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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入到六月,天气迅速热了起来,五月末残存的清凉消失殆尽,气温节节高升,一日赛过一日。
高考在青城丰沛的夏意里如期而至,考前周末,被“困”在人工湖那面岛上一年来的高三学子终于解放,沈栀这一届连带底下高一,都在为寒窗苦读十二年只待今朝的学长学姐们清空教室做考场。
沈栀从上个星期起就开始有意识地在把教室里的东西拿回宿舍,陆陆续续清了一周,临到头来收拾满了也不过一个书包,简彤余湘那头情况类似,唯有许娓娓,把东西全留在了这一天,收拾得生不如死,七人全腾出来替她抱东西都不够,最后还是斥资问过来收废品的大爷买了个二手编织袋,才把她堆积成山的零碎扛下教学楼。
简彤肩不能扛手不能提,奉大小姐命捧着她的风水缸,瞠目结舌地看着眼前搬家队伍似的一拉溜,目光最后停在她手里,“娓娓,你是在教室里过日子了嘛怎、怎么还有个锅呢”
“晚自习中间就那点空档儿,不拖堂还好,拖堂想吃饭都得扎上翅膀子往食堂飞”编织袋交给宁洲去拖了,大小姐神清气爽地搂着她的锅拍了拍,“煮个面涮点菜,方便着了,才六十多块贼划算我都想好了,去岛上之前批发几个,咱一人来一个到那边也方便”
简彤“”
她们俩目光长远,嘀嘀咕咕地都想到“进监”之后的事了,沈栀和余湘务实点,正琢磨眼下。那天谢嘉言提议说高考出去聚聚,几人商量了下,决定趁着放的早定在今天晚上,万一喝高聊嗨了,过个夜到明天也耽误不了什么。
这种聚会次数不少,该商量的不过吃喝三两句,说完该说的,余湘瞥了眼前面几个搬家的主要劳动力,低声问,“陆璟之最近和你说过什么没有”
沈栀想了下,觉得余湘问的应该是“陆璟之最近和你说过季一什么没有”。
“没。”她摇摇头,轻叹口气,“之前什么样现在还什么样。”
之前现在的界限,就是辛穗寄来东西的那天。
那箱子季一挑了个谁也不在的时候拆,他们谁也不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但那天之后,季一消沉依旧,辛穗的告别礼物并没能让他做出什么改变,成人礼那天他父母的忧心忡忡也没能。让人有时候甚至觉得,他可能就想要这么一直下去了。
他们有心劝,也想过无数方法想帮他,但季一就像个吊在悬崖边上被他们死命拉着不放手的人,他自己不想上来,他们怎么拽也没有用,只能就这样下去继续,拽住了不让他掉下去,也使不上力把他拉上来。
天一日日黑的晚了,八人逛完超市拎着大包小包到沈栀家收拾完所有坐下时,外面天还没黑。
渐落的夕阳在天边晕染了大片霞光,从窗外照进来洒在餐桌旁的地面上,浅淡的砖色被绯红的夕阳笼罩着,刚还热热闹闹有说有笑备食材摆碗筷的情景仿佛发生在异次元,桌上静悄悄的。火锅鲜香麻辣的味道依旧,热汽纠裹着香气在桌上袅袅升腾。这样的聚会他们之前有过很多很多次,只是这一次,不改熟悉的味道里,终于染上了清淡苦味。
第一次,季一没有欢欢喜喜地吆喝大家举杯。
“都开心点开心点”许娓娓不擅长在这样的气氛里静坐,没两分钟她咳了声,代季一开了这次场,“好容易放个轻松假都耷拉个脸子是干什么呢”
“不就是阿栀快走了吗,多大点事”她说着抠着拉环开了几听啤酒,要倒时又住了手,接连又连开了几罐,按听分了,“我这几天也想明白了,又不是说吃完这顿马上就走,咱愁什么呢我先来一个”
她仰头一口气吹了半瓶,酒瓶轻轻脆脆地磕在桌面放下,哈地一声呼出胀气,“哪怕就算真是明天就走又怎么了也不是见不着了啊,怎么就非弄得这么伤感呢”
许娓娓大喇喇把在座所有人刻意逃避不愿提起的话题干脆放上台面,笼在桌上的那层淡淡苦涩宛如被撕开一道窄缝,鲜辣味道细细密密地钻进去,吞噬压盖住了苦味。简彤脑子一热,受她影响也一气干了半瓶,辛辣入喉,她脸立刻就红了,“娓娓说的没错还没真到分开的时候咱就自己先提前矫情上了算怎么回事的呢这种事又不用预演的呀”
“对该吃吃该喝喝”女生都开口热场带气氛了,谢嘉言作为在场唯一一个无论心理性格都正常的男生,没理由出声,他也跟着举起酒,“今儿机会难得,咱不醉不归啊”
即便有他们几个特意抬着不让气氛掉下来,这顿火锅吃的到底还是和从前的那些次不一样。
抢盘跟筷子打架的热闹场面都没出现,桌上的食材还剩小一半时,所有人就陆续撂了筷子。
东西吃得不多,酒却下的快,拎上来的几提很快见了空,谢嘉言跟宁洲又下去搬了两箱上来,直到窗外天黑下来,酒过了不知几巡,一桌人个个脸色酡红,话开始不自觉地多起来时,气氛才算是真正入巷了。
简彤向来量浅,今天却一瓶接一瓶,这会儿面前已经排了一溜空瓶,她捧着红彤彤的苹果脸,眼神迷离,瞅着谁都笑。
她模样傻乎乎的,头发都让自己手掌蹭得凸起好几绺,偏还无知无觉地逮谁对谁嘿嘿,其他人看着她,一个没忍住也开始跟着嘿嘿嘿,然后接二连三的,连季一也加入进来,桌上全都是这一个声音。
“嘿嘿,嘿嘿嘿”
“嘿嘿嘿嘿”
一桌傻子你看我我看你的笑够了,老实点的撑不住头开始三三两两往桌上趴,许娓娓属于不老实的那一种,她已经完全喝高了,爬上椅子就想往天上蹿,宁洲半拖半抱地给她拉下来,哄小朋友一样哄她,“往上坐点,坐好了,听话”
她这才七扭八歪的靠住了,但嘴上依旧不消停,“别、别光笑啊,咱说说话啊还是,玩、玩点儿什么也行,斗斗金花炸地主你们说,搓麻将也也行”
“来,跟我念,斗地主,炸金花。”余湘做的端端正正的纠正她,要不是眼神已经开始发飘,脸上根本看不出丝毫破绽,“你说串了。”
许娓娓又嘿嘿两声,身子控制不住地往椅子下滑,“对,你说的对,斗地zu,za金花嘿嘿嘿”
“”
她们话说着就忘了本意去纠正字眼儿了,简彤还等着听玩什么呢,见她们不好好说话了,她晃晃悠悠地坐起来,忽然用力一拍桌子
桌上乱七八糟的酒话都因为这一下瞬间静了,七双眼睛或清醒或半醉或迷离地看向她,简彤严肃了两秒,嘴一咧,笑了,“我提议,咱、咱再玩一遍真心话大冒险吧”
没有异议,八个人晃晃悠悠勾肩搭背地转战客厅,坐的坐躺的躺,勉勉强强地围了个圆。
喝多了复杂的玩不来,今晚就抽牌比点,大问小。
季一运气不好,第一轮就栽进了余湘手里,他已经八分醉了,残存的两分理智也在渐渐丧失,但余湘还有五分清醒,脑子虽然有点浆,但不影响转动,牌一扔,她撑着太阳穴歪着头,上来就是记直球,“你脑子里这些日子都想什么了,跟我们说说啊,啊,你不告诉我们,我们猜不着你在想什么。”
这问题所有人都想知道,只是清醒时没谁敢问,她话一出口,一圈的吭哧哼唧都停了下来。
“对啊,说说呗”
“就是。”许娓娓朝他踹了下,“你也告告诉告诉我们。”
季一醉意朦胧的大眼睛扫了圈,最后停在空气里定了两秒,然后身子一仰,向后躺下去了,声音含糊,咬字不清,还带点大舌头,“不知道,我也,不zi道,我就是别扭,蓝受,我suo、suo说不出来”
他说完这句半天没再出声,许娓娓晕乎乎地去拢牌想重新洗了,纸牌声唰唰地,正手忙脚乱洗到一半,又听他忽然开了口
“其实我就是喜欢她。”
许娓娓停下洗牌的手,目光直愣愣地扭头看他。季一躺在地上看着头上天旋地转的吊灯,声音轻得几乎听不到。
“我傻逼我知道啊,谁会这么着喜欢上一个人啊,我甚至都不了解她啊,也没怎么好好认识过她就说走就走了,但我就是觉得她不赖,挺好的”
“她为什么不把自己怎么想的跟我说啊我想不通”
“我就觉得是我太傻逼了,又穷又傻逼,要、要是陆儿,肯定不会这么傻逼”
沈栀听得笑了,她也喝得有点晕,但控制着程度还没失去理智,枕在陆璟之腿上仰头去看他的脸,忍不住伸手在他下巴颏上捏了下其实这种事情不分人,只要碰上了谁也不会清醒,只是人和人不同,会遇上的也不一样罢了。
陆璟之扣住她捣乱的手,从沙发上抽了个靠枕垫在她脑后让她枕着,安抚地摸摸她的头,看着季一没说话。
季一倒也不需要谁的回应,他憋了太久了,他只是想说,哪怕颠三倒四。
“我做梦都想,我要是再牛逼点,想的多点,能在她之前把什么都考虑全了是不是就不会这样了啊。”
“”
“那纸箱里是我之前送她的东西啊。”
“她都还我了,以前抓的那些娃娃,什么都还我了,还有那条手链。”
“除了那双鞋。”
所有人都静静听着他说,屋子里弥漫着的浓郁酒气,好像都随着少年难以启齿的心事沉淀下来。
几个人一直说到后半夜才停下来,从相聚说到分开,到最后躺在地上低声浅唱着那一句怨只怨人在风中聚散都不由我渐渐沉沉睡了。
季一蜷在地上,梦里还在呓语喃喃,他前半段前言不搭后语地一直在说,后半段一直忍不住哭,起先呜呜咽咽的,几人轮番拍着他的背哄他,后来就变成了大哭。地毯让他的眼泪浸湿了一大块,夏夜的风轻轻吹进来,湿痕摸上去凉凉的。
沈栀第一次知道,原来男孩子也会有这么多的眼泪。网,网,,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