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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南下,车窗外的天渐渐阴沉下来,厚重的云翳遮住阳光,整片天空呈现出种蒙蒙的雾灰色。
“狗是只浑身小杂毛的串儿,捡来时只比手大一点。”陆璟之摊开掌心比给她看,“路都走不稳,跌跌撞撞地到处晃,我很喜欢,但我妈很讨厌。”
“后来有天我出门再回来它就不见了,不知道被送去了哪”
沈栀枕着胳膊安安静静地听他说。
陆璟之一直没停地给她讲了一个下午,他的生活远比她想象的要乏味无趣得多,如果不是她突然出现在了他的生活里,他后来会变成她梦里那个样子,一点也不意外。
他自小到大都没有迫切地想要过什么,孩童时会为了件期盼已久的玩具欣喜若狂的感受他从来都没有,那些他不用去要就都会有,但除此之外,他什么也没得到过。
第一次捡了喜欢的小狗带回家,无声无息地不见,让他在很小的时候就知道,在能彻底替自己做决定之前,他所有的喜好都能被人轻易左右,甚至不用过问他的意思。第一次提出有关家长会的期待没有被满足,就叫他从此以后就再没提过任何要求,因为终于清楚愿望是不是能够实现根本无关乎他有多渴望,而只在于能替他满足的人想或不想。
能被轻易左右的喜好跟不能得到满足的愿望,听起来好像微不足道的两件小事,让每个人在成长过程里本该会感受到喜怒哀乐统统没有在他身上发生过,他整个人近乎无欲无求的长大,兄弟姐妹里的同类在相当自由的环境里恣意生长得性格迥异,或张扬天真或野心勃勃,只有他,小时候就被叔伯半真半假地笑言过璟之啊,以后回陆氏来可太屈才了,去参禅悟道一定有大发展。
那个年纪,她还黏在她妈妈怀里撒娇,又蠢又天真地问爸爸为什么总是很少回来时,他就已经要面对这样隐晦的唇枪舌剑了。
沈栀眼前倏然恍过那个在深夜里大把吞服药片的他,她知道有些东西一旦错过了,当时没能得到,过了那个时候哪怕重新再拥有了更多更好的,意义感觉也早都回不到从前了,可她还是想尽量帮他弥补当初的遗憾,哪怕只能补上缺憾一角,“那我们去领养一只,挑你有眼缘的”
她说得信誓旦旦,陆璟之又听笑了,没像之前一样立刻答应,挑眉问道“你知道你这一下午许诺给我多少件事了么”
沈栀想了想,发现两只手已经快要数不过来了,但她还是点头,“我又不是光说不做,我既然说了就能说到做到,你只要说你想不想愿不愿意就行了。”
陆璟之说好,“我们以后去领养。”
沈栀在心里又记下一笔,怕往后日子太长脑子不够用忘了,还在手机备忘录里一字一句地打了上去。
陆璟之看她蜷缩在座位里,对着手机的脸上神情分外认真,鼻尖被屏幕光源打亮,字句清晰地投映进了眼里其实那些过去对他来说早就无所谓了,过去的事情就是过去了,他不会回头看,更不会假设当初,但她这么执拗想替他把那些都找回来,他怎么可能不愿意
沈栀一条条地全部输入进了手机里,还按照可实现的顺序排了先后,点下完成,她退回桌面,有点疲惫地眨了下眼,她夜里做了一宿的梦,早上醒的又太早,到这会儿快十三个小时了。
陆璟之看出她有点犯困,替她调低靠背,“还要几个小时才到,困了就睡一会。”
沈栀向后躺下去,想着眯一小会儿就好,结果不知不觉就那么睡了过去。
再醒来时车厢里亮了灯,窗外的天已经黑透了。
沈栀动了下,发现浑身暖洋洋的,就像是在被窝里,她身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件味道熟悉的牛仔外套,她蜷成一团躺着,从脖子直接盖到了小腿,让她仿佛躲在了一只充满安全感的壳里。
她惬意地往壳里又缩了缩,抬眼去看陆璟之,他正挂着耳机看电影。
屏幕上正放的是部西班牙悬疑片,许娓娓在寝室里看过,她有点印象,据说烧脑得很,几乎每一秒都在反转,沈栀跟着看了会儿,她没赶上开头,前情也不知道,完全没看明白,但见陆璟之看得认真,就保持侧倚的姿势没动,直到片子播完他偶然回头,发现她已经醒了。
电影正在播放片尾,沈栀没等他说话,忽然朝屏幕方向努了下嘴,冷不丁问了句,“你看这种电影是不是开场十分钟就知道故事走向了”
陆璟之以为她要问什么,还认真想了想,说“不一定,套路明显的能看出来。”
“那还好。”沈栀这才伸了个懒腰坐起来,“不然智商高也不太好,电影看个开头就知道结尾了,那要失去很多生活乐趣的啊。”
陆璟之“”
卖个傻醒醒盹,看眼时间,已经八点半多了,还有不到半个小时就到江州了,连坐带睡地大半天没动地方,体力没消耗,两个人都不是太饿,把东西收拾好等着报站提醒,九点刚过,高铁准时停靠江州。
何商陆给他们订的酒店在市中心,高铁站内有换乘地铁直达。
江州的城市大小不比青城,但建成区面积拉开青城两个还多,地铁四通八达,想当然,人潮也当仁不让
临到目的地三站时,两人终于挨不动了,拼死拼活从地铁上挤下来,靠腿奔去酒店。
出了站一到地面,江州潮湿的空气顿时迎面扑来。
不同于青城那种沿海的潮湿感,江州的潮里带着闷,即便已经十月了,风吹起来依然不像青城那样飒爽,就好像是一个开了缝的蒸笼,有风吹进来,不热,但闷还是闷,潮还是潮。
这样的天气里在路上走一会儿,脸上就好像被敷上了层湿润的薄膜,沈栀下车十分钟,站在路边叼着雪糕,第一个想到的问题是难怪陆璟之每逢假期从江州回来人都能白上一个度,生活在这种气候里,谁闷谁白。
吃过冰糕解了在地铁上挤出来的心浮气躁,两人沿街往酒店的方向边逛边走。
江州黄金周的晚上九点多钟,繁华的夜才刚刚开始。
相隔一条路之外,就是高楼耸立的璀璨江边,街上行人游客来往穿行,普通话夹杂着各色方言,沈栀灵光一闪,突然问“哎,你会不会说江州话”
她忽然发现印象里季一余湘他们平常说话时都偶尔会蹦出一两句家乡话,其中以谢嘉言的东北腔最常听见,他普通话有时说瓢了都容易带上点大碴子味儿,其余人也或多或少,但唯独陆璟之,从来都字正腔圆,半点江州口音都没有过。
地方话这种东西说也分人,有人说就说了,但陆璟之想想他绷着张性冷淡的脸冒出口吴侬细语来,沈栀就心痒难耐,“快点儿,说两句给我听听”
陆璟之从听见她那句问时就眼皮一跳。
眼下果然来了,他头皮发紧,“我不会。”
“不可能。”不常说还有可能,但怎么可能有人生长十几年不会讲家乡话,他再怎么装诚恳沈栀也不上当,“我不信。”
“我只能听得懂。”他一脸凛然正色,“说真的不会。”
沈栀突然往前一拦,不许他再走了,眼睛一弯,拉着他两只手开始来回地摇,一赖二磨三撒娇,她现在全都得心应手,“说吧说吧”
街上车水马龙、霓虹闪烁。
她站在江州的天空下,踩在他的“地盘”上,拉着他的手笑眯眯地看着他,霓虹灯变换的光影打在她脸上,他第一次在这个地方,感受到了一个属于他的存在被真实地紧握在了手里。
只属于他的一个人,他的人。
陆璟之抿了抿嘴,终究敌不过她眼里那对小星星,指尖一动,轻咳了声,“想听什么”
沈栀就知道他会答应,早想好了,脆声说“骂人的”
陆璟之“”
“说啊说啊”
陆璟之在她满脸期待里面无表情地吐出两个字。
沈栀乐得不行,跳起来在他脸颊上响亮亲了下,“不让你白说”就转身笑着跑了。
她笑得鹅鹅鹅的,跑出去老远还听得到,她蹭过来时头发上清甜的余味犹在,陆璟之看了眼前面那抹连蹦带跳的影子越走越远的影子,低笑了声,快步跟了上去。网,网,,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