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灯赏枫宴前日,白家少城主白见临忙了一整日庆典的事,终于可以在晚上清闲下来,他在雁芦楼用了晚饭,准备看一出皮影戏打发夜晚时间。
写在雁芦楼的节目名牌上的都是老戏,白见临兴致缺缺,随手点了一出几乎看得倒背如流的青蛇,随后就要了茶水点心等戏。
他对戏文本没太多期待,只是临休息前的一点消遣,待戏幕后的灯火亮起,牵线纸人出现在戏幕上,旋律陌生的琵琶曲目也随之响起。
琵琶声婉转悠扬,比白见临曾经听过的任何一场弹奏都得更娴熟流畅,他顿时来了兴致。
可随着白见临专注看戏目听琵琶,他很快意识到了不对劲,幕布上演绎的皮影戏剧情、乐师弹奏的琵琶曲都非常陌生,似乎不是他熟悉的青蛇。
白见临心中腾起几分疑惑,不动声色等戏进行下去。
直到半盏茶后,他终于确定了自己的判断,于是放下手中茶盏,出声打断了正进行的表演“等一下,你们现在给我演绎的皮影戏目,真的是青蛇吗”
戏幕后的池惑并未停止琵琶演奏,而是放缓了节奏“少城主,见谅,今日这出戏,是我专门为你编排的剧目,相信可以给你带来惊喜。”
“还有这等事”白见临觉得奇怪的同时,也突然来了兴致。
一直忙于处理各城池事务的他很快意识到,出现这种情况,要么是下边人希望通过这样的方式表达对治理者的不满;要么是有什么不能直接言明的话,需要通过戏文的方式告知他。
白见临从来不是专断暴戾之人,而且戏幕后这位乐师身上没有修者的气息,似乎也不带任何威胁性,于是他压下心头的疑惑耐心道“那你继续吧,横竖青蛇我也看腻了。”
如果是看一出皮影戏就能了解的情况,他很愿意耐心听下去。
琵琶声由缓转急,幕布后布偶表演的情节也越发触目惊心。
池惑通过皮影戏的方式,与少城主白见临讲述了一个杀父弑兄的故事。
故事的主角装疯卖傻,看似怠于修行,对城中事务也不管不顾,只揽了家族里守陵园、处理城中殡葬事宜的闲差,终日游手好闲风流纨绔,就这般蛰伏了多年,主角在暗地里重金雇佣鬼修蛊师,利用守陵园的便利,在地宫炼阴兵养鬼尸,待计划稍成气候,一朝勾结鬼域之主,通过万千阴兵进攻城池,对父兄的门士及城中百姓毫不留情绞杀,血流成河,昔日最繁华的城池一夜之间沦为地狱。
戏幕后技师的演绎技法精巧,牵线纸人动作台词活灵活现,白见临越看越不对劲,眉头也越拧越紧。
戏中很多细节和现实对上了,比如主角装疯卖傻风流纨绔,比如主角甘愿守陵园、处理殡葬事宜,比如主角是家族中最小的儿子这一切似乎都指向自己的亲弟弟白逐溪。
并非自己多想,怎么看都有太多巧合对上了。
一向脾气很好的白见临猛一拂袖,尚未变凉的茶水翻倒
在地“演这出戏,你有何居心”
屏风后的池惑抱着琵琶言简意赅少城主,待兵临城下,就来不及了。▇”
突然“咣当”一声响,客房的门被人从外向里拉开。
琵琶声截然而止,一位盛装华服的美艳“女子”倚在门边,用似笑非笑的口吻道“听闻新来的皮影师给我们少城主擅自改了戏目,我倒是想看看,这出别出心裁的戏,演的是什么”
来者不是别人,正是上一世将池惑当做棋子的白家小公子,白逐溪。
屏风后的池惑指尖微僵,白逐溪的出现并不在计划之中。
但既然是冒险,就存在任何无法预知的风险,在制定行动计划时池惑已经留了一手。
池惑反应很快,转而用指尖拂过琵琶弦。
琵琶声转急,池惑挑动指尖弹奏那曲醉死梦生。
但白逐溪对此并没有耐心,原本倚在门边闲闲摇扇子的他神色一凛,手中折扇被他飞掷而去,迅疾如一尾箭矢,径直朝屏风后的池惑射杀而去。
“溪儿,住手你这是干什么”白见临出声喝道,拦下了飞掷而出的扇子,“对方只是皮影师,不可如此粗蛮对待”
“哥,你就是太讲道理啦,才让下边的人这般欺负你,在我看来,擅自更改戏目是非常没规矩的行为,这些下人应当好好教训教训,立立规矩了。”白逐溪平日里戴着纨绔不羁的面具,此时索性将自己嚣张跋扈的人设发挥得淋漓尽致,公然教训乱改戏目的皮影师。
虽然折扇已经被白见临拦下,但白逐溪腰间佩剑已经出鞘。
池惑很清楚,白逐溪在外人面前假装不学无术,每次出剑都悠着劲儿,只露三分锋芒,所以朝池惑劈来的剑意才没有瞬间要了他的命。
不过,对于他现在的修为而言,白逐溪的三分锋芒也是难以承受的。
他知道耗下去不妙,手中拨动琵琶弦的节奏越来越急,这首醉死梦生,就是他与“自己”求救的信号。
虽然先前鬼主并没有给出明确的答复会帮他,但池惑很了解,“自己”会出手的。
摧枯拉朽剑意滔滔而来,虽然白逐溪藏了七分,但也足以将遮在池惑面前的屏风震碎。
池惑挑动琵琶弦丝的指尖染了血,突然“铮”的一声响,风骤起,一只三尺来长的纸鹰破窗而入,俯低身体飞掠而来,池惑迅速避开剑意翻身上鹰,接到人的纸鹰敏捷地朝窗外逃去。
浩浩剑意并没有就此停歇,锋利的气刃紧随而上,劈开了池惑遮在脸上的幕篱。
就在池惑抬手挡住剑意的瞬间,他的手背被拉开了一道口子,溅出的血洒在露了一半的脸上,他用余光看了眼被白见临劝阻的白逐溪,将这狡猾家伙淋漓尽致的演技看在眼里。
随后池惑擦了擦眼角的血渍,骑着鬼主为他召唤而来的纸鹰,朝城西方向飞去。
正着女装的白逐溪微微眯起眼睛,表面上和自家哥哥在争论辩驳,实则用一种盯着猎物的冷静眼
神看向池惑。
他将池惑擦掉血渍的动作仔仔细细看在眼里,甚至注意到了眼尾那道若有似无的红痕,似残留的血渍,又似皮肤与生俱来的印记。
离开雁芦楼后池惑不敢懈怠半分,因为白逐溪已经挣开了白见临御剑追来,白见临怕自家不知轻重的弟弟在千灯会前期闹出大事,也御剑跟随而来。
一下子,池惑被白家两兄弟御剑尾随了。
池惑心知不妙,但俯在纸鹰上的他也没有别的法子,只能任由鬼主的操控带他脱身。
现如今只能信任“自己”了。
池惑并不希望这一世的“自己”再度成为白逐溪的杀父弑兄的工具人,他能想到现今最有效的办法,就是挑起白家少城主白见临对白逐溪的矛盾,从而彻底打乱白逐溪夺权的计划。
他这番以技艺人的身份冒险进入雁芦楼,并通过皮影戏表演的方式,将白逐溪的狼子野心告知白见临。
虽然当下自己空口无凭,不能为这出皮影戏可靠的证据,但池惑很清楚,白见临这样位高权重的继承人多多少少会患上点疑心病,今天自己这出指桑骂槐的皮影戏,已经悄无声息地在白见临心中掀起波澜,埋下了怀疑的种子。
种子一旦落地,剩下的就是等待萌芽了。
这个时间剧情点,自己以祁忘的身份做到这个地步,暂且是足够了。
剩下的交给时间,以及白见临对白逐溪的信任和感情。
急速飞行了片刻,池惑俯身看去,街市灯火已经稀疏寥落,很快,被白家两兄弟御剑追逐的池惑来到了扶水城郊外。
雾乍起,瞬间糊住了视线,纸鹰飞行的速度没变,而紧随其后的白家两兄弟已经迷失在浓雾里。
这场雾来的突然,也来得及时,将穷追不舍的白家兄弟给困住了。
但池惑知道突然起雾并非自己运气好,而是鬼主在此设了迷阵,鬼主已经预料到白家兄弟不会轻易放过池惑,所以用纸鹰将两人引至此,再以迷雾阵将其困住,好让池惑在郊外脱身。
白雾潮湿浓重,彻底遮住了池惑的视线,置身其中,池惑错觉被密不透风的白色蛛网缠住,蛛网越收越紧,直到掐灭他的感官和呼吸。
他也和白家那两兄弟一样迷失在鬼主的迷雾阵里。
待纸鹰在雾色中缓缓下落、停稳,池惑的手腕立刻被一束藤蔓缚住。
藤蔓柔软而有力地缠绕而上,带着雾气凝结的水珠,潮湿冰凉,像毒蛇的信子蜿蜒攀行,牢牢将他的手腕缠住,就好似对待自己的猎物。
“跟我来,别走丢了。”
鬼主的声音在浓雾里响起,池惑很清楚,缚住自己手腕的藤蔓,是鬼主指引他离开迷阵的牵引绳。
池惑不做声,跟随藤蔓的牵引在浓雾里挪动步子,雾气吞噬了他的脚步声,仿佛踩在云端之上,所行之人无法留下任何声音和踪迹。
池惑在上一世搭建过无数次这样的迷雾阵,他知道如何找到阵眼,又如何避开暗藏的危
机,让自己从迷雾中脱身。
但这绝对仅仅是鬼主才能知道的事情,所以他只能假装不知,像只迷路的小鹿一样被对方牵引向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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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家兄弟似乎不再有跟上来的迹象,迷雾阵中只剩下池惑和他手腕上那根藤蔓。
无声让时间变得漫长,也让路程变得乏味。
兴许是鬼主已经确认了祁忘的安全,所以决定调皮一下打发时间,又或者是鬼主故意放出的试探,就在池惑一个转弯之后,原本严严实实缠在手腕上的藤蔓毫无征兆消失了。
失去了指路的藤蔓,陷入迷阵的人等于彻底失去了方向,特别是池惑这样只有练气修为的修士,身体素质和普通人相似,几乎完全没办法凭借自己的能力离开,除非深谙迷阵之道。
池惑可以确定,鬼主是故意解开他手腕上的藤蔓的。
比起无聊打发时间,他更倾向于认为对方在试探他,试探的目的是想看他知道鬼主的秘密到何种地步,会不会连迷雾阵也能解开如果不能解开,他陷入迷阵里会做出何种反应
毕竟曾经的“自己”从来不是什么好人,坏得很。
在迷雾阵里乱走是非常凶险的,但池惑只能假装成迷路的羔羊,故意漫无目的地摸索前行。
鬼主可以试探他,他当然也可以反过来试探鬼主。
自己和自己,礼尚往来不算过分。
鬼主想要欣赏他身临险境的模样,池惑也倒是想要看看,如果自己朝危险的方向走,在触发致命机关之前鬼主又会作何反应。
横竖一个「赌」字,自己与“自己”赌,池惑当然敢下狠注。
就在距离他不远处的地方,西边偏南白虎之位,设了一个杀阵的机关,一旦触及,他就会被隐匿在流雾中的暗箭射成马蜂窝。
佯做无知无觉的池惑在迷雾中小心翼翼迈开步子。
三步、两步
正当他抬起脚,准备迈下生死攸关的最后一步时,浓雾之中探出一只手,死死抓住他的手腕将他猛地往回来。
池惑脸上恰如其分地表现出疑惑与恐惧,内心却忍不住偷笑。
这场与鬼主的赌博,是自己胜出了,年少的“自己”道行还是不够深,心也不够狠。
“我以为你知道我的阵法该怎么走呢。”鬼主索性亲自拉住池惑的手,为他在浓雾中引路。
被牵着的池惑默不作声,隔了好一会才开口道“你希望我知道吗”
“可惜了,我并不知,所以还请鬼主指教。”池惑道
既然对方与他玩笑,他也不妨调皮一下。
鬼主不置一词,轻轻拉着池惑在迷雾中前行。
他的手虽然很凉,但被手指温柔地握着,总比被藤蔓束缚住手腕要舒服许多。
迷雾吞噬了两人的脚步声和呼吸声,吞噬了世间所有颜色和声音,因为静极了,世界上似乎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也可以说,只剩下不同时间线上的一个人。
绝对的安静会让人变得坦诚,鬼主突然问道“祁忘,你说你不会对我不利,我凭什么相信你呢”
池惑耸耸肩只能凭你的意愿,毕竟我没办法对你做出解释,也暂时无法告知原因。”
鬼主笑了“我没见过你这样的人,明明在自说自话,还口口声声让人信任你。”
池惑也笑“请见谅。”
路上,鬼主聊到雁芦楼一事,用闲聊的语气问道“既然我已经帮你从白家兄弟手上脱困,那你总该告诉我一下,你这般做的目的了吧”
于是池惑将就白逐溪狼子野心,日后会发动阴兵屠城的事告知鬼主。
他发现,只要不明摆着对鬼主剧透关于“自己”的事,藏在他识海里的天道就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鬼主听得云里雾里“你如何知道的这些”
池惑没个正经道“别忘了我会算卦。”
“好吧”鬼主知道他玩笑话真真假假,也懒得细究这些,又问,“不过就算你说的这些都是真的,那么,这些事又和你有什么关系呢”
毕竟从祁忘作为东极门随意峰弟子的身份来看,和白鹿城的两位小公子毫无干系可言。
池惑开始满口跑火车,还装了一幅正经模样“庇护众生本就是我们修行之人的本分,且仙道之事,牵一发而动全身,怎会不关我事呢”
“啧。”鬼主抿了抿嘴,他知道这家伙又在卖关子了。
鬼主确定已经用迷雾阵甩开白家兄弟后,终于收起阵法,两人低调地从郊外再绕回扶水镇客栈。
一番下来,夜已深。
池惑在雁芦楼搅出了不小的动静,扶水城上却没泛起半点水花,显然是白见临有意将事情压了下来,不希望在千灯赏枫宴前夕搞出大动静。
而且池惑只不过在少城主面前“唱错”了一出戏,无论怎么看,都是无关紧要的事情,兴师动众调查此事才显得奇怪,反而显得他过于在意。
池惑也正是猜中了白见临的心思,才敢下这步险棋。
客栈内,大堂的灯已经熄了,但池惑远远看到时无筝房中灯火还亮着。
可当他和鬼主上楼的脚步声响起后,时无筝的灯突然熄灭了。
过于巧合的情况让池惑有种错觉,时无筝似乎在等他们归来的动静。
“今晚你回哪间房”行至客房后,鬼主问池惑道。
池惑推开被自己冷落了两天的客房“今晚就不打扰池道友了。”
鬼主脸上并没有明显的情绪闪过,他掏出一个紫砂小瓶子递给池惑“这个药可以帮助你更快愈伤。”
说着,他的视线移向了池惑手背上狰狞的伤口,撇了撇嘴,“我可不希望你师尊认为,是因为我把你带出去了,所以你才受伤的。”
池惑接过伤药,笑“多谢。”
鬼主“我还要回去赶制枫灯呢,明儿见。”
赶制枫灯一事,似乎是他故意对眼前的小修
士说的。
“池惑。”他突然叫住了自己。
刚要转身的鬼主回过头“怎么了”
沉默一瞬,池惑开口道赶制三百六十五盏枫灯不容易,费心费神,拿来送人,不值得。”
鬼主饶有兴味地看着他“祁忘,你怎么知道我要做三百六十五盏枫灯”
池惑笑,还是那句老台词“别忘了,我是你的算卦先生。”
鬼主也笑“知道了,算卦先生。”
“你的提醒我会记着,你也别忘了,你答应过要给我送枫灯的。”说着,鬼主已经推开了自己的房门。
回屋后,池惑用放凉的水清理手背伤口,又用鬼主给的伤药简单包扎了一番。
这款伤药诱红如胭脂,涂在手背上清凉温润,价值不菲,但池惑知道,曾经的自己花钱一向大手大脚,从不把仙器灵石放在心上。
可惜现在就算有大手大脚花钱的心,也没这个命了,只能蹭一蹭“自己”的大腿。
如此想着,池惑自顾自笑了笑,带着点释然的自嘲味道。
早上起得早,加上这一整天都在奔波,池惑早乏了,沐浴后就躺在榻上熟睡过去。
后半夜池惑迷迷糊糊醒过来一会儿,半梦半醒间,他似听到有谁卷了树叶当乐器,在窗外低低地吹好梦调。
这也是醉鸦楼的曲目,小时候他时常失眠,照顾他的楼人不知去哪寻了新鲜的树叶,在他枕边吹了一宿好梦。
小池惑听从树叶里流淌而来的旋律,很快就变得安分起来,随即呼吸均匀沉沉地睡了过去。
这样的故事似乎不应该发生在红沙谷里,特别是以「欲望」做交易的醉鸦楼。
无论是哄孩子睡觉、还是摘取新鲜嫩绿的树叶,在被怨念浸染的暗红色大地上,都是海市蜃楼一般的存在。
毕竟在这片土地上,新鲜人皮比鲜树叶要容易获取得多。
后来池惑大了些,没人哄他睡觉了,他就自己学着调i教尸傀,让尸傀远到千里之外摘取新鲜的树叶,再回到终日不见日光的醉鸦楼,吹好梦调哄他入睡。
年复一年,尸傀不停地换,它们没有情绪,吹奏的调子精准却缺乏滋味。
树叶摘下来经历长途跋涉,也已经不新鲜了,吹出来的曲子总有点沉闷悲伤。
秋雨不知何时又落了下来,把窗外的一曲好梦淋得淅沥。
本欲醒来的池惑再度沉沉睡去,他不知道这曲好梦是真是梦,但此时此刻真假似乎已经不重要,这段熟悉旋律伴了他一宿。
翌日天晴,秋高气爽。
扶水城街市热闹非凡,越来越多的马车驶在街巷间,早市时候都已经水泄不通。
今晚就是众人期待已久的灯魁游街之夜,这是整个千灯赏枫宴期间最令人期待的环节。
除了萧过之外的师徒几人下楼吃早饭,鬼主没出现,房门也上了锁。
这趟出门游历,他们师徒几人似乎已经彻底融
入普通人的生活,每天几乎都按时吃饭用茶。
程渺看着客栈外街市熙熙攘攘的人群,感慨“我早听闻灯魁游街当日热闹非常,但未曾想竟是这般盛景。”
池惑“今年的灯魁是传闻中倾国倾城的白家小姐,天南海北的人都想一睹其芳容,自然比往年更热闹些。”
“师弟你别说,我其实也挺好奇的”程渺这几日在市井游历,整个人也没原先那般刻板拘谨了,说话也活络了几分。
说完,他小心翼翼地看了眼时无筝,看师尊对此的态度和反应。
没想到时无筝竟罕见地点了点头“也好,观赏灯魁游街也是游历的一部分,我们不妨也去凑凑热闹,见识一下白家给百姓们带来的盛景。”
程渺惊喜“师尊,我们真的可以参加今晚的灯魁游街吗”
时无筝点头“你们年纪都不大,最是向往热闹的时候,平日里在随意峰修行清苦寂寞,也是时候沾染一点市井的烟火气了。”
时无筝作为主角受,除了在感情上举棋不定、喜欢逃避,以及过分溺爱徒弟外,别的方面都是很开明包容的,和名门正派中那些张口闭口就是清规戒律的老道士对比鲜明。
说着,时无筝转向池惑,余光督见他手背上的绷带,淡声道,“忘儿,今晚你也一同观赏游街庆典吧,别再自己胡乱跑了,惹了事端不好。”
时无筝这句话听起来寻常,实则在用轻描淡写的方式提醒池惑,他知道对方昨晚搞了小动作且深夜归来。
池惑乖顺地点头“徒儿明白。”
被时无筝发现自己昨天偷偷行动,池惑并不感到意外,毕竟昨天他在雁芦楼做出这么大的动静,就算白见临处于面子和给压了下来,但时无筝一个高阶修士,必然是有所察觉的。
兴许是因为担心徒弟惹了大祸,昨晚时无筝房里的灯才一直点着吧池惑理所当然地想。
迟疑片刻,时无筝又问“今日池道友不同你一起下来吃早饭吗”
池惑摇头“他似乎不在客栈内,可能一大早出门了。”
时无筝点点头“池道友是散修,平日自然自在无拘些,你刚进入内门,且鬼修洞穴之事只是暂时平息,还是不要节外生枝的好。”
“为师与你说这些,你不要觉得烦才好。”时无筝又补充了一句,抬眼观察池惑的神情。
池惑毫不介意的笑笑,语气里是徒弟该有的谦逊“师尊说的是,也请师尊放心,我有分寸的。”
见他态度不错,也这般回应了,时无筝自然不好再啰嗦什么。
“晚上,如果池道友没事的话,你邀他一起参加灯魁庆典吧。”时无筝最后交代说。
池惑“好的。”
早饭后,池惑回客房调息入定,继续上次在后山被打断的修行。
摒除杂念进入修行境界后,时间过得飞快,一个周天循环下来,已经过了午时。
街市的热闹更甚,即使
将客栈的窗户关严实,熙熙攘攘的声音依旧涌入屋中。
池惑不想去凑这个热闹,为了打发下午的时间,他决定再次去趟客栈后山,捡些好看的枫叶拿来制作枫灯。
毕竟前两日他亲口承诺了鬼主,同样要送一盏枫灯给他,昨晚鬼主还特意提醒了他一嘴。
自己答应“自己”的承诺,必然得兑现,上一世他做了这么多枫灯给别人,这一世当然少不得“自己”的。
离开客房时,池惑发现隔壁的房间依旧没有动静,不知鬼主这一整天忙去哪里了,从早起就没见到对方的身影。
不知为何,见不到“自己”的池惑觉得有些无聊。
城中街市喧嚣,但后山却清净非常,在连日秋雨的吹打下,枫林的叶子落了大半,枯枝交错山石嶙峋,别有种萧索秋意。
枫叶已经落了三尺来厚,层层叠叠,踩上去清脆又柔软,像红潮漫过山野。
池惑一边为自己精心挑选枫叶,一边在心里分析现在的剧情进度。
因为自己的搅局和插足,剧情原本的运行轨迹发生了变化。
时无筝和“自己”似没有更进一步的接触和进展;祝家双生子提前出现在扶水镇上,还转移了嫉恨对象,将现在的自己看做眼中钉;就连原本运筹帷幄的白逐溪都因自己的搅局,很可能要改变之后的夺权计划
上一世为了打发时间,池惑也写过好几年的话本故事,深知剧情线这种东西,牵一发而动全身,只要某个时间节点发生小小的变化,后续就会牵扯出一串连锁反应,故事的发展也会变得越发不可控。
池惑边走边思考,不知不觉走到了枫林深处,就在他走到山崖尽头,准备调转方向时,池惑的眼皮突然微微一跳,似有若无的鬼气弥漫而来。
他向来对鬼族人的气息最为敏锐,绝对不会判断出错。
池惑立刻警惕起来,他停下折返的脚步,循着鬼气在山崖边巡视片刻,终于找到了被荆棘枯枝掩盖的洞穴。
鬼气就是从洞穴内传来的,洞口的荆棘上甚至残留着暗红斑驳的血迹,四周野草伏倒在地,也有新近被胡乱踩踏过的痕迹。
在名门正派管辖的地界,又正值千灯宴前夕,会有哪位不长心眼的鬼族人偷偷躲在此,释放如此不加掩饰、嚣张浑浊的“气”呢
而且从荆棘上的血渍、以及地上混乱的脚印来看,这位鬼族人似非常慌乱匆忙,很可能正面临着无法解决的危机。
池惑突然感到很好奇,他仗着可以随时利用风铃草召唤时无筝帮忙,无论遇到什么危机都没有性命之忧,便也无所畏惧,小心翼翼拨开覆盖洞穴的荆棘丛,踏入伸手不见五指的洞穴。
越是往里走,浑浊的鬼气就越发浓重,看来藏匿在此的鬼族人正处于狂躁期,气息极为混乱,随时都存在暴走的可能。
一个“成熟”的鬼族人不会让自己处于这般失控的状态,池惑判断,藏匿于此的是一位非常“新”的鬼族人,对方还没学会如何自我压制躁动的血脉
,甚至无法了解和掌控自己的力量。
这些线索,将鬼族人的身份指向了一个可能性
池惑深入洞穴,虽然他已经尽可能放轻了脚步,但他在明对方在暗,他的“来访”似乎无法躲过黑暗中蠢蠢欲动的视线。
突然,一阵带着血腥味的风从身后拂来,池惑脚步顿住,立于原地不动声色道“在下方才路过此地,看天要下雨了,所以进来避一避,如有打扰,还请见谅。”
对方完全不理会他的说辞,令人头皮发麻的血腥气瞬间充斥鼻腔,池惑心道不妙,对方身上带着绝对压倒性的杀气,而且似乎是冲着他来的
池惑没立刻抽出佩剑,而是下意识闪身后退,脚下划出一连串凌乱的圆弧。
但这位气息紊乱的鬼族人却步步相逼,似乎要置池惑于死地。
池惑心念微闪,他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掐了个照明符,随着黑暗的的洞穴被照亮,原本张牙舞爪的鬼族人登时僵住,闪烁的火光里,池惑将对方的面容看得分明。
如池惑所料,刚才对他暴露出杀意的家伙,就是身上流着鬼族人血脉的萧过。
“师兄,你再靠近一步,我就要请师尊过来走一趟了。”池惑立于原地,不动声色地警告说,还故意在「师尊」两字上加重了语气。
他并没有在第一时间用风铃草召唤时无筝,因为比起让萧过被抓回随意峰关禁闭,他更好奇在自己的介入下,萧过这条剧情线会发生怎样的变化。
「师尊」这个词,对萧过而言是个安全开关。
他突然痛苦地跪倒在地,自喉间发出嘶哑的哀鸣,紊乱的气机在他四肢百骸里横冲直撞,他极力压抑发狂杀人的冲动,像困兽一般匍匐在池惑面前。
池惑注意到,当下萧过的情况非常糟,他额角青筋暴起,血水不断从唇角渗出,很快将原本苍白干涸的嘴唇染红,死死抓住沙土枯叶的手指蜷到扭曲,指节经脉痉挛不止。
上一次去萧过客房送饭时,池惑便觉察到了萧过的不对劲。
他猜测,先前在红水镇的客栈里,萧过一定是对时无筝说了什么大逆不道的话,结果被时无筝训斥了,所以才会提前引发心魔,导致了萧过发狂的剧情点提前。
而刚巧这段时间时无筝避萧过的嫌,对他避之不及,所以就没办法发现自己徒弟的异样。
“师尊不、不能让师尊知道”萧过匍匐在地,似嘶吼,又似泣不成声,“我求求你不能让师尊知道”
果然,只要把时无筝拿出来当挡箭牌,萧过就没办法伤害到他。
池惑拍掉打斗过程中身上沾染的尘土,将萧过狼狈的模样看在眼里。
郁结的心魔让萧过无法控制自己血液里的鬼族印记,所以他才会变得这般狂躁失控,像一只被激发了兽性的狼崽子。
“师兄,你现在这副样子,如何瞒得住师尊”池惑叹了口气,他蹲下身子平视对方。
“不能不能”匍匐在地的萧过手指越收越紧
,暴突的眼睛泛起一片潮红。
“为什么师尊总有一天会知道的,这件事根本没办法瞒过去。”池惑就事论事问道。
“至少现在不能”
借着照明决的光,池惑捡了张干燥的枫叶在手中把玩“我可以替你瞒着师尊,也可以帮你,但这样,你就欠了我的人情。”
“帮我求求你我怎样都可以”萧过声嘶力竭恳求道。
池惑神色微微一顿,旋即爽快道“行,你先别乱动,忍耐一下。”
说着,他仔细将枫叶上的尘土拂去,而后将叶片撕成小纸人的模样,甚至还迎着光比划比划,直到满意了,他才抽出萧过的剑,用剑刃划开了萧过右手中指的指腹,再按住萧过的手,在枫叶小人上密密麻麻写满看不懂的字符。
符成,池惑掐了个火决,将这个写满血字的小人扔进火里烧掉。
随着小人在火中翻卷、彻底化为灰烬,在萧过体内横冲直撞的气机终于消停下来,他长长地舒了口气,整个人疲惫已极倒在泥地里。
用纸人做替身压制心魔的方法,还是上一世他和后期堕落鬼域的萧过学的。
现在自己重生归来,重置了时间线,也拿到了上一世的剧本,竟然是自己将此法教还与萧过,池惑心里多多少少生出些因果错乱、命运作弄人的感慨来。
萧过昏睡了足足一个时辰,期间池惑遵守诺言,并没有把时无筝给叫来。
待萧过渐渐转入清醒,他眼中的血色已经全然褪去,理智也重新回归,只不过脸色比先前更苍白了。
萧过从泥地上爬起身,看了看自己指腹结痂的伤口,又看向在不远处打坐入定的池惑,内心挣扎了好一会儿,才咬咬牙开口道“师弟,刚才多谢相助。”
说着,他咬了咬嘴唇,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池惑缓缓睁开眼睛,很清楚对方现在想要问什么,淡声道“师兄不必客气,你放心,今日之事,我决不会和师尊提起。”
萧过直接愣住,他惊讶于池惑竟然知道他想要问什么。
“可为什么你怎么”
池惑从枫叶上站起身,拍了拍残留的叶片“我怎么知道你想说什么,还有,我为什么会愿意为你隐瞒,对吗”
萧过“”
池惑“你放心,我绝对不会食言的,这一点我可以保证。”
他很好奇,在自己的影响下,萧过这条剧情线该如何走,而且萧过是当年围剿西极州的重要角色,他必须将其拿捏在手里才好。
上一世,在萧过堕落鬼域时,他和对方有过短暂的接触。
那段时间的了解,让池惑看清时无筝这位桀骜不驯的徒弟,虽然性格偏执、睚眦必报,但最重恩情,也最信守诺言。
如果用好了,萧过会是最好的“棋子”。
池惑还给萧过抛过来一瓶安神调息的药剂“虽然心魔已经暂时压下去了,但师兄现在的脸色非常不好,被师尊察觉就不好
了。”
萧过接了药“多谢,你放心,我必不忘今日之恩。”
“作为交换,你也得替我瞒着帮你压制心魔的事,毕竟被师门知道就麻烦了。”池惑笑了笑道。
他看了眼时间,“时候不早了,待师兄把自己整理完毕,就回客栈吧。”
说完,他自己朝洞穴外走去,独留面色苍白的萧过僵在原地。
萧过看着池惑远去的背影,各种疑惑纷至沓来。
小师弟的目的是什么他又是如何知道压制心魔的办法的以及这家伙,真的是传言里那位菟丝花外门弟子吗
从后山回到客栈后,池惑浑身困乏,于是决定小憩片刻,没了昨晚让他安眠的好梦调,午休时候混混沌沌乱梦不掉,池惑睡得并不好。
晚饭时候,时无筝照例在客栈订了一桌饭席,池惑刚醒来,就被程渺叫起来去挑选席上菜品。
已到酉时,日头西沉。
街市上点了灯,宝马雕车来来往往,已是一派花团锦簇的热闹之象。
池惑昏昏沉沉走出客房,当他再度路过鬼主的房间时,发现对方掌灯了。
在外不知忙什么忙了一天的鬼主终于回来了,池惑犹豫片刻,最终抬手敲响鬼主的房门。
“请进,”鬼主的声音从门后传来,在池惑推开门的瞬间,对方心知肚明地笑了笑,“是来邀请我吃晚饭的吗”
他扭过头,身上捎带着长途跋涉之后留下的尘土气。
池惑也笑“是,赏脸吗”
这会儿他注意到,鬼主的房间里已经摆满了即将完工的枫灯,数百盏枫灯堆叠在一起,让本就不甚宽敞的客房略显拥挤。
池惑在心底叹了口气,看来昨晚自己的提醒并没有起效,鬼主还是辛辛苦苦做了这些枫灯
“祁道友挑的菜品,我自然不愿意错过,前天晚上的米酒我也没喝够”
说话间,鬼主的眼皮跳了跳,他突然快速移动到池惑跟前,且不声不响锁上了客房虚掩的门,以极近的距离凝视站在门边的池惑。
短暂又沉默的对峙,让这间本就不宽敞的客房显得更局促了
“怎么了”池惑呼吸微顿,心里已经猜到了七八分,面上依旧不动声色试探问道。
鬼主微微凑近,埋头在距离他颈脖一寸的地方嗅了嗅,声音轻似耳语“你身上,沾染了鬼气。”
“还有一点别人的血腥味。”</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