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6
烈日炎炎之下,方阵队肃然无声。
上午的训练强度好像新手指导教学,下午才真正打开军训的凶残大门,顶着高温站在毒辣阳光笼罩的操场上,保持踢正步的抬腿姿势,距离地面二十公分悬空不动,颤一下,集体多加五分钟。
每一分一秒都被抽丝拉长,无限延伸再延伸,五分钟又五分钟,时间看不到头,煎熬得仿佛无数只火蚁在沿着四肢百骸流窜攀爬啃咬,热、痒、麻
汗水从额头上滑到下颌滴落在地上,地面炙烤犹如板烧,恍惚像能看见汗水落下去时瞬间蒸发升腾起的一缕白烟,毛孔里分泌出的油脂和汗液在皮肤上形成一层黏腻的膜,包裹着身体透不上气来。
沈栀身在水深火热,心在雪窖冰天。
初时来不及思考,先是一阵透心凉,但凉过之后,她借着凉气儿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一毫一厘地去拆解分析回忆,发现不对,处处都透着不对。
刚余湘明明已经告诉季一他们了,她眼看见她发的消息了,所以陆璟之应该是知道她在仪仗队的,倘若他不想和她沾上边儿被人看出来和她有关系,仪仗队他完全可以不来,他不想来有的是办法能不来,何必来了再拿出这副脸来给她看。
直接不在一个队伍里不是比现在这样干脆多了么既不会让她不高兴,他也如愿以偿能不和她扯上关系,那么安全的法子他不用,非要过来,还用那种“跟你不熟”的眼神看她
沈栀突然有个匪夷所思的大胆想法。
陆璟之是故意的。
但是他为什么故意故意来仪仗队、故意和她装不熟
沈栀思路卡壳,这条想不通,暂时放下,转念又想到了顾成沂。
刚才他站的地方很靠后,直到教官快要把左右两边的男女生都排进队伍里编完位置时,她才看见他。沈栀仔细回忆了下,顾成沂在队伍里看见她应该是在先的,至少一定先于她发现他之前,因为当时他从她面前走过去时,脸上的神情就像是蓄谋已久的幸灾乐祸。
那表情很复杂,好像一张看似平静的薄面皮下,藏着快挣扎而出的得意嘲讽讥笑。
没人看谁第一眼就能在脸上表现出来层次这么丰富的情绪。
简单捋一下,就是顾成沂藏在最后面,暗中观察她半天,然后嘲笑她
她三番五次地耍他,他恨她恨得要死,看她一眼都巴不得拿眼神弄死她才是正常的,为什么会一副志得意满的样子嘲笑她呢他拿什么嘲笑她
陆璟之和她装不熟,顾成沂嘲笑她
之间有什么必然联系么
沈栀越想越想不明白,但她隐约有种感觉,好像环环相扣中的某一环让她漏掉了,才会变成现在这样,一点头绪都摸不到。
她出神地盯着帽檐,正要细节再重新回想一遍时,教官吹哨打断了她的思绪。
“解散休息十五分钟要买水的上厕所的,都快去快回”
他话音一落,队伍顿时唉声遍野。
“啊,累死了,腿好酸。”
“太热了,我要受不了了”
“我帽子都湿透了,我要去洗个脸,你们有谁去,一起吗”
“我去我去,一起。”
“厕所有没有去的,哥几个一块。”
“去,走。”
人堆四下散开,沈栀这回谁也没看,往周围扫了圈,往有阴凉的树下走过去,帽子摘掉,她拿手背抹了把额头上的汗,就地坐下,埋头继续刚才的事情想。
她突然又想到了一件事。
顾成沂这个暑假除了一开始时短信几条电话几通地骚扰她,在陆璟之替她接了个电话之后,就再也没有过动静了,她当时差点准备着去和他爸捅一两件他干过的“好事”以给他找点麻烦让他少缠着自己,后来见他没动静也就算了。
当时没往深里去想,她又不是贱得难受,只觉得他不骚扰她她就谢天谢地了,才不会把时间浪费在他身上去揣摩他的心理来想为什么,可现在转过头来再去回忆,就很不对劲了,顾成沂前一天才扬言不会放过她,狠话放完一天,第二天就没声响了,以她对顾成沂的了解,他这个人记仇、睚眦必报,都通知她要摽着她到你死我活了,又突然收手,这不正常。
是因为陆璟之替她接的那个电话的缘故
沈栀抬头往队伍那边看过去,洗脸上厕所还是去小卖部买东西的男生女生都渐渐回来了,旗杆下面太阳太大,不到继续训练的时候,没人在那等着,都在各处找背阴的地方歇着。
互相之间都不算太熟,女生分了两三拨找认识或合眼缘的各自为营,男生则不拘生熟,直接在台阶边坐成了一堆。
陆璟之跟顾成沂坐得不远不近,算不上关系好彼此熟悉的距离,但也绝对不是相看两相厌的间距。
这就更不对了。
陆璟之电话里对顾说的话岂止不客气,说是人格蔑视都够了,顾成沂性格狂妄,就算碍于场合不好和陆璟之起冲突,也不会被人打了脸还这么心平气和地和他坐在一处。
沈栀忽然想起顾成沂发给陆璟之的邮件来。
陆璟之当时甚至没打算拿给她看告诉她,是顾成沂没忍住跟她耀武扬威,她问了,陆璟之才说的然后呢
那封邮件或许还有后续,陆璟之是不是后来回复过,和顾成沂私下有了联系,只不过没有告诉她,才形成了今天这种非敌非友的局面
沈栀又往男生那边看了眼围坐的一圈里有人说话,听不到在聊什么,不少人神情愉悦地在笑,但陆璟之没有,他面无表情地坐在那儿,只认真地静静在听。
沈栀倏地有种强烈的直觉告诉她,陆璟之有事瞒她。
昨天一早打车去学校的路上,她以为他那时是因为家里来人看他沟通不大愉快而情绪不高,现在想想,未必不是心里有事,但是是什么事和现在这情况有关系么,还是和顾成沂有关系,有的话为什么不提前告诉她
等等。
家里来人看他她几乎没见过陆璟之在她面前接过江州打来的电话,谁来看他来了
疑点重重。
沈栀才擦净脑门,刚过了这么一会儿,又满头是汗,每一条道都被堵死了,乍一想有联系,但细想下来都缺少关键的衔接点去解释说明为什么。
怎么想都想不通,又热得像在蒸笼里闷着,沈栀精神集中不起来,一下被天气影响得有些烦躁上火,她回手往树下揪了搓杂草,杂草长得又硬又韧,劲儿使得不够巧,一下竟然没揪断,茎叶的绿汁溅在手背上,有一点正落在她虎口边被玻璃碴嵌进去留下的小坑疤里。
沈栀看了手上的小坑好半天,看着看着,心又慢慢静了,她呼口气,回头把揪了一半的杂草扽下来,捏在手里一根根编着玩,没再往男生那边去看。
她现在猜不到陆璟之要干什么,也不知道她要怎么做才是对的,但她得相信他,不会没缘由就忽然莫名其妙地给她冷脸看。
她能猜测,但不该怀疑,与其乱想,不如耐下心来等机会去问。
女生们粗扫一眼看起来像是分了好几拨坐着,其实只不过是小团体和小团体之间隔着点间隙,还是都在同一片阴凉里,她们靠左,男生靠右,中间一小片阳光直射的空地分隔,跟沈栀坐着的树下连在一起像个等腰三角形。
沈栀心静下来了,就偎在树底下形单影只地玩草消磨休息时间。
她不看人了,人却渐渐开始看她。
男生围坐的一圈里,话题从季后赛开始,聊着聊着快要聊完时,忽然有人话锋一转,就转到了树底下的她身上。
那男生先回头看了她几眼,转回来时笑得耐人寻味,一开口,语气里就带上了三分轻挑,“那女的,是叫沈栀吧”
陆璟之淡淡看了他一眼。
这目光犹如实质,那男生颈侧一寒,不自觉抬手摸了摸,还扭头看了看,没发现什么异常,继续道“据说去酒吧玩让人盯上,最后谈价一晚二十万的那个,是她么”
有人点头应和,“是啊,刚教官排队时我看了,就是她,当时不还在公告栏底下写检查呢么,你没过去看过啊”
“有什么好看的,贱货一个,白给我都不要,看她干什么”那男生哼了声,嘴上说不看,又回头往沈栀那边瞄了下。
他身边男生乐了,“白给你都不要你提人家干什么,还玩命回头,你脖子不酸呐”
“噫”
“德行,惦记就直说,拐弯抹角地打听你是爷们么”
“就可劲儿嘴上能耐吧,真给你你不要别装”
“两千还行,二十万,想钱想疯了还是x是镶钻的啊”那男生笑,笑着笑着,忽然想到什么,往陆璟之这边看了过来,“欸,陆璟之,你冬天那时候不还跟她在图书馆被人拍过照片吗,你跟她好过啊,真二十万啊还是多少给哥们透个价,你要和她熟,问问熟人介绍有没有打折”
沈栀的流言蜚语都传得满天飞了,流言怎么传他们怎么听,说出来八卦下开两句玩笑也就算了,但玩笑要开到这个程度就过分了,尤其是一下羞辱两个,连陆璟之也一起带进去
刚还回应他的几个男生顿时消音,都没声了。
陆璟之看着他,没说话。
他从来没这么认真地看过一个人、一张脸,衣袖下的手慢慢攥起,由小臂到手背,整片青筋爆现。
他眼神幽黑,阴寒得像片吸人的深海,有人想开口打个圆场,被他用余光扫了眼,也不敢吱声了,那男生原还嬉皮笑脸,被他这么看着看着,慢慢顶不住,表情逐渐僵了,讪讪啧了声,给自己找台阶下,“嗨呀,干嘛啊,不就开个玩笑,至于么你”
陆璟之突然笑了声,“不至于。”
凝结的气氛一下子松活下来,他眼睛里冰消雪融,衣袖下的手一下松开,青筋尽褪,慢慢道“我知道,玩笑么,无所谓。”
顾成沂从刚才起,自始至终都在看着他,陆璟之又怎么样,他曾经还以为他是多遥不可及的人,不过就是个怂到骨子里的软蛋,真想冲过去把沈栀拉过来让她站在这好好看看这就是你看中的人,不敢让人知道和你有关系,连被人指着鼻子侮辱到头上都不敢还击回去,孬得跟条狗一样
他心里的优越至极的快感犹如病毒一样迅速滋生密布,他看着刚才那个男生,嘴角翘高,眼神里带上某种暗号般的、你知我知的隐喻,笑容轻挑比之更甚,道“这种事你问陆璟之也没用,照片的事是个误会,他和沈栀不熟,想知道她什么价她人就在那儿坐着了,你可以现在自己去问啊。”网,网,,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