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了, 现在都改革开放了,拜神不犯法,我就盼望一下不行吗”冯老头背着手,往天上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
“改革开放跟你有啥关系”苗玉凤在后面推着冯老头, 脚下走得飞快, “我要去厨房里蒸鸡蛋,天气这么冷还下雨,你快去劈柴, 老大家的生完孩子要用。”
三月份的桃源村,依然还有些春寒料峭。正午刚过, 天上忽然变阴, 紧接着就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这雨越下越大,被海风一刮, 能冷到人的骨子里去。
苗玉凤端着一碗香喷喷的蒸鸡蛋,健步如飞地走进了偏房, 小心翼翼地关好了门,走到床前说“他六婶儿,怎么样啦老大家的,你先起来吃碗鸡蛋,有了力气再生。”
六婶儿娄桂枝是村里的接生婆,一脸喜气地说“苗大嫂子, 刚开了三指, 孩子还没露头。益民媳妇, 你真有福气, 看你婆婆对你多好。哎呦,真让人羡慕。”
躺在床上的产妇姓苏名婉,正是冯老太的大儿媳妇。她人如其名,天生一副小骨架,瓜子脸,看似美丽柔弱的模样。这会儿,她的颈间已遍布豆大的汗珠,却还是蹙眉忍痛,挣扎着想要爬起来。
冯老太当年并不同意大儿子娶她,没想到这个菟丝花一样的女人,却有着树藤般的坚韧,一点不娇气。到现在已经为冯家生下两男,其中一个还是长孙,进门七年,倒也婆媳相得。
看她隐忍地喘息,冯老太赶紧放下手中的碗,坐在床沿边上,小心地托着她的腰,丝毫不嫌弃产房里的血腥气,咧着嘴说“老大家的,快趁热吃了。”
“谢谢妈。”苏婉任何时候都是颇有仪态的,她就着冯老太手中的碗,小口小口地吃着蒸鸡蛋。
这副模样,让等在一旁的六婶儿暗自撮着牙花子,她心里想着,怪不得有人传苏婉是山外地主家的小姐,倒也有几分道理。
苏婉吃得好好地,忽然一顿,汤勺都哐啷掉进了碗里。
“诶呦呦,这是要生啦”冯老太一看就很有经验,“老大家的,你赶紧躺下。六婶儿,你愣在那里干什么快过来呀”
六婶儿回过神,赶忙把苏婉按在床上,大着嗓门说“益民媳妇,我喊你用力,你就使劲用力,知道吗”
“用力用力用力”六婶儿像喊口号似的,每大喊一声,还要往下使劲捶拳头,把床板捶得砰砰响,忽然她探头一看,惊喜地说“露头了再用力”
外面的堂屋里,冯益民绕着整间屋子团团乱转,仔细一看,他左边的裤腿还没有放下,就连头发都是乱的。尽管他已经有了两个儿子,但还是跟他媳妇儿第一次生小孩时一样紧张。
在他的身边,6岁大的冯晓东和4岁大的冯晓西,也同样坐立不安。亲眼目睹自己的母亲被送进产房,这对小孩子来说太可怕了。
冯晓西毕竟年纪小一点,还有些不太明白,他慢悠悠地晃动双腿,想起了大人说过的话,歪着头说“妈要给我们生弟弟了吗”
冯晓东一眼瞄到他爷爷正走进来,掰过他的肩膀说“不是弟弟,是妹妹,妈要给我们生妹妹。”
跟在冯老头后面的,是两个年轻的媳妇,她们互相拍打着对方身上的水珠。长相敦实的名叫赵春花,她刚好听到这句话,直接笑嘻嘻地说“大娃,你告诉二婶儿,你妈肚子里的是弟弟还是妹妹”
“妹妹”“弟弟”大娃二娃同时开口,都说得无比认真。
“扑哧哈哈”旁边的小儿媳妇陈红梅笑起来,挤着眉毛说“看来这回大嫂要生两个,说不定还是一男一女呢。二嫂,那跟你们家三娃四娃一样是双胞胎。”
“那敢情好,我娘家表姐就生过,好像叫什么龙哦对对,龙凤胎,就叫这个名儿。”赵春花憨厚地点了点头,眼睛亮亮地望着偏房。
陈红梅抿着嘴笑,立在厅中间,往产房的方向张望,担忧地说“刚才我在隔壁就听见动静了,怎么还没生这鬼天气,孩子生下来忒冷。”
“咳咳”冯老头心里颇为迷信,他用眼风扫中她,板着脸说“老三家的,不会说话你就别说,什么鬼不鬼的呸呸呸”
陈红梅讪讪地走了回来,红着脸说“爸,你瞧我这张破嘴,我随口说惯了”
她的话还没说完,从产房里就传来一阵婴儿的哭声。众人猛然顿住了,齐齐看向产房。
“生了,生了”六婶儿的脸从产房门后露出来,犹犹豫豫地说“是个小闺女。”
“啊哈哈哈哈,闺女好哇”冯老头从眼睛里迸发出惊喜,笑声大得快要把屋顶给震下来,“哈哈哈,我老冯家终于有闺女啦,苍天有眼呐”
这时候,冯益民已经飞奔跑进了产房。
陈红梅透过门缝往里探头探脑,撇着嘴小声地说“生个赔钱货有什么稀奇”
六婶儿还在这里呢,赵春花不愿让外人看了笑话,连忙拉住身边的妯娌,打岔过去“生闺女好啊,咱们老冯家100年没生过闺女啦。听孩儿他爸说,上一个闺女还是他姑祖奶奶。”
“可不是嘛,男娃女娃都好,你们冯家男丁多,生个女娃娃指不定怎么疼呢,好福气啊。”六婶儿笑得一脸喜气,她不经意间看到外面的天空,突然“咦”了一声,伸长了手指说“你说奇怪不奇怪,刚才还在下雨呢,这孩子一生,天上就晴了。”
她快步走到堂屋外面,叫得更大声了,“哎哟哟,两条彩虹你们快出来看呐”
冯老头发挥出惊人的战斗力,眨眼间就冲出了门口,顿时喜得两眼放光,双手合十不停地摇晃,神神叨叨地念着“这是老天爷保佑,妈祖保佑,这孩子生得吉利,咱们老冯家有福啦。”
他心满意足地祷告了一番,这才背着手,摇头晃脑地走回了堂屋。
产房里,众人围着刚出生的小婴儿,像看什么稀奇的宝贝。
小婴儿刚刚收拾干净,包在一块红色团花棉布襁褓里,露在外面的小脸儿白嫩白嫩,刚出生就有头发,还毛茸茸的。她的两只小胖手摆出投降的姿势,像藕节似的,小拳头紧紧地捏着,一个个小小的肉窝清晰可见。
许是饿了,小婴儿撮了撮粉嫩的小嘴,两个小酒窝若隐若现。过了一会儿,见没人理她,就哼哼唧唧地哭起来。
“哎呦,可胖乎啦,瞧这小酒窝,还吐泡泡呢,饿啦”冯老太把小婴儿抱在怀里轻轻逗弄,踢了踢坐在床沿边上的冯益民,下巴一扬说“老大,抱你媳妇儿坐起来,咱小七儿饿啦,该吃奶咯。”
“来,媳妇儿,我扶你起来。”冯益民揽住苏婉的腰背,扶她在床头坐好,还在后面垫了个枕头,然后张开双臂接过冯老太怀里的婴儿,小心翼翼地举着,送到媳妇儿的胸前。
看小宝宝吃得很有劲,冯益民的脸上漾开傻傻的笑,偷摸着碰了碰她的脚底,引得小婴儿小腿乱蹬。
“你给我起开。”冯老太在旁边虎视眈眈,揪住他的衣领把他拉起来,换自己坐下,却没有比冯益民好多少,伸出一根手指头各种乱碰,把小婴儿从头到脚逗弄了一遍。最后点了点她的小脸蛋,笑眯了眼睛说“奶奶的小七儿哟,瞧这吃奶多有劲,慢点儿吃,慢点儿吃。”
“我要看妹妹。”“给我看看。”大娃二娃挤开了冯益民,也围了上来,看到娇嫩的小小婴儿,他们碰都不敢碰一下。
“妈,这就是弟弟吗”二娃想去掀开她的襁褓,却被冯老太眼疾手快地拍开了,她认真地指着他的鼻子说“二娃,这是妹妹,小七儿妹妹,不是弟弟,记住了吗”
“妹妹”二娃盯着小婴儿的脸,忽然“嘻嘻”笑出声,羞涩地说“我喜欢妹妹,奶奶,妹妹叫小七儿吗”
随后赶到的陈红梅插嘴说“二娃,咱们家六个男娃,你妹妹不就排行第七吗可不就叫小七儿”
她站在床边探着脑袋,捂住胸口,喜气洋洋地说“咱们老冯家终于有个女娃娃啦,还是个带福气的女娃娃,瞧这小脸儿嫩的。”
“咋说呢”苗玉凤疑惑地睨着她,却在这时听见冯老头的声音,“好了没有抱出来给我看看。”
他身为公爹,不好进儿媳妇的产房,已经在外面急得团团转,终于忍不住扬声催促“凤儿,把小七儿抱给我看看。”
“你急什么等一下,咱小七儿还没吃饱呢。”苗玉凤随口应和着,一转头却发现小孙女已经填饱了肚子睡过去了。
她轻手轻脚地接过小婴儿,仔细地把她的襁褓包好,搂在怀里走出了产房,用自己的身体挡住风口,欣喜地往前一送,压低嗓音说“瞧,这就是咱小七儿,漂亮吧,老头子”
冯老头已是笑得见牙不见眼,连牙根都露出来了,就要伸手去抱,却没想被苗玉凤嫌弃地躲开了,“去去去,你手重,仔细伤到我们小七儿。”
冯老头急得吹胡子瞪眼睛,憋红了脸说“我咋手重呢我手一点都不重”尽管如此,他还是没有坚持要去抱小孙女,而是凑近了细瞧。
当他看清楚时,更是兴奋,紧了紧襁褓说“凤儿,咱小七儿刚出生就有吉兆,雨过天晴,出两道彩虹呢,这得有多大的福。”
“真的”苗玉凤瞪大了眼睛,作为一个乡下老太太,她还是有一点迷信的。
“我骗你干啥就在外面,刚才大家都看见了。”冯老头挺直了胸膛,一脸有孙女万事足的模样,寻思着说“我得好好想个好名儿,好配得上咱们小七儿。”
他轻轻拍打着襁褓,忽然眼睛燈得发亮,“有了咱小七儿刚出生时就下雨,又是在春天万物萌芽的时候生,就叫雨萌,冯雨萌。”
苗玉凤上上下下地打量着他,仿佛不认识他似的,在冯老头就要开口质疑的时候,终于点了点头说“嗯,老头子,你难得起了个有水平的名儿,冯雨萌不错,很适合咱小七儿。”
“那是”冯老头得意极了,“我可是当过村长的人,想当年”他的话还没有说完,苗玉凤就当着他的面,嘭地关上了产房门。
“老大,她爷给咱小七儿取了个名儿,叫雨萌,你觉得咋样”苗玉凤对这个名字非常满意,迫不及待地想要和儿子分享。
“雨萌,雨萌,”冯益民细细地品味,忍不住点头说“这个名字不错,萌是草木生长,有阳光月亮和雨露,咱小闺女肯定能长得好,媳妇儿”
苏婉疲惫地睁开一条眼缝,柔声说“好,小名儿就叫萌萌。”
“萌萌,好好好,”苗玉凤爱怜地看着孩子的小脸蛋,稀罕地说“咱小七儿大名小名都有了,以后咱就叫萌萌。”
萌萌的出生,给老冯家带来无限的惊喜,这可是他们家时隔一百年才出生的女娃娃,怎么稀罕都不为过。
苗玉凤和冯老头一商量,就决定要大肆庆贺。说是庆贺,其实也就是准备一些红鸡蛋、大米、花生、红糖,用来祭祀祖宗,完了把食材一煮,刚好给苏婉补身子。
索性冯老头作为老族长和前任村长,本身就有开宗祠祭祀的权力,这在南方,可是一件了不得的大事。
桃源村的大部分村民,从根子上都是同一个祖宗,大家比邻而居,这打断筋还连着骨头呢,他们有一个算一个,都纷纷前来道贺。
这也就是改革开放之后,让这个偏僻的小渔村也受到了恩惠。这要是在以前,那是想都不敢想的事,没吃没穿不说,就这一个开宗祠祭祖宗,就能让人说出个一二三来。
开宗祠这一天,冯家人早早地就起床了,个个打扮得清清爽爽,把压箱底舍不得穿的新衣裳也给穿上了。
苏婉还在月子里,就由苗玉凤连夜赶工,亲自给萌萌置办了一身红彤彤的小衣服,穿在身上别提多精神了。
这不,苗玉凤抱着穿上新衣的小萌萌,疼惜地说“咱萌萌才3天大,这见天儿就白胖起来,瞧这小脸儿,娇娇的,穿上奶奶做的新衣,喜不喜欢呀”
虽说是祭拜祖宗,但却没有小萌萌什么事,她穿好了衣服就被放在小摇篮里,任由来来往往的亲朋好友们瞧稀奇。
大小媳妇们看过了苏婉,又看过了小萌萌,都忍不住啧啧称奇。
“胜利家还真是,生个女娃娃而已,就稀罕得跟什么似的,啧啧啧。”
“说来也奇怪,人胜利家从祖上开始,就生男娃的多,生女娃娃忒少,这冷不丁生了一个,可不就得使劲稀罕么”
“你瞧瞧,刚刚苗大嫂子给她老大家的煮的,红糖花生炖木瓜,还有那些个红鸡蛋哟,哪家的儿媳妇有这种福气这还是生了女儿的,我看生儿子的都没这么伺候过,不信你问问她家老二老三家的。”
“看我干啥要问你自己去问,人就在那边呢,你去呀。我还是去看小萌萌,你还别说,人萌萌长得就跟咱们村里的不一样,比她妈还好看呢,将来肯定也是这个。”这个妇人说着说着,比了比大拇指。
这一天,人来人往,谁也没有注意到,一个小小的男孩子曾经悄然出现过,当他看到摇篮里白白嫩嫩的小萌萌时,想碰碰却又不敢,最后只能伸出两只小手,小心翼翼地隔空丈量了一下,小小的,软软的,香香的,真可爱。
二娃在旁边神气地说“好看吧这就是我妹妹,叫萌萌。”
“不是,不是那个人。”冯老头知道不解释清楚是不行的,他把两个担子放下来说“上次我跟老大出来买粮就认识他了,他那人实在,咱们家卖红糖也是跟他打的交道。再说了,现在都改革开放了,当个体户不丢人,你管他是啥人,只要他能多给钱不就行了。”
冯老太终于心动了,现在不比以前,谁出的钱多,肉就卖给谁,她跟谁过不去也不能跟钱过不去呀,这么想着,她脸上就先笑起来了,背起箩筐说“那好,咱就去找那个体户,把肉卖给他去。”
冯老头对这县城比较熟,他以前当村长每个月都要跑好几趟,当下就带着大家拐进了小路,没过多久就走到了一条小巷子里,站在巷子口还能看见对面的公社。
“凤儿,你别说人家个体户不正经,要是不正经他敢开在公社对面呀不早就被公家人抓走了嘛人家就算以前犯过错误,现在也改过来了,毛主席说”
“得了得了,别来你那一套,我听得耳朵都快起茧子了。”冯老太撇着嘴说得特别嫌弃,她家老头子当了那么多年村长,说起话来一套一套地,她一个乡下老太太,可不爱听这些。
苏婉走在前面偷笑,她这公公婆婆平日里就爱斗两句嘴,感情却比谁都好。走了几步她就看见旁边有一家饭店,开在一间小平房里,只墙上写了两个歪歪扭扭的大字“饭店”。
冯老头刚走到门口就扯着嗓子喊“铁柱你在里面不我桃源村胜利呀。”
“咱叔来了”一个三十多岁的敦实男人从门里迎出来,他那国字脸笑得特别热情,看见冯老太和苏婉了,还有些迟疑地说“哎呦,这是”
冯老头指着她们仨介绍说“这是你婶儿,益民他媳妇儿,怀里那是益民他闺女儿,铁柱你这店里忙不”
“不咋忙,就来了几个熟客,有我媳妇儿在厨房里就行。婶儿弟妹,你们快到里面坐,叔我跟你说,你好久没来我老想你了。你这担子里挑了啥哎呦,这是风干肉”铁柱把冯家人请到店里面坐下,等冯老头卸下担子他还好奇地掀开来看,一眼就知道这肉不错。
“是啊铁柱,叔这回就是来卖风干肉的,你给看看你这店里要不”冯老头干脆把两个担子和一个箩筐都掀开,让开了身子好让铁柱蹲下来细瞧。
冯老太一进门就暗暗观察,看见几个身穿绿棉袄的男人正坐在隔壁桌子吃饭,他们穿得体面,那上衣的兜里还插着一支钢笔,一看就是有文化的人,看来这铁柱做的是正经生意,她心里就先满意上了,笑得特别自豪地说“铁柱,这是婶儿自家做的风干肉,都是咱去山上猎的,专挑那肥瘦刚好的腌上,放在灶上慢慢熏它一两个月,不是婶儿吹,咱这肉不光香味儿劲道,它这颜色还特别漂亮,你看多少钱你要啊”
铁柱拿出几块肉掂一掂闻一闻,心里就有数了,他掂量着说“婶儿,你这风干肉腌得劲道,还都是不带骨头的好肉,我也不跟你说虚的,我这儿店小,只能出得起两块二一斤,你要是觉得不成,那我就少要点儿,给你出两块三一斤,你看咋样再多我就出不起了。”
冯老太听他说话,那心情就跟海浪似的一会儿高一会儿低,等听到价钱的时候,她心里就跟来了台风似的掀起了惊涛巨浪,我滴个乖乖,这个体户随随便便就能出两块二两块三的价钱,比收购站高出多少来了,幸亏他们刚才没在收购站贱卖了,不然这得亏多少钱呐
冯老太瞥了一眼家里人就知道他们也特别高兴,她自个儿笑得合不拢嘴说“铁柱你这人实在,婶儿也不跟你多要,就一斤两块二得了,你看你是不是都要了”
“哈哈,婶儿就是爽快,你这肉我全要了,你等着,我去拿秤过来。”铁柱能买到这批肉他也高兴呀,他一个个体户开饭店不容易,首先这食材能不能买到就是个问题。
他从后厨拿了秤砣回来,就在地上忙活开了,加加减减过了好一会儿才算出来一个数“婶儿,这肉93斤2两,一共加起来就是205块4分钱,你看成不”
“成这肉就卖给你了”冯老太心里就像开了花似的美得冒泡,这转眼间就赚到了两百多块钱,比那地里一年的收成还多呢,他们辛辛苦苦干一年,还不如虎子一个月赚得多,虎子就是比他们能干。
出了饭店,冯老太看她家老头子还用手紧紧地捂住胸口,顿时着急起来却还压低了嗓音说“你把手放下,别一副生怕别人不知道你有钱的样子,自然点儿。”
冯老头身上揣着那两百多块钱,连路都不会走了,同手同脚走了好一阵才慢慢适应,心里也逐渐消化掉这个惊喜,他现在可是有两百多块钱的人了。
一家人走到了对面的公社旁边,那儿有一个车站,他们昨晚已经商量好了,今天要搭车到省城里去,好不容易出来一趟,得带着萌萌到省城里瞧一瞧。
坐在车上的时候,萌萌显得特别精神,一双亮晶晶的大眼儿看着窗外,有时候还咯咯咯笑个不停,冯老太抱着她,也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车子缓缓驶离了县城,经过一片郊区,眼前就出现了几间低矮的房屋,渐渐地那房屋越来越多,也越来越高,冷不丁前面就出现了一栋高楼。
“一二三四五六,哎呀妈呀,这楼咋这么高足足六层呢”冯老太从未见过这么高的楼,她坐在车里把脖子仰得老酸,直到那楼过去了还在那感慨“改革开放就是好,以前哪看得到那么高的楼”
“是啊妈,我前几天看报纸上说有个八岔村,那村里还出了个万元户呢。”苏婉就坐在冯老太身边,看着这省城里的变化,她心里也跟那楼一样高高地窜起。
“啥万元”冯老太的眼珠子一下瞪得老大,那嘴巴张得都能塞下鸡蛋了,好半天才合上说“一万块钱那还不得把整间屋子都给塞满了太有钱了,他是干什么的”
苏婉使劲地回想说“好像是种棉花,赚了一万多。”
“我的老天爷,还不止一万呐这太有钱了”冯老太满心满眼都是艳羡,想起了自家又特别惋惜地说“可惜咱村里种不了棉花,要不然咱也种棉花去,也赚它个一万多块钱。我要有这么多钱,我就吃一碗白米饭倒一碗白米饭,再给咱萌萌天天吃麦乳精。”
“瞎扯啥呀你,饭都不够吃还能让你浪费”冯老头从前面的座位上转过身来,指着车窗外面说“看见那骑车的人没有我要是有一万块钱,我就先买它一辆自行车,再给你俩买台缝纫机,给咱萌萌买块手表,就要上海牌的,等萌萌大一点儿了就能戴上,那肯定是咱村里独一份儿。”
“老头子你这个好,等咱有钱了就要这么办。”冯老太听得那个美哟,这不是神仙过的日子么她要是有这么一天,这辈子也就值了。
她羡慕地望着窗外骑车的人,尤其是那几个穿着绿衣服的女人,她们的脸上还罩着一块红艳艳的纱巾,忒好看了。
“能备上这么一身,肯定是那省里的大干部。”冯老太看着她们消失在路口,才恋恋不舍地收回了视线。
“你说得对,咱啥时候也能有一辆自行车啊听说那要花上一百好几十块钱,还得有那啥自行车票才行。”冯老头也只是嘴上说说而已,虽然他们卖了肉赚了点儿钱,可也不舍得拿来买自行车,那玩意儿不当吃不当穿的,买它干啥
冯老太不知道她家老头子在想啥,她只知道有自行车就是好,等她看见了那路上绿壳子的小轿车时,她那眼珠子都不会转了。好家伙,这得多少钱才能买得起啊坐在那车里的人肯定是天大的干部。
冯家人到了目的地就下来了,冯老太把萌萌包起来挂在自己身上,那箩筐就由苏婉背着了,冯老头把两个担子叠在一起提在手上,一家人就走进了旁边的人民银行。
“对对对,那我得给它藏好咯,到时候就去给咱萌萌换麦乳精去。”苗玉凤一听就很高兴,还觉得特别有道理,赶紧把那颗金子从冯益民手中夺了回来,滋溜一下就藏进了兜里。
金子没了,冯益民也没想去拿回来,只在心里想着,那龙岭说不定还真有金矿,得找个时间上去瞧瞧,要是真有,那才真是山神赐福了。
过了些天,冯益民就叫上几个健壮的村民,跟着他一起进了龙岭,他没提金子的事儿,只说是为了探勘山路。
这么一群人沿着修好的山路,渐渐深入到龙岭里面去,一路上左看右看,这里敲敲,那里捶捶,金子都没找到一颗,倒是发现了这龙岭里的动物都不见了。
“咦,难道这畜生也知道咱们要修路,都提前逃走了不成”一个村民趁着休息,把石头旁边的草丛都给扒拉开,想找找有没有野兔子草花蛇啥的,好打一打牙祭,却没想一个都没捞着。
听他这么一说,其他的村民也想起来了,都觉得有些不对劲。
“村长,你说奇怪不奇怪,以往咱这龙岭里的野兔子多了去了,自从咱开始修路,好些天了,都没看见一只动物跑出来,连那树上的鸟蛋都少了,你说咱是不是惹山神生气了”
这个村民越说越害怕,最后还忍不住抖了起来,让其他的村民也跟着害怕,他们看着这四周阴森森的树林,都觉得有无数双眼睛在看着他们。
“瞎说什么呢”冯益民是个党员,他只信奉马克思,却还是用村里的老一套跟他们说“开路那天我们都拜过妈祖娘娘,娘娘都同意了,你们不是也看见了么”
这个村民看了看四周,突然压低嗓音说“村长,我跟你说,人娘娘可管不到龙岭,龙岭是山神的地盘,不是还有个龙骨庙么咱没去拜过呀,可不就要出来作怪了吗”
“去去去,别自己吓自己。”冯益民皱着两道眉毛,又觉得有些好笑,指了个方向说“那晚救大壮你们没看见呀那龙骨庙都破成啥样了,多少年没人去拜过了,就算有山神也早饿死了,你们还在这瞎说啥赶紧起来,咱再到前面去看看。”
那村民追上来说“我说村长,你还真别不信,我小时候听我祖爷爷说,那龙骨庙供的就是真龙的骨头,可灵了。”
见他把其他村民都说得不敢走了,冯益民把脸沉下来,嗓音也硬了起来“我说你还有完没完,咋这么孬呢你要真害怕你就回去,村里还等着咱修路呢。”
那村民就算心里害怕,也不敢当面承认自己就是孬就是害怕,只好挺直了胸脯说“村长,我不是害怕,村里谁不知道我胆儿最大我就是说说,没别的意思,咱赶紧走,村里还等着咱们呢。”
他说着说着,自己都走到前面去了,其他的村民一看,赶紧都站了起来,勤快地跟了上去。
可惜冯益民找了老半天,还是没找到一丝金矿的影子,到了最后他自己都失望了,只觉得他爸说得对,这山里压根没啥金子,这一趟算是白忙活了。
看看天色,他们也该回去了,不然天黑了危险。这一路上出来,很多大石头都直接挡在了路上,旁边就是峡谷,一不小心就窟窿掉下去了,那才真叫倒了血霉。
冯益民招呼着大家沿着原路返回,一路上紧赶慢赶,太阳也渐渐西斜了,天空中升起漫天的晚霞,橘红色的霞光穿过斑驳的树影,给这片山林也染上了绯色。
这本该美好的一切,却被一个村民惊恐的叫声毁了“村长,那块大石头不不不不不见了”
另一个村民也说“对呀,我来的时候还看见它在这儿呢,咋就不见了”
“哎呦我的妈,这肯定是得罪山神了”那个神神道道的村民立刻就给跪下了,两条腿抖得就跟那筛子似的,一边抖还一边说“山神爷爷饶命呐,小的给你磕头了”
看他实在不像样子,冯益民呵斥说“你说你都孬成啥样了什么石头你们说的是那块石头吗不就在那里吗”
冯益民用手随意地指着,村民们顺着他的手望过去,果然在一旁的山坡上看到了一块黑色的大石头,正是他们来的时候看见的那块。
“不可能”村民们都觉得难以相信,忍不住使劲擦了擦眼睛,“我明明看见它挡在路中间,咋就自已移开了呢难道这石头还会自己跑了不成”
冯益民心里也觉得怪怪的,这块石头他明明记得不是在这儿,咋就跑到山坡上去了呢不好,这座山里有古怪,冯益民看了看四周逐渐变黑的山林,不由得心里发毛。
但他是带头人,不能自己先怂了,只好强撑着镇定说“那是你看错了,我记得它就是在这里,你说的那块石头是在前面,不信你待会自个儿瞧瞧,大家不要耽误时间,天就要黑了,快点走。”
“是吗”那个村民挠着后脑勺,点了点头说“那应该是我自个儿记错了,村长说得对,咱们得快点回去。”
众人加快了步伐,但他们心里还留出个心眼子,一路上都在留意路上的石头,越走越觉得奇怪,他们来的时候明明碰到了很多挡路的石头,大石头小石头都有,怎么这会儿都不见了呢也不是不见了,就是都跑到边上去了。
这下子,大家都禁不住害怕了,就连冯益民也一样害怕。
那个最孬的村民连说话的嗓音都在颤抖“村村村长,咱是不是遇到鬼鬼鬼鬼啦”
“闭嘴”冯益民就快被他气懵了,要是真有鬼让他这样喊出来,那还能落得着好
他大声地呵斥,像是在给自己壮胆“鬼什么鬼你见过有鬼把路上的大石头小石头都给咱清理干净吗就算有鬼那也是好鬼我看就是那龙骨庙的山神在保佑咱们对,就是山神在保佑回头咱们拿点好东西来谢谢山神,快点走”
冯益民招呼上每一个村民,还亲自走在了最后头,一路上大家就像脚下长了轮子,飞也似地跑了起来,还越跑越快,终于让他们看见了村子里的缕缕炊烟。
大家不敢停下来,一口气跑进了村子,流言也随着散播开来,说什么的都有。
“那龙岭里有鬼,那鬼长了三个头,六颗獠牙,脸都是青的,把那山里的动物都给吃没了。这次村长他们进到山里,差点就给吃了,你说可怕不可怕”
“不会吧我咋听说那是山神呢村长他们一路走着,那挡路的石头就哐哐哐地往旁边让开,好让咱村里的人都能过去。要真像你说的那样,村长他们哪回得来肯定是山神爷爷在保佑他们呢”
“不,肯定是鬼有一次我在山上砍柴火的时候还差点看见了,要不是我跑得快”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