。
大黄狗熟练的垂头,一口嗷呜。
“呜呜”
好吃
口是心非的人类,甄青鸾见多了。
看这条大黄狗熟门熟路,一点不怕摊主的恶声恶气,就知道摊主常常喂它。
大黄狗身形消瘦,脚跛足瘸,应该是陈年旧伤,断过骨头。
甄青鸾看大黄狗的眼神,都透着职业病的惋惜。
心里已经在盘算如果有麻醉剂、手术刀、缝合线、消炎药,她给大黄狗重新接骨续筋,也不算什么难事。
正想着呢,忽然街上一阵骚乱。
“闪开”
“都闪开、闪开”
前方来了一群黑压压的壮汉,身穿藏青劲装,腰间佩刀。
一个二个怒气冲冲,双目狰圆,都不带正眼看人,斜斜盯着路旁屋脊之上,无礼的伸手去推挡道的行人。
很不客气
官兵
甄青鸾刚刚出了棺材,不想惹事。
她往旁一避,还没弄明白这群家伙在追赶什么,就听到了一声细细的叫喊。
“喵”
土墙檐边,立了一只奶牛猫。
黑色绒毛蓬松,半覆脊背,一双金灿眼睛浑圆,竖起锐利的黑瞳。
黑毛覆盖着绒绒的脖颈,露出了白色的下巴。四只白色的爪子,牢牢扒拉着屋檐,黑色尾巴直立,居高临下,氤氲着一层茸茸辉光。
此时,那群劲装大汉,也发现了猫。
为首之人当即怒喝“都躲开,这猫要是跑了,小心着你们的命”
这小猫听了,冲着下面又是一声凶凶的
“喵”
甄青鸾见到猫咪就移不开眼。
看模样,应当是成熟的大奶牛猫,身姿匀称,绒毛顺滑,黑白相宜,对得起乌云盖雪的雅称。
那群官兵模样的恶人,是追着猫来的。
只见这只漂亮的乌云盖雪,踩在屋檐,对下面气势汹汹的追兵大喊
“喵呀喵喵喵”
不许抓我我要找郎中,我要见大夫,我要请御医
一只小猫居然懂得这么多医生的称谓。
甄青鸾心生佩服,也不知道这猫是想找给人看病的医生,还是想找给猫看病的医生。
她径自走到屋檐之下,伸出双手,试探出声
“来,我带你去找郎中。”
那乌云盖雪的金色眼睛一下直了。
收起喵喵叫声,爪子扒屋檐,弓身戒备,漆黑的尾巴弯成了小山。
牢牢盯着甄青鸾不眨眼,充满怀疑。
甄青鸾可太喜欢这些小猫咪小心谨慎的神态。
她循循善诱,耐心开解“如果你想给人治病,我带你去找郎中,保证你不被坏人抓去。如果你想给猫治病,我就是猫的郎中,我能救猫。”
这话一出,乌云盖雪戒备的眼睛,在清晨光亮里竖起精明的眼瞳。
“喵”
什么你是猫的郎中
甄青鸾仍是保持着双手接猫的动作,耐心回答。
“对,我专治猫的中毒、骨折、猫藓、寄生虫、掉毛、发情”
还没念完呢,屋檐上的奶牛猫顿时往后弓起背脊,往甄青鸾怀中一跃
“喵嗷喵喵嗷嗷”
听不懂,但你能救猫的中毒就行快走、快救救我儿
入手小猫绒毛厚实,趾爪锋利,还急得踩在甄青鸾臂弯里叫声连连。
急切不已的喵喵喵,一声声高叫着“救我儿”“救我儿”。
甄青鸾揉着小猫脑袋,捏了捏它壮实的爪子。
难怪这猫遛着身后一群人乱跑,看起来精神奕奕,不像患病的样子。
原来,这是一只慈母,要找医生治疗儿子的病。
她还没回答,身前持刀的大汉已是目瞪口呆,纷纷看向为首之人。
为首之人也是一脸惊疑,抬掌一挥。
“给我拦住她”</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