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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璟之环视一圈。
院子不大,门口连块招牌也没有,从外面看上去风格完美融入了周边一言难尽的环境,墙本来只有半人高,后续往上搭起了廉价防护网,高度有了,但歪歪扭扭的,感觉风刮大点就能塌下来,门口一道生了锈的铁栅栏门紧关着,从栏缝看进去,泼在院子里地上的水还没完全渗进泥地,凹凸不平的半干半湿里,裹在泥里的碎石从水洼里冒出头来。
旁边干燥的地方放着个大号笼子,笼子里蔫蔫趴着大小不一好几只狗,身上的毛打结打卷,脏得看不出品种来,唯独不时转动一下的眼睛湿漉漉黑漆漆,干净纯良到了极致。唯一一条活泛点的黄狗在外面,左前腿打着石膏,吐着舌头靠三条腿来回蹦跶,欢实得尾巴毛还跟着一颠一颠。
再往里还有几间小平房,内景看不到了,只依稀能听见有猫狗的叫声不时传出来。
这是间流浪动物收容站。
他没问沈栀要带他去哪,但不是没想,可能想的都想过了,却没想到她居然领他来了这样一个地方。
沈栀见院子里没人,正从随身包里翻找昨晚记了联系方式的便签,找出便签,她没立刻打过去,想看看陆璟之的反应,一转头,就见他那双深黑的眼睛在望着她,“怎么想到来这”
“昨天在车上时不是说好了么,以后我们去领养只狗子。”沈栀眨了下眼,把手里写满的便签给他看,”虽然现在还没条件,但是可以先来了解一下啊,我昨天晚上在帖子上还看见说这里十一在招募义工,能干的了咱俩就看看能干点什么,干不了送几袋猫粮狗粮也不白来。”
见他对环境并不排斥,沈栀拿着手机输号码,边摁边说,“反正景点摆在那也跑不了,什么时候看不是看,下次等个人少的时候来你再带我逛,但这不一样,过了这次,下回兴许它们就不在这了,万一就能碰上和你有缘的那只呢,想想办法咱俩也不是一定就不能养,实在不行先找个家庭寄养,等毕业就把它接回来,也就一年半多点,很快的”
她念念叨叨的,边说边想着实现性还边拨号,一心三用,手一歪,中间摁错一位,又点着叉一个数字一个数字地往回删
陆璟之雀跃的心像被江州湿润的空气从四面八方缠绕包裹,密不透风,宛如大雨将至,温柔又潮湿。
他虽然生长在江州十几年,但其实并不怎么清楚江州有什么地方可玩,原本计划要去的地方都是趁她昨天在车上睡着时翻着网页现查的,他第一次和她一起出来,还在想她会不会可能喜欢去海洋馆或者森林公园这类地方玩,她竟然就已经在想着替他“弥补”过去了。
沈栀终于输对号码揿下拨通,听筒里刚传来接通的等待音,就有人身上飘着铃声从小平房里出来了。
她挂断电话看过去,出来的是个穿工作服的男人,个子不高,体型偏胖,脸上戴着口罩,见两人站在门口,从头到脚打量了眼,愣了下,没等两人开口,就先迟疑着道“你好,你们找谁”
“义工呃,要是要,但是”刚从里间出来的男人打开铁栅门让两人进来,他摘了口罩,看上去很年轻,一副憨厚和气的模样,只是眼神还一如刚才的不确定,他顿了顿,又看了两人一眼,才继续说“都是脏活累活,猫狗也都挺丑的,一只好看的也没有,你们看”
他的话里有话两个人都听懂了。
进来看清院里全貌,比起从外面看到的部分更加破败老旧,能看出来负责人已经很努力用心地去打扫收拾,但环境本身如此,再加上流浪猫狗身上自带的味道和排泄物散发的气味,感观的确不是很好。
沈栀来前就有准备,她没说话,看向陆璟之,让他决定。
那只瘸了条腿还依然活泼的阿黄正在他脚边来回蹦跶,它倒不认生,溜圆的眼睛温润乌黑看着他,吐着舌头呼哧呼哧地,抬起完好的一只前爪,扒着他裤腿往上搭。
陆璟之低头看它,在它毛绒绒的脑袋上摸了把,眼神柔软,“让我们试试,干不下去我们立刻就走,不会给你添麻烦。”
他都这么说了,那男人挠了挠头,也没再多说什么,拿了围裙口罩橡胶手套给两人,指了指其中一间小平房,正要安排工作,扭脸就见面前两人正一起看着他,被这么两张脸认真直面,让他感觉怪不自在的,恍惚有种手脚都不知道该怎么放的错觉,“就、就把里面笼子什么的都打扫干净就行了,工具都有,你们挑顺手的随便用”
说完赶紧转身,走没几步,越想越觉得这俩怎么看怎么不像是会干活的人,又不放心地回头嘱咐了句,“需要帮忙的话随时喊我,我姓卜,卜光。”
沈栀答应了声,目送他一步三回头地到后面去了,才跟陆璟之走进去。
第一次“上工”,被分配来的负责区域面积不大,十来平的见方空间,味道不太好,地上放着几个脏旧笼子,里面秽物成堆,外面摆的食盆水盆也都挂了层层污渍。
陆璟之掀起眼皮四下打了眼,拎起最大的一只笼子,转身向外走,“先清空吧。”
沈栀跟着他进出几趟,把屋里的东西都清了出去,这屋子本身灰扑扑的,摆着笼子时看不清脏在哪,都拿空了,才看见原本摆放笼子的地面、被遮掩住的墙角,都有黏腻发黑的不明物,犄角旮旯里的甚至堆积成坨,粘在墙角里的蛛网下。
陆璟之看了看屋里的几样工具跟清洁用品,对她说了句,“等我会儿,我出去买点东西。”
五分钟后,沈栀看着他手上提了袋碳酸氢钠回来,这东西又叫小苏打,清垢除味相当好用,她一看就乐,“可以啊,当初生活部没白待。”
沈栀听余湘讲他当初还在学生会的时候一个人当六个用,哪个部门的事情都做得来,但他本身其实归属于生活部,她还记得他拿着卫生表在礼拜五下午挨班查卫生的时候
时间这么快,一晃都过去快一年了。
陆璟之显然也被“生活部”这三个字勾起段拉架回忆来,他戴着口罩,沈栀看不见他表情,但见他眉梢一扬,顿时就意会过来,赶紧低头蹲下去,扒拉着铲子举手递给他,“干活干活,我们不要白来”
打扫干净屋子开窗通风,两人打了水在院子里分工合作清洗笼子跟食盆水盆,陆璟之清理秽物,沈栀浸水刷洗,那只瘸腿阿黄就在旁边看着他们俩,有精力时蹦着看,蹦累了就躺下,脑瓜一歪,枕着陆璟之鞋面,斜着眼睛边晒太阳歇着,边“监督”他们两个。
沈栀刷一会儿抬一会儿头休息休息,陆璟之就始终专注地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凳子有些矮,他的坐姿说不上任何气质可言,长腿敞开弓着,手肘分别搭在两个膝盖上,手里捏着笼边,极其认真地,一点点刮蹭秽物。他身上的围裙旧得发黄,还有点短,因为他坐下打开腿的缘故,腿部一点也遮盖不住,全部堆到腰上,手套的胶皮手腕处也裂开了一道不规则的口子,伴随他动作不时垂下一块橡胶皮来
可他依然骄矜自得到就像坐在教室里,正安静提笔解开物理试卷上的最后一道大题。
沈栀恍惚能看见从她心里飞出的那只蝴蝶,一张一合地扑扇着翅膀,落在了他不自觉微微颤动的睫毛上。
时间在渐移的微澜日光里缓缓流过。
沈栀埋头仔细洗完所有,弯腰弯的整个后背都是酸的,她摘下手套伸了个懒腰,低头看一眼阿黄,它皮毛不太光亮的身躯一起一伏,已经闭上眼枕在陆璟之的鞋上睡着了。
她摸了摸它厚厚的大耳朵,说“它很喜欢你。”
陆璟之笑了声,声音隔着口罩,朦胧又模糊,他没说话。
“你不喜欢它么”沈栀问。
“喜欢,但我不会养它。”陆璟之轻轻抽回腿,阿黄失去了它的枕头,但却没醒,咂着嘴不知道梦见了什么好吃的,翻了个个,仰着肚皮继续睡它的,“太傻了,对陌生人没有一点警惕性,我会怕它丢,万一真的丢了,流落在外面,根本活不了几天。”
这是沈栀印象里第一次听见他说怕,她想告诉他不会,如果他们一起养,她一定会仔细看好,还没张口,又听他说“傻的养一个就够了,两个带不动。”
她一腔诚意没表白出去,反而换来这么句,她怔了下,意识到她就是那一个“傻”,抬腿过去踹了他一下,陆璟之没躲,他低头看过去,裤腿上溅上的脏水泥点连成不规则的一片,现在上面又结结实实地让她踹了小脏脚印,口罩后的嘴角却慢慢扬起了弧度。
沈栀没想他不躲,伸手过去想替他掸净,手却被他一下拉住,她听见他清冷低沉的声音轻轻地说了两个字,“谢谢。”
沈栀抬起头,口罩遮住了他其他五官,只有一双深沉好看的眼露在外面,让里面涌动的情绪更加鲜明清晰。
光天化日,他突然含情脉脉的,跟那个“怕”字一样,沈栀还是第一次这么清楚地感受到他真实又直接的情绪,她适应了他三不五时没正形的调戏跟一本正经的不正经,忽然这样,她还有点不习惯,明明更亲密的拥抱亲吻都有过,可他此刻的眼神还是让她耳根发烫,心里发慌
沈栀别过头没看他,语无伦次地嘀咕了句,“刷个狗笼子还给你文艺矫情上了,还是干活太少,以后多劳动劳动就什么都好了”
“许你说对不起怎么我说声谢谢就不行了嗯”
“那你谢什么呢”
陆璟之没说话。
谢她肯替他弥补愿望。
即便已经是小时候的事情了,过去了那么久,久到他自己都觉得已经不在意了,她还是听他说了一次,就认真记在备忘录里,心心念念地惦记着替他找补回来,在他跟愿望之间的所有连线里,她是他长到现在,唯一的那一根说到做到。
这一根线连着细小的电流,蹿啊蹿,蹿进他心间,让他每看她一眼,都有种一眼深过一眼的,怦然心动。网,网,,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