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一线淡青天光洒往窗户纸,周氏这天很早起来,将一托盘的早点亲自端到儿子房中。
周牧禹正在穿衣套袜,准备去赶朝部办差。周氏笑盈盈进去,“来我的儿,好好用些早膳,那糕饼铺里的东西你是吃腻了,不能老吃那个呀”周牧禹趿着鞋,抬头一愣,表情疑惑复杂。朱氏笑“你哄谁呢这赶天的,也不在我这里用早膳,巴巴地去那铺子买早点,昨儿,我还听你身边一跟班说,那铺子里的糕饼,其实你早就吃腻歪了吧吃得胃都快撑不住了”
周牧禹表情恍惚一阵,只淡淡一笑“儿子也就只是顺道而已,觉得那样很方便”
周氏轻眯起眼,倒也不戳穿他。
母子两又简短一阵对话,周牧禹去铜盆洗手净面,又拿着青盐漱了口。他整袖坐到餐桌旁,穿的是绣五爪金龙八团石青朝袍,质地精细,纹饰规整,标准的皇子装扮。他吃得斯斯文文,一股子文人儒雅气质。周氏表情恍惚看着他,这个儿子从小就长得容色精致,即使当时落魄潦倒之境,也从容稳健,不输丝毫皇家血统的雅致贵气。周氏心叹怪道那顾铮当时为这儿子可以痴迷到那份田地也怪道这陈国公府的千金只见了一面便丢魂失魄。
周牧禹没有告诉他这老娘,其实,那顾铮的糕点铺子,他都好几天没去了。
正准备出门,周氏忽然叫住他“你站一站”她走到周牧禹跟前,表情恳求地,盼望地,“再去找你媳妇好好谈谈吧无论如何你得把她追回来”
周牧禹没说话,想走。
周氏火了,指着就骂“难道,这几年,咱们孤儿寡母一路艰辛走过来,受过什么样的罪和酸楚,你不清楚吗难道,你也想学你父亲”
周牧禹立即道“我的事情不要你操心”
他冷冷又说“我也学不了我父亲,那赵宗泽,我虽叫了他一声父皇,可他配吗”
然后,竖竖衣领,面无表情就走了。
周氏觉得头疼极了。她恨铁不成钢,心叹这作死做活的小兔崽子,就他这样,还能把媳妇给追回来她想不行,不能再由着他这么温温吞吞下去。真是皇帝不急,急死个太监你说她怎么就养了这么一个性子别扭慢热的孩子又思忖怪道当初那顾铮闹死闹活要和离,要把他给踹了,换做是她,任何一个女人,都受不了顾铮,多么好的一个儿媳妇啊
“周牧禹”
周氏越想越急火攻心,冲过去就指着他身背后道“老娘我告诉你你要是果真这辈子把那么好的一个媳妇给弄丢了,变成了别人家的老婆,老娘就、就立马上吊死给你看你信不信,我说到做到,上吊死给你看”
从名门闺秀才媛千金,到如今的市井泼妇状,想这周氏也非一日两日历练之功。
周牧禹脚步一顿,他阖了阖睫毛,忽转过身来,长吁一气“母亲,那赵宗泽不是最近常常往你这里跑吗你原谅他了”
周氏愕然张嘴。
“儿子的事情儿子自有主张”他说,“你放心,她死,这辈子也只能和我死一块儿,没有人敢娶她的”说着,走了。
周氏扬扬眉,笑了。
恰时皇帝昨夜也在这里歇宿,也起了个大早。她方一扬眉笑完,刚回身,迎面皇帝赵宗泽笑道“卿卿在笑什么呢有什么开心的事”周氏脸顿时就冷了,客客气气,福身,“民妇给陛下请安”礼完就走。
赵泽宗摇头叹息“朕自己也是贱呐”
已是暮春,天气落差大,白天热,晚上凉,一不小心就会染上风寒。
却说顾铮这几天心绪也颇为复杂。那次,在她店铺里有她老爹、还有关承宣、周牧禹等一通闹,从此,她老父顾剑舟时常把自己封闭起来,和谁都懒搭理,关在院里,连苗苗都哄不了。关承宣照样依旧如往常会来看她,那天,周牧禹一句“关世子,看来,贵府上所有的鸡零狗碎杂七事你都处理好了”是的,关承宣对她父子有些许隐瞒,却被周牧禹戳穿了,关承宣心有愧疚,虽如常来看她,却总不知该如何解释分辨。
其实,顾铮早就很明白那些事了。虽不详细,但大致也可以猜。关承宣嘴上对父亲说,他们平安侯府不介意她时下境遇,不介意她成过亲还有孩子这怎么可能用脚趾头想都匪夷所思。
这几天气温变化大,冷冷热热的,一不留心就会染病。顾铮大概也没有心思去纠结这些小儿女间矛盾,生活的疲惫与忙碌,满地都是乱飞的鸡毛。顾老爷有心疾,还生着闷气,他大概是得了抑郁,她要每日满脸带笑去哄;糕点铺有一大堆事情要忙,到月底又该给伙计们工钱了,做点心的食材也该买了苗苗小孩家贪玩,那天非拉着萱草去放风筝,结果不小心脱了衣服着凉,又是咳,又是拉肚子,连天高热不退。顾铮忙坏了,还得夜里守着照顾女儿太多太多的鸡零狗碎。
顾铮这时才有种恍然隔世的错觉
哦,原来,我也曾是娇滴滴、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千金大小姐啊
她还以为自己是铁人做的呢
太疲累的时候,顾铮有时候也想偷偷哭一哭,发泄一场,然而,发泄完后,发现生活还得继续,这样想,哭就越发显得没有丝毫意义。
中间发生了一件令她很惊悚不小的事
有一天早上,天下着豆大般的雨,满京城的街道积满了水,她踩着啪啪水花,焦急赶往铺子,又忘带伞,便淋得一身雨。
其实,她这身体早就练得如铜枪铁壁,平时淋点雨吹点风也不算什么,喝完热姜汤就熬过去了。
然而,大抵这几天晚上忙着照顾生病的女儿,又是连番熬夜,还要白天赶着去铺子忙活,身体终于垮了,吃不消了。
到了黄昏傍晚,店铺该收了,伙计们也全都走光,她强支着身体,本想关铺子回家,然而,回什么呢,她太累了,哪怕坐这里歇歇,一个人清净清净也好。她想着自己可能是被苗苗染上了,也得了恶疾风寒,额头烫得吓人,却浑身冷得发抖。头昏脑重,足底绑了两个大铁球。嗓子也痛,全身到处都在痛顾铮于是自己给自己倒了杯热酒,以为驱驱寒,很快就好了
哪知道,她本对酒过敏,又有醉酒的毛病,沾两口就会晕,更别说一大碗。这又是高热不退,又是醉的。便昏昏沉沉、再也不支地趴在店铺客堂一张桌椅上,睡得人事不省。
厨房里的蒸笼灶头底下,还烧着两根木头柴,一会儿,火苗子噼啪一响,从灶膛里掉出来。
眼看就要将整个厨房烧起来
“碰”地一声,有人踹开门,赶紧三下两下灭了火,然后,她便听见一道声音,有男人把她抱在怀里,“娇娇娇娇”
那个男人,就是周牧禹。
可怜那个时候,顾铮已经头脑昏沉得人事不省、啥都不清。男人把她搂抱紧在怀里后,又是摸她额头,又是轻轻抚摸她干裂绯红的唇。“你怎么这么烫”他说了一声,生气,心痛的口吻。顾铮就那么由着他抱,由着他给她喂水。一丝丝的凉风从店铺漏窗钻进来,她说冷,好冷好冷,男人赶紧脱掉自己的大氅披风,把她包裹着,包得紧紧的。“你还冷吗娇娇,你还冷吗”
“冷”
她瑟瑟抖动着全身和嘴皮,男人便发狂一样,满是怜惜心痛越发抱得更紧了。
她也不知自己到底被那个男人就那么抱着、照顾亲吻了好久。
她觉得自己像做梦,迷迷糊糊间,又是若干年前,她扮成个男儿身,和一个男人同床共枕的画面。好像,她也常常这样,每当生病,他总是这样照顾她。
她感到一阵心酸,顾铮自觉是真的真的太累太累了,居然又梦到这男人。
“周牧禹,我好冷,好累”
她像猫一样蜷缩在他怀里。“你知道吗我觉得我真的快要支撑不住了我爹有病,随时可能会离开我;苗苗这几天也病了,我还得讨生存,兼顾着铺子里的生意,夜里照顾她我好久好久没睡一觉了,太累太累”
“对不起,娇娇,对不起,是我不好”
男人边吻她,边低声不停用手抚她的脸,拨理她凌乱的发丝,像是要把她揉进骨头缝里,再不放手。
心痛,内疚,自责
她忽然笑了,有些得意,梦里对这男人报复一番,也是爽快的,虽然,她时常安慰自己,早放下了。可有口气不出,她觉得不解恨。“我累,真的好累好累,真想这么一闭眼就不要醒来可周牧禹,你知道吗我再累,再辛苦,也只是身体上的;比起和你曾经在一起的那段段日子,那种身心疲惫,我宁愿就这么累着宁愿这么累着”
烧得绯红的小嘴颤颤一动,彻底地人事不省。
男人像一雕石像,他身子僵硬着,瞬间不能动了。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