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出国时施念几乎没有带走任何东西,这次匆匆回国她依然没有带什么,仅有一个很简单的行李箱。
飞机降落在首都机场时是中午,天空中飘起了蒙蒙细雨,她一件黑色呢子大衣,简单利落,踏出机场的那一刻,细小的雨滴落在她的肩膀上,发丝上,睫毛上,她身体里有什么沉睡已久的记忆渐渐苏醒了。
她打了个车直奔墓地,回来的第一件事她去看了看妈妈,和她走时一样,那张照片安详宁静,墓地打扫得很干净,她将鲜花放在妈妈照片旁,本想对妈妈说说这几年在国外的生活,可真回到这个地方,看着妈妈微笑的样子,她泪眼婆娑,说不出一个字来。
她翻出关沧海的电话,是向关铭在纽约的老友那要来的,电话拨通后,施念告诉他,她回国了,在墓地。
半个小时后一辆黑色轿车驶了进来,司机将车停下后,关沧海打了把伞朝施念走了过来,停在她身边后,他将伞挡在她的头顶看着施念妈妈的照片对她说“年中的时候,他来看过你妈妈。”
施念转头凝望着关沧海,眸中的光闪烁不定,关沧海侧身提起她的行李对她说“走吧,他在等你。”
施念最后看了眼妈妈的样子,转身跟关沧海上了车,窗外的细雨打在玻璃上,墓地一片肃穆,车子缓缓驶出这里开上街道,施念望着窗外朦胧不清的桐树,声音有些干涩地问道“他现在情况怎么样”
车内很寂静,司机施念不认识,想来是关沧海的人,他沉默了良久,似在考虑怎么开这个口,而后他反问了一句“这件事,你怎么看怨他吗”
施念转头盯着他“怨他我会跨越一万多公里回来找他告诉我实话,他现在的处境。”
关沧海是有些讶异的,施念从见到他起一句都没有核实关铭到底有没有背叛她,而是急于知道他的安危,他跟在关铭身边这么多年,没有哪个女人会为了他奋不顾身跨越大洋彼岸只是想知道一句他目前的情况,他似乎有些了解为什么关铭对这个丫头的感情会如此特殊。
关沧海告诉她“你回来的不巧,现在关铭的处境不大理想,家里的生意基本上是被架空了,他自己的生意也出了些问题,虽然还不至于到众叛亲离的地步,但很多人也在借机打压他。”
“他现在在哪在家吗”
关沧海苦笑了下“这段时间都住在酒店。”
施念皱眉望向他,他斟酌了下,解释道“每天要见的人太多,而且身份复杂,在家里不方便,容易被人盯上,酒店安全些。”
车子越靠近市区,施念心脏越发收紧,那些担忧和顾虑都被即将见面的紧张所替代了。
再熟悉的恋人分开一段时间都是陌生的,更何况他们距离上一次见面已经将近一年的时间,去年圣诞前夕相处的点点滴滴如今回想起来已经是很久远的事了。
短短一年的时间,他们的生活都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如今在这个时候相见,施念也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心情去面对他。
车子在酒店门口停下,是市中心的一家很高端的五星级酒店,临下车前,关沧海犹豫再三从车子的储物格里拿出一副新的口罩递给她“特殊时期,保险起见,待会进去盯着的眼睛多,正好这两天关铭身体不大舒服,要是有人问起来,我会说你是他的私人医生,你只管跟着我,不要说话就行。”
如果说刚才施念还天真地认为关铭住在酒店是方便处理事情,那么现在饶是她再后知后觉也察觉出目前情势的严峻。
她的行李留在了车上,戴上口罩挡住口鼻跟随关沧海走入大厅,从他们刚进入旋转门起,施念就能感觉到大厅的四面八方有很多目光落在他们身上,她垂着眸没有到处乱看。
进入电梯后,关沧海并没有找她交谈,仿佛从下了车后他整个人就比较警觉,施念也始终低着头,感觉到电梯在不断攀升,最后在较高的楼层停了下来,电梯门打开的刹那,施念看见那么多穿着西装的安保人员惊了一下。
其中一个男人喊了声“沧海少爷,这位是”
关沧海单手抄兜,气定神闲地说“你家小爷今早有些低烧,喊个医生来瞧瞧。”
那人点点头对施念摆了个“请”的手势,关沧海淡淡地掠了她一眼让她跟上。
在回来之前施念就设想过关铭现在的处境可能会不大好,也许会被很多人盯着,但万万没想到他这像是被软禁一样,长长的走廊几乎隔个两三米就会站着一个人,每个人的眼神里都藏着戒备,让施念的心越来越沉。
最后,他们停在一处套房门口,施念望着面前厚重的门突然开始心跳加快。
关沧海敲了两下,房门发出细微的声响,被人从里面远程打开了。
关沧海推开门先把施念让了进去,施念双手放在大衣口袋中,踏入房间的那一刻,她怔愣了一下,入眼的是一处开放式会客厅,视野顿时被打开,宽敞到离谱,弧形环绕的吧台,各类珍品酒饮,高档柔软的地毯,整个套间干净得一尘不染,空气中都散发着淡淡的清香,巨大的落地玻璃外是一个独立的阳台,隐约还能看见外面配有私人泳池。
刚刚一路走来她脑中还浮现出“软禁”这个词,可自从踏入这间总统套房后,这里奢华享受的环境顿时让她产生了强烈的反差。
关沧海见她愣在门口,将门关上后对她说“进去啊,愣着干嘛”
施念跟随关沧海往里走,这时她听见了脚步声,从里面传来,越来越清晰,她的心脏跳动的频率也随着脚步的靠近不断加快。
里面的窗帘似乎是拉着的,关铭从暗处走来,身上穿着周整的藏青色浴袍,趿着黑色羊皮拖鞋,头发半干,走到自然光下后施念才看清他的五官,整个人看上去似乎比施念去年见到他要清瘦一些,轮廓更加清晰英隽,好在依然是精神的,身上那股子清贵之气纵使在这样的处境下仍然让他看上去体面从容。
关铭的眼神始终落在施念仅露出的双眼上,似乎在辨别口罩下的人是不是他的女孩
直到他站定,望着她,脸上浮现出让施念熟悉的笑容“回来了”
那一瞬,施念红了眼眶,关铭看在眼里,似乎顾虑到关沧海还在,开了话头缓和气氛“回来怎么不提前说一声你电话过来的时候我正好在见个人,那人半个钟头前才从我这离开,想着洗个澡,清清爽爽地见你,这不,你就来了,我衣服还没来得及换,不介意吧”
说着他让施念随便坐,施念顺势揉了下眼睛说道“我有打电话给你,你电话打不通,我又不知道你到底怎么样了,心一急就回来了。”
关铭在她对面的沙发落座,缓缓翘起腿倚在沙发靠背上望着她,眼里都是笑意,对她说“口罩下了吧,让我看看你。”
施念低头拿掉口罩,抬头望向他的时候,关铭的笑意更浓了“越来越漂亮了。”
施念瞥了眼关沧海,脸颊微微泛红,关沧海倒是很自觉坐在另一边,当没听见,打了电话让管家送壶茶过来。
然后对施念说“最近有人把关铭的私人电话泄露了出去,这阵子全是莫名其妙的骚扰电话,他那个号就没用了。”
关铭接过他的话对施念说“是笙哥不好,让你担心了,又怕你突然知道我换号起了疑,本来想着过阵子再告诉你。”
关沧海有些微愣,关铭和施念如今的关系确切来说关沧海只是猜测,具体并不清楚,只知道上次传出婚讯时关铭消失了几天,问他和施念发展到哪步了他也没有明确说过什么。
在关沧海的印象中,关铭做事向来不需要跟谁解释,这是第一次听见他对哪个女人说话如此迁就对方。
他不动声色地观察着两人,看见施念瞪着双眼睛,要哭不哭的样子问道“过阵子你打算怎么告诉我就告诉我你换号码了然后你官司的事,生意上的事都不打算对我说了是吗”
关沧海原本滑着手机的拇指微顿,挑起眼皮瞧着关铭,这还是他和关铭相处这么多年以来,头次看见有女人敢这么理直气壮地质问他,关铭不仅没有生气,反而垂着眸无奈地笑。
施念又瞥了眼关沧海,考虑到还有其他人在,她不能不顾及到关铭的面子,没再继续追问下去。
门响了,关沧海起身走到门口将茶端了进来,给施念倒了一杯,把管家送的热牛奶放在关铭面前对他说“茶你最近就别喝了,我给你叫了杯这个。”
施念到底还是牵挂着关铭,不禁皱起眉问了句“你身体怎么了”
关铭挑了下眉稍,回道“身体好得很,怎么这么问”
施念望了眼他面前的牛奶,有些怀疑的表情。
关铭见她这副样子,半开玩笑道“不信啊”
说着双手一伸,搭在沙发靠背上“欢迎来验身。”
关沧海也端起茶笑了起来,施念眸光一侧对着关沧海问道“你不是说他最近不舒服吗”
关沧海笑着回“他最近晚上老喊睡不着,有点神经衰弱,这茶能兴奋中枢神经,我怕他喝了加剧失眠。”
就这样三言两语闲聊了一会,刚见面时僵着的气氛稍微缓和了一些。
施念端起茶喝了一口,茶叶很浓,偏苦,她皱了下眉端着茶杯,低头看着杯中的茶水说道“能聊聊官司的事吗”
屋内突然安静下来,施念没有勇气去看关铭,她来时问过自己,倘若关铭真中了别人的圈套,碰了那个姑娘被告了,自己该拿什么样的心态去面对他。
其实她是不知道的,来的这一路都是迷茫的,但真坐在关铭面前时,她心里突然有了答案。
抛除面前的男人是她男友的身份,更大一部分他是她的家人,没有关铭,施念不可能走到今天,她的人生都是因为他有了色彩,他是她在这个世上唯一牵挂的人了,无论什么原因,她不希望他出事,就这么简单。
最先打破沉寂的是关铭本人,他声音低缓地说“这件事是我疏忽大意了,在生意上千算万算,没算到别人会在生活作风上给我来一刀,笙哥现在虽然谈不上身败名裂,但这名声是不大好了,你”
他突然停了下来,硕大的会客厅因为他的声音戛然而止又变得寂静无比,仿佛一根针落在地上都能清晰地听见。
关铭似乎反复斟酌了很久,半晌才接着说道“你要是现在有什么其他打算”
“砰”得一声,施念将手中的茶杯扔在茶几上打断了关铭的话,茶水溅了出来,她转头看向关沧海开门见山地问道“官司到底怎么回事”
关沧海看向关铭,关铭面色晦暗不明地点了下头。
关沧海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告诉了施念,那个女孩叫方培念,年初的时候突然爆料某知名企业家曾将她囚禁在船上长达十天,去年十二月份还在纽约某公寓再次对她实施强女干,消息一经爆出就受到了广泛热议,女孩声称对方势力强大不敢报案,在得到多方关注后她突然在二月份的时候将矛头直指关铭,并一举将他告上法庭。
一开始这件事关铭交由手下去处理,也不认为对方会闹出多大的水花来,的确事情在年初的时候都在掌控中,但四、五月份的时候这个叫方培念的女孩陆续提交了两组照片,分别是在船上时和在纽约公寓的照片。
施念提出想看看照片,关沧海在找照片的时候,关铭起身说去阳台抽根烟,他拿了烟盒坐到了外面。
关沧海将照片翻给施念看,在船上的照片施念戴着口罩,根本无从判断长相,而纽约公寓楼下的照片是侧面和背影,看样子像是监控中调取的画面,并不清晰。
如果说刚才她还有疑问,猜测或许关铭是中了别人的圈套,被人玩了仙人跳,然而看到这两组照片后,她突然恍然大悟。
她对关沧海说“能给我看看那个方培念的照片吗”
关沧海深看了她一眼,微蹙了下眉,低头在手机中找到那个姑娘的一张正面照,将手机递给施念,施念在看见那个女孩的长相时,心中翻江倒海,她不知道那些人是从哪里找来一个和她身型长相都如此接近的姑娘,甚至为了制造巧合,这个姑娘早在去年十月份就入住了她所在的纽约第35街的公寓。
那么说明,制造这一切巧合的人有可能在很早就清楚她和关铭的关系。
当初她被关铭请上船,关于她的真实身份只有两边关家的大房知道,可两边的长辈并不清楚之后她和关铭私下还有联系。
虽然施念明白这个世上就没有不透风的墙,他们的事迟早会被人知道,只是如果用这种方式被人知道,无疑对他们来说是最糟糕的情况。
施念眉宇紧锁,问道“官司进展到哪一步了”
关沧海告诉她“对方拿不出任何直接证据,本来案情对我们很有利,但你细细观察就会发现,对方的目的根本不在于打赢这场官司,而是为了拖垮关铭,他们隔一阵子就拿出些模棱两可的证据,例如这些照片,例如当初在船上亲眼看见你戴口罩跟着关铭的一些人证。”
施念诧异道“还有人证”
关沧海冷笑了一声“不要低估金钱的力量,那时的确有些人知道你叫小念,看见你出现在关铭身边过,但没有人见到你真正的样子,说起来也不算伪证,你看,连这个方培念的名字都是有蹊跷的,所以这个官司很难打。”
关铭灭了烟再次走了进来,关沧海和施念突然停止了交谈,他重新坐回施念对面,看了眼她面前的茶杯,突然开口问道“嫌茶苦吗”
施念垂着视线没有说话,关铭将那杯茶端走,把自己面前未动的牛奶放在了她面前“我不想让我的女人跟着我吃苦。”
施念赫然抬起视线望着他,眼里复杂的光交汇着,听见他说“其实并不是大事,这个官司再拖个半年一年的,对方打不下来也就算了。”
“算了你就是这样想的给他们这样拖着你然后等事情淡了”
“目前来说这是最好的路子。”
黑云密布,压在城市的上空,暖气从通风口静谧地流入房间内,施念的目光微微低垂下来。
良久过后,她用不大但足以让关铭听见的声音对他一字一句说道“笙哥,让我为你出庭。”
一时间房间里仿佛连暖气的流动都静止了,关沧海拢起眉,关铭的指节一下又一下敲打在膝盖上。
没有人再说话,施念又追了一句“只有我站出来,你才能是清白的。”
关铭笑了,笑得彻底,声音舒缓地说了句“傻丫头。”
施念鼻尖酸涩,心在颤抖,手脚冰冷,关铭看向她,笑着说道“这是一局死棋,无论怎么走,都是进退两难。
乍一看,我只要把你接你回国,那么事情便很好澄清了,偏偏这是最难走的一步。
你有想过对方手上既然握着照片,为什么早不拿出来,晚不拿出来,偏偏在四五月份的时候抖出来吗
因为那个时间点对你来说至关重要,如果把你逼回来,势必会对你的事业造成不小的影响,对方料准我不可能在那个时候把你卷进这件事中。
倘若我把你拖下水,我们的事情就必须得用这种方式昭告天下了,你作为侄媳的身份跟我在船上共处一室十余天,这个消息传出去也不见得比我现在的情况好到哪里,况且,还会坏你的名声。
不是笙哥不把事情告诉你,是既然事情在我身上已经产生了不小的影响,那么就没必要把你也拖下水,你懂我意思吗
更何况,你现在在你所处的领域也算是有一定影响力的人,你看,背后的人同时在下两盘棋,不仅想弄我,还想逼你站出来淌这趟混水,你这时候走出来,正中了他们下怀。
我们两个人,牺牲一个人的名声就够了,你还要在你的圈子立足,不能被卷进这件事中。”
关铭在说这些话的时候,施念始终低着头,一直到他声音停了,她才渐渐抬起头,眼中闪着水光,声音沙哑地问“所以我只能永远被你藏在身后,不能见光了是吗”
关铭的神情微怔,面色逐渐有了变化,那从容的神态在看见施念泛红的眼睛时,终于有了细微的破碎,他瞥向关沧海对他说“你饿了吧”
关沧海莫名其妙地说“不饿啊,还没到饭点。”
“嗯,既然饿了就下楼吃点东西,你杵在这亮得慌。”
“”关沧海莫名其妙站起身,没明白过来关铭话中的意思,待他往门口走了几步才突然反应过来。
“靠”了一声回头说道“嫌我碍事当电灯泡就直说,什么亮得慌,对了,我提醒你一下,谢律师两个小时后到。”
关铭转头对他说“两个小时恐怕不够,再往后推两个小时。”
关沧随口说道“你要干什么两个小时还不够”话说出口他就有点后悔了。
一甩手又说道“我跟外面人说给你找了个私人医生,什么私人医生给你看个病要看四个小时别人要问起来我怎么说”
关铭倚在沙发靠背上斜睨着他“那是你的事。”
“行吧行吧,最多四个小时,你看着点时间。”说完关沧海离开套间替他们关上了门。
作者有话要说计中计中计,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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