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7
沈栀不愿意。
她不是不想,而是不敢。
重活一次以来,她知道自己想做什么要做什么,她把所有要达到的目标清晰地列在脑海里,她为了目标努力,也享受上一个十六岁里所有错过的美好和意外。关于跳舞,她最多在翘课时感慨过一下少年时身体的力量和软开度都是上辈子的她再也不能拥有的,却从来没有冒出过继续跳舞的念头。
她以为她对这件事已经淡忘了,可是温玥在这样偶然的一天里偶然的提起,她心里就好像有颗从来不曾注意过却一直深埋在地下的种子要破土而出发芽了。
沈栀一个下午都因为这颗种子心不在焉。
她手里的笔转啊转、转啊转的,思绪就跟着转回了上辈子的这个时候。
上辈子的这时候她已经没有在跳舞了,再往前一点,是高中开学前的那个夏天。
因为中考成绩的惨不忍睹,她只压着一中直升本校高中部的分数线低空掠过,按成绩排名被排在f10。沈振安嫌她给他丢人了,一整个暑假都没给过她半分好脸色,张口闭口就是让她和沈瑶比一比,问她为什么沈瑶能考进a2,而她就跟个垃圾废物一样只能吊车尾。
她又能怎么回答回答因为你从来不像关心沈瑶一样关心我,因为孙楚对我不好让我在家惶惶不可终日,因为我喜欢上了顾成沂她不敢回答,也不知道要怎么回答,只能频繁的出门到从小学到大的舞蹈教室那里去,不停跳舞一直跳舞,跳得大汗淋漓满身疲惫到站都站不起来,那样让她觉得很痛快。
她喜欢跳舞,也曾梦想过有一天能成为优秀的舞者,但那个时候,她已经不仅仅是喜欢,那时候她对舞蹈是近乎热爱的,她热爱那种在失重的瞬间变换舞姿的感觉,只有那个时候她才能放空大脑什么都不去想,偷来短暂片刻的轻松欢愉。
可是沈振安连舞都不让她跳了,因为孙楚说她成绩这样差,还是要专心学习为好,跳舞又能有什么用呢。孙楚这么说,沈振安就这么信了。现在想想,沈栀觉得他信或不信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本身就需要一个机会剥夺她仅剩的唯一的能让她觉得开心的爱好她哭着保证会好好学习只想继续跳舞,甚至第一次顶撞质问沈振安,问他为什么沈瑶能用十几万的小提琴找最好的老师一对一的学乐器,而她没有任何要求,只是想跳舞都不行。
沈振安说的话她到现在都还记得,他说你以为你是谁,这种话都问得出来,你也配
她迫于沈振安的压力也被他的一句你也配伤了心,从此就真的再没去过舞蹈老师那里。一直到高三的时候,她的文化课依然吊车尾,她舅舅给她出主意让她试试走艺考这条路,她才又重新突击了几个月,可是舞蹈这种“一日练一日功,一日不练百日空”的东西,她三年没再练过,有足够扎实的基本功都回功到曾经220的横叉一度下也下不去,再怎么临阵磨枪又能好得到哪。
后来她报考了一个离顾成沂志愿最近的三本艺术类院校舞蹈系,本来以为以后就这样了,上个再一般不过学校,毕业之后找个再一般不过的相关工作,守着顾成沂简简单单地跳着舞她也知足。可是没想到大二的时候,意外出了场车祸,韧带断裂,从此跑跳都不能,更别提跳舞。
被学校劝退养伤在家,那段时间她过得很痛苦,好像刚刚好起来让她看见希望的一切又都掉进了谷底,顾成沂还是一味只知道问她要钱,她给得少了让他不满意了,他就骂她是个残废,说他还愿意理她她就应该感恩戴德。
从此以后她就更加小心翼翼了,正常走路都怕被人看出来她的腿有问题让人觉得她是个残废,可是她越小心越在意就越有人看她,她越被看越自卑,到最后几乎真的要相信自己已经废了,一个腿废了的人,怎么还敢奢望跳舞,她不敢,连想想都不敢。就这么日复一日的,把曾经让她狂烈热爱唯一能让她感到轻松愉快的东西,彻彻底底的忘了。
“沈栀,你来回答一下这道题,怎么求解小球在b、c、d、e位置的瞬时速度分别为多大。”
沈栀瞬间从回忆里被抽离出来,她茫然地抬头,站起来看向前方,e4的物理老师正指着黑板上的一道带图题目对她说“我刚讲过了,你重复一遍吧,讲不明白也没关系,说一说思路就行。”
思路,她哪有什么思路,本来脑子就没在听课这条线上,还是物理正要直接说不会老实挨几句数落算了,许娓娓在旁边挡着嘴蚊子哼哼似的开始给她提示,“首先频闪照相每秒拍摄十次,则拍摄相邻两次的时间间隔为t等于十分之一等于零点一秒”
于是她说一句沈栀复述一句。
一道题复述完,物理老师多半也是不想和她们计较,点了沈栀一句好好听课,就让她坐下了。
沈栀坐下,接着继续愣神。一直愣到晚上放学,教室里的同学都陆陆续续走光了,沈栀还一直保持着两眼呆滞的游魂状态,许娓娓心脏一哆嗦,沈栀上次这副德行还是要跳楼没跳成之后的那几天,她一联想上午的事,顿觉不妙,生怕沈栀又被顾成沂勾什么想一出是一出的念头,赶紧捧住她的脸往自己这头掰,强迫她回魂,“你别这么吓唬我啊,我可不惊吓,你告诉我你又琢磨什么了”
被这么没轻没重地一掰,沈栀清楚听见自己保持一个下午姿势的僵硬脖子“咔”地响了一声,她幽幽看着许娓娓,说“我琢磨我是不是要被你弄死了”
还开得了玩笑那就是没毛病,许娓娓放开她,转身收拾书包,“那你想什么了,一下午都看着半死不拉活的。”
“我”
“等会。”许娓娓又扭回脸来,有言在先,“要是跟那傻逼有关系你就别告诉我了,听了影响食欲。”
“没有。是我想是我想继续跳舞。”
“那就跳啊。”许娓娓顺口接道,手上收拾的动作不停,她不太明白这种事为什么要想一下午,“这有什么好犹豫的,在家时你爸不让你跳你没办法,现在你都搬出来了,他又管不到你了,你想跳就跳,高兴干什么就干什么,想那么多干嘛。”
沈栀一怔,竟然无言以对,是她一直在想那段不堪回首的痛苦日子,陷在怪圈里出不来了。
然而许娓娓说得没错,她想那么多有什么用她现在还能跳,还想跳,高兴跳,那就继续跳。
沈栀吃饭也风卷残云了一次。
吃饭完飞速回到家翻出从沈家带出来的练功服换上,她站在落地镜前,有点恍惚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这身黑色的练功服带出来时她只是想着留做纪念,没过多久的现在,她却又一次把它穿上了。她的身体在紧身练功服的包裹下曲线毕露,肩膀单薄平瘦,腰肢柔软纤细而有力量,双腿长直又紧实,她的老师曾经说过,她是天生为舞蹈而生的好苗子。
沈栀在镜子前面坐下,双腿绷直,上身直立,勾脚再绷脚,然后她伸平手,放松呼吸,向前延伸下压。
她仔细算算已经有六年没有跳过舞,她还记得她当初为了艺考突击时,连这个最简单的基础拉伸动作下压到底都觉得疼,更遑论车祸之后,她连做都做不到。而现在,她还能轻轻松松的压下去
压完前腿,沈栀变换姿势,前腿绷脚收回,后腿用力绷直向后拉伸,保持平衡,身体向后下压,然后是压旁腿、横叉、竖叉、竖叉抱前腿、竖叉后下腰
沈栀把地面基本功的训练内容复习过一遍,头上已经出了一层细汗,站起来左右腿各溜五组,她直接把右腿绷直搭上墙,身体用力向前压到极限,开始耗腿,十分钟后,左右腿交替。
大半个晚上,沈栀都在复习这些只存在在记忆里的东西,她把客厅的茶几杂物全部清空,吊灯开到最亮,水晶玻璃灯坠在明亮的光线折射下,撒了一地细碎的流光。她就踏着这一地的光芒不停歇地翻、转、跳跃,从这边到那边再回来,直到精疲力尽。
沈栀终于累得躺在地上,汗水流过额头糊在眼睛里,头顶亮如白昼的灯光在被汗水模糊的视线里晕成一块一块的光斑。
她闭上眼,听见宽敞安静的客厅里唯一的声音,是她的心跳声,咚、咚、咚。好像又回到了十年前的那个夏天里,她像现在一样,躺在舞蹈教室里的木地板上,窗外是盛夏午后炽烈的阳光,她看着在窗边照出一个七彩小圈的阳光,忘了沈振安难看的脸色,忘了孙楚对她的刻薄,也忘了顾成沂的呼来喝去,什么都没有,只有累到极致后的满足与放空。
那大概是她至今能记起来的,最后无忧无虑的时光。在那之后不久,她就再也没去过那间教室。
但这次会不一样的。
沈栀躺在地上休息够了,起来找出手机给曾经从小教她跳舞的老师发了一条信息,然后拿了换洗衣服去卫生间洗澡,洗完澡把头发吹到半干出来,手机还是不声不响没有回应。她拎了书包回房间写作业,写一会看一眼手机,再写一会再看一眼,没多久心思就飘远了。
教她跳舞的老师是她妈妈生前的朋友,曾经担任过歌剧舞剧院的首席舞者,性格强势说一不二,对她期待很大也很严厉,她最开始去学舞蹈的时候和她关系很不好,被她摁腰掰腿,回回虐到哭着要去找妈妈,后来长大一点她喜欢上了跳舞,关系终于缓和下来,再大一些,懂了她的良苦用心,理解了她的期待,就越发认真地练舞,拿了很多比赛的奖杯回来给她。沈栀还记得自己曾经和她说过,说再过几年就去报名参加桃李杯,拿一个金奖送她。然而老师也没能等来她的金奖,沈振安就不许她再跳舞了,她给老师打电话说明原因,老师比她还要生气,可是也没什么办法。到后来艺考的时候,她也想过去找老师帮帮忙,但终归没能开得了口,再后来就慢慢断了联系
手机还是没有动静。
沈栀合上眼前的作业,心有点沉不下去,她的老师在这几个月里会不会遇见了比她更有天赋更喜欢的学生会不会不想教她了会不会沈栀突然动了想下楼去买包烟的念头。
她很快掐灭了这个想法,从冰箱拿了只酸奶出来,吸管刚一扎下去,手机就响了起来,不是短信,是电话
沈栀放下酸奶迅速跑回房间,刚把桌子上的手机拿起来,表情就淡下来了,她把手机扔回桌上,不接也不挂,回厨房去拿酸奶了。
手机自得其乐地响个没完,好久铃声才停下来,未接来电里赫然显示着三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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