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昆山位于北域极寒之地,距离扶水城有数千里路,即使是御剑也需要大半天的路程。
时无筝念及路途遥远辛劳,在动身之前为徒弟们在客栈叫了桌饭菜。
宿醉醒来的池惑有些发昏,太阳穴隐隐作痛,也没什么胃口,只夹了几筷子素菜,喝了一碗白米粥。
时无筝用余光看向池惑,淡声道“如果饭菜不合口味,你可以再添些,为师不太清楚点什么合适,所以也没敢多要。”
池惑“不用了,昨晚酒喝多了,白粥素菜正适合。”
时无筝点了点头,倒是没再继续说什么。
坐在池惑对面的程渺突然道“小师弟,要不要把池道友也叫来一起吃顿饭这段时间池道友对你照顾不少,现在我们突然要走了,是不是也得和人家道个别什么的”
程渺的声音越来越低,就连神经不敏锐的他,此刻也觉察出了饭桌上氛围的不对劲。
他看了看面色冷淡的时无筝,又看向状若无事的小师弟,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但又不知道错在哪里
程渺求助地看着池惑,池惑对上他的视线笑了笑“师兄,你说反了,既然是我们突然要离开,应该是池道友请客,为我们饯行才对。”
他话音刚落,客栈伙计端着数碟开胃凉菜、以及一碗醒酒汤过来。
辣椒擂皮蛋、凉水豆腐、脆皮手撕鸡、山楂糕各色凉菜一小碟,酸辣口味最适合宿醉后寡淡的胃口。
客栈伙计将醒酒汤端到池惑面前“这是二楼玄字房的客官给您点的,请慢用。”
“说什么来什么,这位池道友真是够意思啊。”程渺看着摆满餐桌的小菜,感慨道。
“玄字房的那位公子不下来和我们一起用饭吗”程渺又问店小二道。
客栈伙计“那位公子已经结钱退房离开了。”
“啊这么突然吗”程渺不自觉睁圆了眼睛,有些疑惑地看向身旁师弟。
在他眼里,经过昨晚灯会上那场大庭广众之下的“告白”,小师弟和池道友的关系已经非常亲近,按理说对方不应该这般匆匆退房离去才是,甚至连招呼都不打一声
程渺小心翼翼地看了自家小师弟一眼,最后选择了闭嘴。
“对了,请问在座的各位客官,谁是时公子”客栈伙计问道。
众人皆愣了愣,毕竟日常没有人会用「时公子」来称呼时无筝。
时无筝同样反应了一下“我是,怎么了”
客栈伙计笑道“是这样,玄字房那位客官临走前留了一屋子的枫灯,说让我交给你。”
一瞬间,饭桌上的空气凝固了,以至于客栈伙计以为自己说错了话。
“你确定,那位公子说要把枫灯交给我吗”时无筝拧着眉头,又确认了一遍。
客栈伙计笃定说“没错,时公子,那位客官就是这般交代的,我就是转述而已。”
“诶
这是怎么一回事”程渺将眼睛瞪得越发圆了,他再度小心翼翼地看向身旁小师弟,发现小师弟此刻的眉头皱得比师尊还深。
要遭了程渺脑海里蹦出这个词。
“那位客官还给了我一封信,让我务必交到时公子手上。”客栈伙计掏出一个信封,将其递给时无筝。
“有劳。”
接过信封的时无筝立刻拆开,他一刻也不愿意多等,第一时间阅读信笺上的内容。
信笺上寥寥数字,时无筝却反反复复看了数遍,直看得他面色沉冷下来,握着信笺的指节也微微泛白,仿佛在竭力忍耐什么。
一旁的池惑此时心情有些复杂。
他没想到,这一世在自己的干预下,小崽子到底还是费了许多心血做枫灯,最令他不甘心的是,小崽子还将枫灯交给了时无筝。
他突然有点沮丧,仿佛先前自己的努力都付之东流了。
但沮丧归沮丧,池惑又隐隐约约感觉不对劲,从日常和小崽子的相处过程、以及对方的反应来看,他都不应该会把枫灯赠予时无筝,特别是此时时无筝已经不待见他了。
这小崽子究竟在打什么主意把枫灯给时无筝又是出于何种考虑信笺上说了什么内容
池惑在心里叹气摇头,没想到自己居然也有不懂“自己”的一天。
下次和鬼主见面,他必然要揪着对方问个清楚。
将信笺内容看了又看的时无筝终于抬头,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看向池惑“忘儿,不必多想。”
池惑“嗯”
时无筝认为他会多想什么呢
时无筝沉默一瞬,迟疑道“这些枫灯,为师很喜欢,想必正是因为如此,池道友才转交与我。”
他突然来了这么一句,随后就将信笺重新封好,收了起来。
池惑
他听得云里雾里,这是怎么回事上一世收到枫灯的时无筝,可没说过一句喜欢的话,只有尴尬的感谢。
“继续吃饭吧,既然多了这么多菜,我们也别浪费。”时无筝转移话题道。
池惑也不好再问什么,除了有点沮丧之外,别的倒是还好,但他对时无筝收到枫灯的反应、以及小崽子送枫灯的行为感到疑惑。
难道自己只能对天道剧情线束手无策吗
池惑当然不会信这个邪。
程渺看看面色复杂的师尊,又看看沉默不言的小师弟,坐立难安的尴尬感又来了。
之后师徒四人各怀心事吃饭,饭桌上安安静静的再没人讲话。
饭后简单收拾了一番,一行人就御剑朝北域方向行去。
但令所有人感到意外的是,这趟路途池惑选择和萧过同乘一剑。
萧过只愣了愣,就意识到小师弟这是有话要单独同自己说,便也爽快答应下来。
原本两位特别不对付的师弟不仅关系缓和了,还变得非常要好的样子,过于突然的转变让程渺摸不着头脑,就连
总是淡然处世的时无筝都露出了困惑的神态。
他作为师尊,门下徒弟和睦相处是再好不过的事,虽然隐隐有些担心,但时无筝到底还是点了点头“也好,过儿,路上你不要玩闹就是。”
萧过不满地挠了挠头“师尊放心吧,我有分寸的,不会像先前那般莽撞傲慢了。”
经历过数日心魔发作的折磨,又在池惑的帮助下压制住血脉的躁动,萧过不仅仅对自己这位小师弟改了观,整个人也在心魔的历练中也沉稳了许多。
加上昨晚池惑对鬼主高调的“告白”,萧过已经将他从「抢师尊的对手名录」里抹除了。
池惑也正是清楚这点,才敢提出要乘萧过的剑,以方便执行后续的计划。
而且他手指上还缠着时无筝给他刺的风铃草,万一萧过突然发疯,他的安全也有时无筝来保障。
“师兄,昨日我虽然替你烧了替身,但这只是暂缓之计,而且随着替身使用次数的增加,效果会一次不如一次,师兄若想要将心魔的威胁降到最低,必须找到更强有力的压制办法才行。”御剑不出百里路,池惑便与剑上的萧过开门见山说道。
萧过皱眉“我猜你要与我同乘一剑,就是为了说这件事”
“小师弟,以往我对你的种种无礼和误解,我同你道歉,无论如何,昨日你帮了我大忙,我”
萧过欲言又止,他虽然容易走极端,睚眦必报,但相对的也爱憎分明,受过旁人的恩惠会好好偿还。
当然,对自己的师尊除外,原书里,在时无筝面前的萧过简直就是一个占有欲极强的疯子,完全分不清爱憎,时常陷入极端又自私的情绪里无法自拔。
已经勘破天道的池惑认为,萧过在情感面前性格的割裂,多多少少是受到了天道剧情线的影响。
虽然萧过身为这本书的主角攻,但在天道眼里,他也不过是一枚组成剧情的棋子。
池惑“长昆山一向以医仙草药闻名,看样子,这趟清谈会我们要在那待不少时间,说不定能找到可以长久压制你心魔的良方。”
萧过微微一愣“你这般说是不是已经有眉目了”
现在这位小师弟在他心目中已经不是一开始时的菟丝花形象,萧过慕强,自然会对可以解决问题的池惑予以信任和尊重。
池惑若有所思道“我倒是知道一个人,他很擅长这方面的治疗和调理,不过效果究竟如何,我说了不算,得对方亲自看过你的状况,再做评估。”
萧过脸上的愁容顿时消了大半“那到时候还劳烦小师弟引见了。”
池惑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是轻描淡写地笑了笑“不过,如果对方可以给我们开出压制心魔的良方,师兄恐怕也少不得给对方一点好处的。”
“当然,如果我能办到,让我付出怎样的代价都在所不惜。”萧过承诺道。
池惑看了萧过一眼,他再次确信,这位原本聒噪烦人的主角攻,在不涉及时无筝的事情上还是拎得清的
。
“放心,是师兄可以办得到的事情,之后若是确定了,我会与师兄细说。”事情还未进展到那一步,池惑卖了个关子。
隔了会儿,萧过到底没忍住问道“小师弟,你说你的池道友,为何突然把那些枫灯都给了师尊”
池惑笑“我如何知道,灯也不是我送的。”
萧过在心里啧了啧,不敢继续问什么了。
池惑嘀咕了一句“猜测也无意义,到时间见到本人,再询问不迟。”
萧过突发奇想“池道友也会出现在长昆山吗”
池惑微不可察弯起唇角“那就不清楚了。”
上一世,枫宴结束后,时无筝和徒弟们很快返回东极门,根本没有前往长昆山参与清谈论道会的情节点。
而也是在当前时间节点的几十年后,池惑才第一次前往北域长昆山,而且还是在他重伤在身、意识完全不清醒的情况下。
看来,在自己的干扰之下,被天道安排的剧情线已经产生了很大的变化。
风一程雪一程,师徒四人抵达长昆山地界时,寅时已过。
但冬日天光短,长昆山又位于极北之地,几乎要到巳时之后才见日光。
摧枯拉朽的雪絮扑面而来,透过雪雾向下看,人家灯火繁华如流萤,在白雪皑皑的山脉间蔓延。
温泉灵池星罗棋布,腾起的灵雾笼罩山野,宛若仙域秘境。
在御剑下降的时候,隐约能听到枯林深处传来鸟鸣鹤唳之声,星星点点的灯火开始朝时无筝落地的方向流动汇集。
从灯笼上的山纹图腾来看,是长昆山的秦家人过来迎接他们了。
“今日雪大,诸位一路上辛苦了,”出来迎接的是秦家小公子秦北瑶,他接过时无筝递来的拜帖,就将人朝山庄里引,“收到贵掌门消息的时候,我还有些震惊,没想到今年的清谈会居然可以把随筝仙君您给请来。”
秦北瑶笑微微地给东极门师徒四人开路“接风宴已经备好了,诸位请随我来。”
众所周知,这位秦北瑶就是长昆门下一任门主。
秦北瑶为人豪爽磊落,敢爱敢恨,上一世也曾出现在那本该死的「天道书」名录上。
只不过因为种种原因,池惑并未与其有过深入的接触。
阴差阳错,当年池惑将另一位本与「天道书」毫无牵连的人,错认成了秦北瑶,这才导致了后续一系列误会与悲剧的发生。
“有劳了,”时无筝边随着秦北瑶往庄里走,边询问道,“请问今年白鹿城白家,是谁来出席清谈会呢”
“与往年一样,是白鹿城少城主。”秦北瑶如实说。
时无筝脚步微顿,他朝身后的池惑看了眼,池惑撇了撇嘴,倒没说什么。
时无筝又问“少城主自己过来吗”
秦北瑶摇头“白少城主还没抵达,具体如何尚未得知,不过根据他的回信,好像没有带人前来的意思。”
闻言
,时无筝轻轻松了口气。
秦北瑶看时无筝神色有异,忙问“随筝仙君,怎么了”
时无筝“我和几位徒儿正是从扶水城过来的,枫宴过程中,我的徒弟和白家产生了一点小误会,所以有些担心误会扩大,在清谈会上惹了事端。”
“这个好办,如果到时候你们不介意,我可以把白家和你们下榻的院子安排得相隔远一些,这样或许彼此也都舒服一些。”秦北瑶非常懂分寸,并没有追问误会的缘由和细节,而是直接为宾客解决的法子,“如果这段时日有什么需要帮忙的,随筝仙君可以随时找我。”
时无筝点头“那就有劳了。”
“对了,冒昧请问一下这次清谈会有没有请江湖上的散修过来论道”犹豫片刻,时无筝到底还是开了口。
“有是有,但不多,如果随筝仙君感兴趣,我可以同叔父说一声,把邀请的名录给你一份,这样一来仙君对出席的各门各派心里有个数,到时候论起道来也事半功倍。”
秦北瑶面上如此说,心里却也忍不住打了个问号,世人都说随筝仙君清冷寡淡、不问世事,但今晚他的问题却挺多的
很显然,时无筝这个问题,就是针对鬼主的。
跟在身后的池惑偷偷在心底“啧”了声,心道这会儿“自己”真是没戏了,就算送了枫灯也无济于事,时无筝防他祸害自己徒弟,就跟防贼人祸害自家闺女一样。
觉得好笑的同时,池惑对“自己”的出场越发期待了。
在客栈时,鬼主曾在他面前“掐指一算”卖关子,那么他必然不会愿意错过长昆山这场盛会。
池惑了解“自己”的性格和把戏。
除了为对方斩鱼,此时此刻,池惑也期待“自己”会以怎样的身份和方式出现在自己眼前了。
最好是令他意想不到的惊喜。</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