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明黛拍魏钦的那一下巴掌属实是用了力气。
她手指头都震得发麻,但她不是故意打他的,她无辜地看着他“我不知道是你。”
魏钦倒不至于和她计较,转了转手腕,手背仿佛就在明黛眼底晃荡“事情办成了”
明黛也不知道他是有意无意,装作不曾看到,将纱帘撩挂到帽檐上“嗯大概成了。”
成便是成,不成便是不成,大概又是何意
魏钦觑了她一眼。
“难道你就对你做的每一件事情都有十成十的把握吗”明黛不服气的反问他。
魏钦却是漫不经心地背过手,没说什么,迈开步子往前走。
明黛就知道不该问他,他平时总是沉着张脸,看不出他的情绪,但年少得意的郎君怎会没有几分倨傲,她脑子转的飞快,追在他身侧,仰头悠悠地说“我只是不想把话说的太满,万一有变故,那岂不是打脸,让人看笑话啦”
她意有所指。
所以她这是等着看他的笑话
魏钦嗤笑。
明黛跟着咪眼假笑,转头望着前面的路,面颊鼓鼓的,不想和他说话了。
浦真乐呵呵地跟在他们身后。
恰是未初时,日头正盛,香烟缭绕,热乎乎的烘得人难受,再往观音街深处走,香客熙熙攘攘,乞丐也有些躁动,几步外还有人吵架。
骈肩迭迹,明黛刚被踩了一脚,又被人撞了肩膀,并且还不曾得到道歉,她美目圆瞪,郁闷的不行,刚想回头看是哪个人。
太过分了
撞她肩膀的那人似乎反应过来,往后倒了一步“小生这厢有礼了,方才手脚笨拙,冲撞了姑娘,还请姑娘莫怪”
这人五官端正清秀,肤色白皙,头戴儒巾,身着襕衫,系蓝色绦带,一副读书人的装扮。
明黛心头刚冒出的火不由得歇了,既然人家不是故意的,她也不再计较,她轻咳一声“郎君客气了,我不碍事。”
这地儿这么多人,连一向爱热闹的明黛都待不住,她语罢便要走。
“姑娘请留步,这怎么行”那仕子却是喊住明黛,“小生知道前方不远处有个茶馆,还请姑娘赏脸让小生有个机会能以茶代礼给姑娘道歉。”
明黛生得一张过分漂亮的面庞,即便性子有些娇纵,但一到适婚年纪,提亲的人都快将甄家的门槛踏破,小姑娘总归是很得意的,也只当眼前的仕子是来搭讪的。
明黛唇角微微翘起,眉间不经意的骄矜让她看上去更加耀眼。
她正想拒绝,魏钦过来了,
魏钦站在明黛身后,那通身的气势就让人胆怯“怎么回事”
他这一幅显然和明黛相熟的模样,让那仕子楞了楞,仕子不知是不是脑子里缺了一根筋“小生姓周,单名一个佑字,恕小生眼拙,请问郎君是姑娘的”
明黛捏着绣帕擦拭额角的汗,笑着说“这是我哥哥。”
魏钦闻言扯了扯唇角,垂眸看她身前的明黛。
明黛脑袋都不曾动一下。
而周佑脸色却是有些古怪,似乎很失望,他欲言又止,犹豫了片刻还是开口问“请问姑娘是否认识明远先生”
明黛和魏钦都愣住了,她下意识地转头和魏钦对视一眼,说“为何有此一问”
那便是认识了,周佑似乎松了一口气“明远先生是小生的老师。”
原来这周佑是高邮县人士,家中甚贫,无法供他读书,九岁那年他躲在县学外偷听讲课,恰好被明远发现。
明远识得他是个好苗子,便将自己出资将他收进县学。
后来明远搬回扬州并未将他带入圆淮书院,而是写信给江都县县学保举周佑进学读书,只可惜当时他母亲突然病逝导致他错过入学,等来年正月初六他又就收到了明远去世的消息。
深受打击的周佑便没有再去扬州,直到一年前他考中秀才,这才吸引了府学学官的注意,如今就在府学读书,只待明年秋闱下场考试。
周佑自然听闻了甄明两家抱错女儿的事情,只是他功名未立,家中又十分贫寒,甄家却是豪门大户,他不便上门打扰。
只想努力考中举人,再去拜访甄家。
他每日刻苦读书,鲜少外出,巧的是今日还是府学放旬假,周佑在同窗们劝说下一起来到观音山拜佛,许得明年乡试得中,结果走至观音街远远的瞧着一个姑娘十分的面善。
他斗着胆子上前故意撞到明黛,好与她搭话,打听一番。
明远只有一独女,周佑只怕自己认错,他心中忐忑,脸上还留有提起明远时的难过。
看起来十分的令人动容。
“可有府学腰牌”魏钦冷漠地听完,不为所动地问他。
府学挂牌正反两面刻有学子姓氏籍贯住所身长面貌,并入学年月,在学是几等几科,不过巴掌大小,可随身携带。
虽不知道他是谁,但周佑不由自主的听从他的话,忙不迭地擦擦湿润的眼睛,从袖中拿出自己挂牌递给魏钦。
魏钦仔细验过确认无疑,对着明黛微微颔首。
明黛这才承认自己的身份,告诉周佑自己与明远的关系,
周佑欣喜若狂,又郑重地给明黛行了一礼“见过师妹。”
魏钦虽也曾跟在明远身边读书,不过当时明远是以父辈好友,叔伯的身份指点他,更多的是亲近,而周佑是明远正儿八经的学生。
“师兄太客气了”明黛忙摆手,她脸上带着笑,从来没有人这么叫过她呢
这世上与明黛有联系的人又多了一个
魏钦冷眼瞧着她不知道是热得,还是激动得泛红的小脸。
真是一场师兄妹相认的好戏。
浦真默默地挤上前,指着远处和周佑同样身着襕衫的人说“周郎君,那边有几位郎君好像在等您。”
周佑这才想起他的几位同窗。
“师兄先去玩吧”明黛十分贴心的模样。
周佑想了想,很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说“那我明日登门找师妹叙旧”
叙旧魏钦挑挑眉,倒不知道他们叙的哪门子的旧。
明黛却是笑眯眯地摆摆手“好呀好呀”
周佑临行前又想起魏钦,朝他作了揖便告辞离开。
“没想到来一趟观音山还有这个缘分呢”明黛惊喜的拉着魏钦说话,“你从前不认识他吗”
明黛好奇地问。
“不认识。”魏钦面无表情地说。
他说得干脆了当,都不曾有过一丝犹豫。
魏钦不曾说谎,他独来独往惯了,从前明远在世,他一年最多也只与明远见两面。
偶尔特地去高邮县看望他,都只带着侍从,若是碰巧路过高邮在驿站歇息,则是独自轻装骑马过去,甚至不会让浦真跟随。
见到明远后,也是问候两声,请教几个学问或是会跟着明远见几位隐世的大家,自然与高邮县县学的学子不相识。
但周佑大抵是听过魏钦的名号,不过他方才并问询问,只顾着和明黛说话。
明黛点点头,心里还在琢磨周佑这个人,不知道再见面,他会和她说什么呢她亲生父母的事情吗
想起这个,明黛忍不住看了魏钦一眼,他从来都不提以前的事,她也从他嘴里打听不到有关明家的事。
明黛胡思乱想了一路,又不禁期待起明日,脚步都带着几分轻快。
甚至还会回头催促魏钦“你怎么走得慢了”
魏钦
登上回家的画舫,船舶慢悠悠的飘行在河面上,天色将暗,魏钦靠在灯下看书,手指轻轻地划过书页“你那个师兄”
他方才开口,就听到了一阵绵长的呼吸声。
魏钦抬眸看向书案后的明黛,不知何时方才还在拿笔说要作画的明黛已经伏在案上放松的睡去。
魏钦顿了顿,握着书册,起身走到案前,垂眸望着她,她精致明丽的小脸搁在自己手臂上,雪白柔软的面颊微微挤压,唇瓣嘟起来。
她的睡颜竟也有几分和她格格不入的恬静和乖巧。
画舫轻轻地摇晃,许是明黛今日爬了一趟观音山累坏了,竟然还发出了轻轻的鼾声,魏钦牵了牵唇,伸手将滚到她脸庞旁沾了墨水的笔杆拿远了,顺道瞧了一眼她的大作。
真是
伤人眼睛。
他目光重新回到明黛脸上,烛火突然“啪”的一声,跳闪了两下,她眉心微蹙,似乎不舒服。
魏钦转身,弯腰捡起灯罩照在书案旁的落地灯台上,书案周围的光线瞬间柔和了许多。
船身从观音山带走了淡淡的沉檀香,船窗半掩半开,轻柔的晚风吹拂高悬的纱幔,隔开了并行船只的喧嚣热闹,明黛睡眼沉静,魏钦偶尔翻一页书,静谧和谐,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他们二人。
次日魏钦一起身就听到浦真来禀“姑娘今日中午不来用膳了。”
魏钦搭上腰间绦带的绦勾,走至盆架前,弯腰净面“嗯”
“明姑娘似乎是和她师兄出去了。”浦真说。
周佑
魏钦动作微顿,直起腰,面巾被他丢在面盆中,溅起一波水花。</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