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我。”闻泽越过云悠悠身侧。
云悠悠眨了眨眼睛, 跟着他走向星空车。
“对哦。”她怔怔说,“那天是殿下确定太子妃人选的日子,您怎么可能出现在郊区呢”
闻泽脚步微顿“”
他敏锐地在她的眼睛里捕捉到一抹很淡的失落。
心头刚一动, 立刻被他摁下。
无论从哪个方面来看, 他的尊严都绝不容许他告诉她实情。
“嗯。”
他迈开大步,把她远远甩到了后面。
星空车飞越大气层的时候, 侍卫长杨诚发来了报告。
和太子殿下挨得太近的云悠悠被动听到了这桩皇室阋墙案件的内情――
三皇子闻泰出行之前曾在紫莺宫与皇帝陛下见面,私谈时间超过一个半小时。
闻泰带到绿林的是他自己的亲卫军, 原定任务目标是寻找一处地下实验室。不料今日忽然收到情报, 得知闻泽只带着五台机甲秘密潜到地表――这样的机会千载难逢, 闻泰决定铤而走险, 截杀闻泽。
等到虫潮回涌, 一切证据将被彻底抹除。事后,三皇子正好可以临危受命,接任作战指挥官一职,借这场漂亮的战事翻身上位。
可惜都在闻泽意料之中。
“头脑发热”闻泽微眯着眼睛, 表情有些怅然,“十七岁。十七岁的时候,我也会为了好友, 在紫莺宫大声同父亲吵架啊。”
云悠悠完全能够理解殿下此刻的心情。
弟弟想要杀了他获取利益, 结果却被反杀。
即便平时没有太多的感情,只是统治与臣服的关系,但心里终究还是会有些空落落的。有过相似经历的她, 非常了解这一点。
她伸出套着镣铐的手, 覆住闻泽那只放置在膝盖上的大手, 轻轻地摇一摇,把自己的温度送给他。
他的指节微微动了下, 垂眸瞥她,语气十分古怪“勾引我”
她无辜地叹息“殿下,这不是勾引,而是普通的安慰。而且,也是想要提醒您替我解了这个”
晃了晃手上的镣铐。
闻泽“”
他随手把另一边镣铐扣在了他自己的手腕上。
云悠悠“”
“你那个假哥哥是什么样的人”他懒洋洋地说,“我需要了解自己未来的下属。”
“啊”提起这个,云悠悠忍不住稍微挺直了自己的脊背,“哥哥是一位非常有风度的君子,一位天才科学家,一位淡泊名利的智者”
闻泽“”
他为什么要给自己找这样的不痛快
“这些足够让你忽略他的外貌么。”他淡声问。
说起这个,云悠悠立刻像一只被戳破的气球,整个人软绵绵地瘪了下去。
“殿下”她忧郁地说,“我眼中的哥哥,和别人眼中的他,似乎不太一样。”
“催眠”闻泽若有所思,“回到舰上,我让人尝试替你解除。”
云悠悠把眼睛睁得更大了一些“催眠原来是催眠。”
他扯了扯唇角“呵,亲吻的时候不会觉得奇怪吗。”
云悠悠抬眼看他,只见闻泽一脸漫不经心,仿佛根本不在意答案。
她抿抿唇,轻轻摇头“我和哥哥没有做过那么亲密的事情。”
闻泽眉梢动了动,若无其事地“哦”了一声。
他转开了头,望向舷窗外面。
半晌,他很随意地说了一句“太子妃人选尚未定下――没一个我看得上。”
云悠悠“”
她愕然望着他骄傲的背影。
“哦。”
她收回视线,望向另一侧舷窗。
心脏在胸腔里面轻轻地跳了一下。
星空车离开大气层,掠向近地轨道。
第一轮“火炬行动”已经结束,一道道虫群旋风回落地表,像潮水一样飞快地铺开。
这段路上,处处都残留着战斗的痕迹。
未散尽的硝烟、破碎的外壳和虫肢、变成了太空垃圾的战舰和机甲残片看着这些,云悠悠不禁想起了一支支被虫群吞没的“火炬”,也想起了遍布绿林大学的斑斑血迹,以及那些被虫族囫囵吞下然后因为无法消化而吐成一堆的人类尸首。
“殿下,”云悠悠忍不住问了闻泽一个问题,“我听说每一场战争都会让第五军团做送死的炮灰,真是这样么”
闻泽回眸,语声淡淡“为他们抱不平总有人要死,谁的命不是命。以最小的牺牲换取最大的价值,就是战争的意义。”
“那绿林呢”她直视着他的眼睛,“为什么帝国要放弃绿林不是早就侦测到虫群向着绿林涌来吗,为什么不阻止它们就因为它没有值得被守护的价值对吗您为什么也见死不救”
说完她立刻就后悔了。
绿林的惨状让她心底积了些郁气,此刻找到一个出口,下意识就向着闻泽释放出来。
这是迁怒,很不讲道理。
“抱歉殿下,我”
“怨我。”闻泽轻轻笑了下,眸光轻飘飘移开。
接下来的路途,他再也没和她说话。
抵达主舰,闻泽替云悠悠解掉了镣铐,让白侠中将带着她去见战舰上的心理医疗专家。
“吵架了”这位老者的眼睛毒得要命。
云悠悠摇头“没有吵架,只是我说错了话,让殿下不开心。”
白侠扬了扬一对长长的白色眉毛“唔,在青年一辈中,殿下必定是心胸广阔第一人。能让殿下不开心的事可不多见啊。”
“是绿林的事。”她懊恼地垂下头,“殿下是一位好人,怎么可能见死不救呢。我竟然冲他发了脾气。”
“啊是这件事。”白侠中将轻轻嘶了一声,“那难怪殿下心情不愉。”
云悠悠站定,转过身,眼巴巴地看着他。
“殿下曾在通往绿林的小行星带设下重兵。”白侠中将眯起了眼睛,将视线投出舰桥旁边的舷窗,望向无尽深空,“那是来自三个不同星域的虫群大迁移,想要用火炬聚拢它们可不容易啊。可是,如果不将它们聚拢的话,没有任何力量能够挡得住这样的星际大潮。”
老人的语气非常沧桑幽邃,平静缓慢的语调,仿佛将云悠悠带到了现场。
――深空之中,铺天盖地的虫群密密地涌来,在这样的规模数量面前,就连行星也显得渺小。
“机甲不足以做火炬,”白侠中将娓娓道来,“只有用战舰。你可以想象那需要多么高超的驾驶技术。能够胜任这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的人,唯有我们殿下。”
云悠悠的心脏高高悬了起来“然后呢”
话刚出口,悬起的心脏立刻就坠了下去――很显然,殿下失败了啊。
“殿下亲自驾驶战舰做火炬,这件事自然是绝密。”白侠中将的眸光变得犀利,“然而还是泄密了,并且,有人用权限越过中控,向殿下驾驶的战舰发射了一枚黑弹。”
云悠悠倒吸了一口凉气,头皮和脊背阵阵发麻。
她早已从覃飞沿那里知悉黑弹是一种多么恐怖的武器。它的辐射残留之处,数百年之内连细菌都生不出来。
有人用黑弹袭击了殿下,在他以身犯险、吸引星系大迁徙的虫群之时
被信任的人背叛,被拥有最高权限的人袭击原来在那场战争中沦陷的不仅是绿林,还有闻泽撒伦。
云悠悠的视线迅速变得模糊。
那是绿林沦陷前一两个月的事情,那个时候,她在做什么呢浑浑噩噩地等待末日降临
她怎么能对一位英雄说出那样的话
“别难过,都过去了,姑娘。”老人安慰道。
“殿下能够平安无事真是太好了”她哽咽着说。
“那是一个奇迹。”白侠中将长长地叹息。
云悠悠转过头,望向闻泽刚才离开的方向。
合金舱壁散发出冷冷的淡光,那里早就没有了他挺拔的身影。
“殿下”
“不必太过担忧。”老人了然地笑起来,“也许殿下回过神来,会感到高兴也说不定。”
云悠悠“怎么可能呢。”
“噢,这可说不准。”白侠中将露出神秘的微笑。
殿下是一位意志力极其强大的人物,等到他缓过神,从不幸过往中抽离,就会意识到他的心上人是在冲他撒娇。
心爱的姑娘朝自己无理取闹、撒娇,是每一个男人都会感到暗爽的事情――当然这一切的前提是,心爱。
云悠悠见到了随舰出征的心理医师。
这是一位梳着大背头的短发医师,她年近四十,穿着男式西服,长相棱角分明。
见到云悠悠,她轻佻地勾了下唇角“嗯,病人,你完全符合我的审美,我会为你超乎你想象的服务。”
这是一种有别于凯瑟琳中将的同性诱惑,云悠悠立刻感到有些手足无措,下意识地侧头偷瞄了一眼白侠中将。
中将露出了头疼的表情“白荣,收起你的臭毛病。”
帅气的白医师耸肩,拖声拖气“遵令――审查长大人。”
“现在是监察总长。”白侠中将严肃地纠正。
“嗯嗯嗯。”白医师上前挽住中将的手,把他推向门外,“术业有专攻,您就别妨碍我工作了,监察总长爸爸。”
云悠悠看明白了,这位白荣医师也是白侠中将的女儿。
赶走父亲之后,白荣的举止更加吊儿郎当。
她跨坐在书桌上,居高临下瞥着云悠悠,眼神攻击性十足“有什么偏好么棒棒牵着线的球球还是我的手放心,每一样都是最有效的催眠工具,区别只在你的癖好。”
云悠悠“”
她忽然有种奇怪的感觉――这位白荣医师是真的在调戏她,凯瑟琳中将却是表演成分更重。
她抿了抿唇,想起了哥哥的星空怀表。
“有怀表吗”
“当然”白荣医师邪魅一笑,“我可以满足你的任何需求。”
云悠悠“”
她告诫自己不要脸红,但是脸颊却在飞快变烫。
很快,一枚沉甸甸的表身坠到了她的面前。
“嗯,放松,放放心心把自己交给我。”白荣医师笑道,“我会带你回到心理问题出现的地方,你可以看清当时每一处细节,每一张脸。”
云悠悠深吸了一口气,身体紧张得微微颤抖“能否给我一支情感阻断剂”
“噢,我得请示一下。”
白荣医师一边拨通讯一边走向隔间。
很快,她微笑着走回来“放心,殿下会让人把阻断剂送到这里。”
“嗯嗯谢谢”
“那我们开始咯。”
五分钟之后,云悠悠惊奇地发现,自己保持着清醒的意识,回到了那条黑暗阴潮的巷道。
她看见了哥哥的背影。
――他踩着一具尸体,很随性地扬起左手前三根手指,斜着画了半道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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