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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待音响过第三声时,汪也接起了电话。
他只是接听,并不主动说话,听筒里传来的除了他平静至极的呼吸,一点多余的声音也没有。
缪茜的姿态看上去和楼道里每个藏在角落里举着电话悄声细语的女生别无二致,但模样又格外不同,她气息粗重、满脸戾气,捏着手机的手用力到筋脉暴起,仿佛下一秒就能让电话脱手而飞砸向面前的玻璃窗
深吸口气,她空着的那只手狠狠抠进窗台下的暖气片里,指甲劈裂,血丝沿着指甲缝蜿蜒下来,她试图用痛感控制住自己即将决堤的情绪,可一开口,尽管声音压得极低,却还是崩溃得前所未有,“你这样有意思么你有种今天就把话说明白你他妈为了沈栀那个贱玩意儿到底要干什么你说啊倒是”
缪茜故意用来激怒他的咒骂丝毫没起作用,汪也呼吸的频率变都丁点不变,“你不是一直都特别聪明还自诩最会观察人心么,我想干什么你到现在还不知道”
她怎么可能不知道她就是因为终于知道了才彻底忍无可忍
缪茜用力推开楼道尽头的露台大门,外面的风雪席卷而来,扑在潮湿的头脸上、沿着敞露的领口游遍四肢百骸,她冻得牙齿磕颤,心口却窜起把火,小情侣间的甜言蜜语被隔在门后,她放开声音撕破脸,“你这样为了她费尽心思她知道吗她跟陆璟之在一块儿不知道多开心呢你刚没看见呐陆璟之带她回江州,两人高高兴兴做义工去了人家活的又充实又有意义,恐怕连你是谁都已经忘没了”
“你在这儿过的跟个苦行僧一样还为了她委屈自己在人前装着副好像和我在一起的样子,恶心自己折磨自己,给自己感动坏了吧”缪茜的恶意全部释放出来,她想过很多次和汪也表白心迹时的画面场景,却没想到期盼了那么多年的掏心挖肺,竟然是掏心挖肺竭尽所能地用她可以想到的所有词句组成一把把尖刀去捅汪也的心窝,“可惜她这辈子都不可能知道,即便知道了也永远不会回头是你撒手放她走的,是你自己怀疑她又犯蠢信了我,才把她推给陆璟之的”
“原本这些都是你会和她一起做的事情,现在换成了别人,你成了旁观的局外人”缪茜彻底揭开她那张日以继夜装了多少年的面具,歇斯底里,“汪也,你告诉我,你看着这些,你高不高兴啊”
“我不高兴。”汪也声音不变,语气依旧平淡,缪茜这些毒液一样腐蚀他心脏的话他早在知道和沈栀彻底无望复合开始就日日夜夜地重复说给自己听了,事到如今,连他自己说给自己时都没有感觉了,从别人嘴里说出来又怎么可能影响得了他一分半毫,“但我也不难过,她过得好我祝福她,我活该我自己清楚。”
缪茜和他从小一起长大,太了解他每一种语气每一个样子所对应的内心态度,他不高兴是真的,但不难过也是真的,他把她捅出去的刀子转了刀尖,又原样反捅了回来
“你”缪茜咬牙,恨意疯狂滋生,声音用力得像是从舌根推出来的,“你信不信我传出消息去让她知道你和我在一起了你猜猜看她知道了自己前男友居然和差点害她生不如死的罪魁祸首在一起了她会是什么反应她会不会从此以后想起你就恶、心、得、要、吐呢”
她气得头脑发昏理智全失,只要是个恶毒的法子就砸给汪也,想让他跟她一样满盘皆崩
却没成想,汪也仍然冷静,“你刚不是还说她早就把我忘没了么,我和谁在一起和她还有关系么,如果能让她恶心一下,我倒求之不得了,可惜她有分辨能力,分得清什么是真什么是假。但你如果真想让她知道的话”
“那随你,尽管去。”
他话音落下,远处又一丛烟花在半空升起绚烂绽开,缪茜站在风口,凛冽的寒风像小刀一样刮得她脸颊生疼,这个喜庆的日子和她无关,周遭所有的温存也和她无关,汪也无所畏惧的口气让她手都在抖,可嘴还硬着,狠话连篇、冷笑连连,铁了心要拉他一起下地狱,“好啊,那你就等着看好了还有,你别是真当她是个什么好东西了吧费心费力地保护她盯着我真以为她是什么需要呵护的小白花了你怎么知道她到现在都没动静是打算就这么算了,而不是在计划着怎么好好反击报复我,你”
“她什么样不用你说。”汪也终于打断了她,一成不变的语气总算染上些许情绪,似不耐又似蔑然,“即便她真的不是什么好人,至少也比你强。”
“她还是个人,她有底线,你做的事她做不出来,这就够了。”
“至于她到现在都没动静是不是在打算对你做什么,这和我无关,我不关心,也不在意,因为”汪也的声音又一如往常平淡下来,细听平淡里还带着丝丝缕缕的温和,可就是这样温和的语气,吐出的每一个字都像是一粒钉子,串联成排,砸进她的心上
“你连那样的事都干的出来,缪茜,你记住,她对你做什么都是应该的。”
说完,汪也毫不犹豫地挂了电话。
手机屏幕在通话结束的界面上停留两秒,重新恢复待机模样,缪茜耳边不停回放着他充满憎恶的最后一句话,她对着手机失神了好一会儿,转身靠在墙上,慢慢滑坐下去,把头埋进了膝盖里
她冷静淡定了太多年,已经快要记不起来只有在孩童时代才会放肆宣泄的痛快感觉了,或许的确是因为隔了太久,又或许是汪也连对她生气都觉得浪费的蔑然态度,让她这通前所未有的爆发完全没有感受到任何该有的舒畅快慰,堵在她胸口的那一层看不见摸不到形容不出来的厚重压抑就像是团被摁得更加实心的棉花,让她每呼吸一口都觉得艰难
这么些年在多少大事小情上,她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跟人明争暗抢下绊子使手段,是输是赢都鲜有像今天一样完全控制不住自己的时候,她清楚那是因为她心里那道底线未破,她知道自己有翻盘的机会,任何事,只要她想做,到了最后一刻,都会叫她如愿以偿,她永远是赢家。
只除了这一次。
她明明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认真缜密地筹谋计划,铁了心要让沈栀这辈子都活在泥潭里不得超生,手把手地带着顾成沂跟沈瑶那两个蠢货,甚至连林萱子这个跟许娓娓有宿仇的死敌都找来给他们做帮手了,可废物就是废物,居然还是没能成事。
知道事情败露牵扯上官司还叫宁洲生死未卜躺进医院里的时候她就知道这次完了,没曾假设过的失败铺开在眼前,甚至远远超出她的想象但是成王败寇,她认了。
从那天开始,她每天都在静等着湖那边会有老师甚至是警察来带走她,她在等待里不停琢磨完善自己的口供,一步步想着怎么为自己开脱,怎么尽量把所有责任推卸得一干二净她一遍又一遍的想,在脑袋里把场景模拟构架了一次又一次,在短短一个半月的时间里,从最初的惊慌到沉着,又从沉着变得惊慌,她比任何人都清楚,报应不会不来,只是早晚而已,而越是晚,就越是险。
从前都是她把别人置于这样焦灼惶恐的煎熬等待里,现在终于轮到她了。
轮到她从早到晚战战兢兢、如临大敌,看身边每个或熟悉或不熟悉的人都像是替沈栀来报复她的,她心里惊疑不定,脸上却还要装得一切正常,她处处小心到了全副提防草木皆兵的程度,却唯独漏掉了最不可能的一个人
汪也。
但汪也没有害她,不,别说害她,他的教养连让他打骂她都不可能,他只会在高三争分夺秒的每一天里,在下课时等她、和她一起自习、陪她去食堂吃饭甚至晚上送她到宿舍楼下,他只是用她从前最期待的那些,安安静静、不发一言地替沈栀报复她。
他让所有人觉得她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她单恋了那么多年的青梅竹马回头看见了她,所有知道她心思的人都在满怀善意地祝福她打趣她每当那样的时候,他就在一边淡淡地笑,笑着听别人说、笑着看她在众星捧月里强撑脸面笑着在眼底深处剧烈翻涌起只有她能看懂的,对她憎恶到了极点的嫌厌恶意。
可就在今天之前,她甚至还能从中找到一丝安慰,她是万劫不复了,但汪也至少搭上自己陪着她一起同归于尽,死到临头享受一把她曾经做梦都想要有的待遇,也不亏
但其实呢他根本没想和她同归于尽,他刚刚在礼堂里和人换了位置坐到她旁边时终于让她意识到,他这段时间以来费劲心思制造出来给所有人看的假象,目的不过就是为了这一换。
在这一年一次只有一天能离开湖心岛的日子里,名正言顺地坐到她旁边,盯着她,让她别想在这唯一的机会里离开他眼皮底下去对他心头那道白月光做点什么,他是真的不觉得在折磨自己,也不觉得委屈,他就是用他能想到做到的唯一的办法,替沈栀隔离掉她这个可能靠近的危险而已。
她在汪也眼里早就什么都不算了,他乐意奉陪、乐意和她纠缠的原因,无非是她对沈栀来说,还是个危险,他单方面在她有可能直接或直接伤害沈栀的场合里用自己的方式替沈栀不错眼地看住了她,而沈栀到底会对她这个危险做什么,他是真的不在乎。
哪怕沈栀就是想让她去死。
在汪也看来,都是她活该。
从小到大,她努力让自己变得更好,努力去争,努力去抢,到头来,她喜欢了十多年的人,守在她身边竟然是为了替另一个女生看住了她,竟然打心底里恶心她恶心到了觉得她死不足惜的程度。
缪茜浑身冻得没有了知觉,她低着头,眼泪从膝盖缝隙里砸落在覆了一层薄雪的地面上,一滴、两滴、三滴渐渐汇聚成摊。
她错了,彻头彻尾地错了。
她以为她最大的报应会是沈栀不知道何时何地到来的反击,却没想到,她最大的报应原来早就已经来了。网,网,,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