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节哀顺变
    事实上,顾峥早做过有关于父亲死亡准备的。

    她给他暗暗地做了好多件寿衣,选过木料做棺材。人都有这么一天,更何况是身体日益西沉的久病不愈父亲。

    顾峥也深知父亲活得痛苦艰难,英雄迟暮的晚年,绝对比一个平平庸庸苟且耐活的老人难过得多。她想象过一切父亲临终病去的画面,她肯定是紧握他的手,看着他一脸平和安详离开,至少,是守护在他的床榻前,尽了一个女儿该有孝道。

    多年以前,那时,周牧禹入赘顾家,他刚刚中状元,朝廷派他远地办公差,虽不是很大的事,但办成了,直接给予京城重职。而恰逢那时,周牧禹也正好病了,病情还很严重,她瞒住了周牧禹,直接告诉来使,说,能不能改一个时机,或其他办法是的,顾峥自认这也是一个善意的谎言。

    然而,得知了真相后的周牧禹,之后便对她实行了长达数月的“冷战酷刑”。一个字也不想和她多说。因为他从京官,直接下派到宣城。

    善意的谎言,其实有时比来自于恶意的欺骗还令人糟心。原谅也不是,恨又不能恨,因为对方是为你好。

    老父亲顾剑舟的装裹其实都办得非常尊严气派,他是在死后第三天安的葬。

    一切,都是有条不紊,在隐瞒着顾峥、瞒得滴水不漏中暗暗进行。她不能哭,不能掉眼泪,否则可能就永远失明,所以,整个王府没有任何吹吹打打、办丧事的声音和感觉。周牧禹吩咐用最好的金丝楠木做老丈人棺盖,王府也白幡子重重悬挂,墓地选好了,是个宝地,但却禁止一切的哭声。

    顾峥有一天却还是察觉到了不对劲,然而,具体哪里不对劲,她又说不上来“王爷,你最近在忙什么我总感觉王府怪怪的很多时候,想和丫头说说话,问她们些事,她们一个个都好像很怕我”

    “你,是不是在瞒着我什么”

    周牧禹一吓,冷汗冒上来。

    顾峥道“你最近到底在忙活些什么呢我觉得你也怪怪的”

    周牧禹便只得冒着冷汗道“你眼睛看不见,所以,觉得什么都怪,疑心自然也多了,可是,这个王府好好的,哪有什么事情发生”又劝她别去多想。

    顾峥忽然说“那么我爹呢,我这段时间眼睛看不见,以往,他每天都要看看我,和我说说话的,现在,都好几天我也没听见他的声音了”

    周牧禹闭闭眼睛,有些痛苦,也有些无奈。

    又硬着头皮,继续扯谎“哦,前儿不是老太医来瞧了过吗说老爷子这几天状况不太好,需要躺床上休息养病,然后吩咐不准到处走”

    “哦这样啊那我得赶紧去看看”顾峥急了。

    如此,一个大谎言,必得又扯上无数个小谎言去圆谎。

    “王爷,您还是请喝点参茶吧您瞧瞧您,黑眼圈都出来了”

    萱草倒是对这个男人同情起来,她给周牧禹沏杯参茶,看着他眼窝发青,一副疲惫之相。“说起,咱们老爷的丧事,这次也多亏了王爷,您可不能累倒了呀,小姐正病着,您还得照顾她,还有那么多的公务要忙活”

    周牧禹疲惫地揉起鼻梁骨,“你说,我这件事做得对吗”竟一边喝茶,一边问起丫鬟来。

    萱草叹了口气“小姐若是知道了,肯定会生一场气的,这是避免不了的,可是,这也是王爷您和小姐必须面临的坎儿啊,您这也是为她好不是么可老爷”

    “哎,奴婢就是觉得,真是老天爷太会捉弄人了也太会选时机”

    周牧禹点点头“她的眼睛,不能瞎,是吗”

    “你家老爷倘若在天之灵,也不希望自家的宝贝闺女儿,因他的逝去,哭得眼睛失明对不对”

    萱草再次摇头轻叹了一息“是。”

    王府另一边,徐茜梅在厢房里踱来踱去,冷笑“说起来这事也是有够荒唐可笑的,我舅舅死了,我看着都心堵得难受,他们偏偏瞒着她,不让知道,你说,这还像话吗”

    徐茜梅两手互相挽着,翻着白眼一副简直活见鬼的表情。

    他夫婿程文斌正换袍子,一愣,道“你表姐现在是不能哭的,否则,眼睛要瞎这依我看,反正,这舅舅也是日子不长了,迟早要走那么一天,早哭是哭,晚哭也是哭,现在哭和以后哭没什么区别,假如现在哭她的眼睛会瞎,倒不如,等眼睛好了再来哭也不迟”

    “呵”徐茜梅骂道“你还说起一大通哭经了何时变得这么有见地了”

    这个时候,一阵凉飕飕、阴冷的风,忽然间就吹进了徐茜梅的脑子。

    是啊,这个时候,她那表姐哭,眼会瞎

    背皮一个激灵,恍恍惚惚,又是多年前,她抖着手,咬着唇,苍白着面孔,把一封又一封的信,紧紧捏在手上。

    “表姐”

    这天,顾峥正蒙着白纱布,在厢房里喝药。

    徐茜梅抚抚头上金光闪闪发钗,坐下来,挨着顾峥亲亲热热笑道“最近,你感觉怎么样了”

    顾峥一怔,“什么怎么样”

    “眼睛啊”徐茜梅说“眼睛有没有感觉好一点儿”

    顾峥慢条斯理地将手中青花瓷药碗递给早已伸手接来的丫鬟素心,另一个宫女拿出帕子给她擦嘴。

    顾峥道“我问你一个事儿啊,表妹”

    “什么事”徐茜梅道。

    “假如,我眼真的瞎了,你会不会觉得很高兴,嗯”

    徐茜梅大吃一惊,正想要说什么,这时,周牧禹负手进来。“你也在这儿”

    他淡淡看徐茜梅一眼,便再无旁人,撩衫只坐在顾峥身侧,“我刚问了老太医,他说,可能,再二十来天,你就不用蒙纱布了眼睛就会彻底康复了”

    “意思是,就能看得见了”顾峥笑,很高兴,也很激动兴奋。

    周牧禹朝她点点头,伸手,又抚抚她额角边的微有些乱发丝。又问她这样那样,问好些话。

    两个人便亲亲热热,你一句我一句聊起来,所有人都成了空气。

    徐茜梅忽然就觉得很没有意思起来,她瘪瘪嘴,从袖子里掏出一张粉色丝帕,但是,心还是放不下、气不恁,“表姐啊,我想舅”

    周牧禹一愣。

    她那个“舅”还未出口,周牧禹立即抬首。

    徐茜梅迎上男人目光。

    其实,男人还真没有听出她的那“舅”字,只是忽然想起什么,对她道“徐表妹,这几日,你也辛苦了,日后,我这个做表姐夫的,定会好好报答感谢你”

    男人的目光,甚至是很温和的,宽厚的。语气也充满感激。

    徐茜梅嘴角立即颤抖起来。这样的温和、这样的感激,仿佛比直接质问怀疑、还让她冷而恐怖。

    假如

    她在想假如,若是眼前男人知道、并查清了,她表姐眼瞎了,是她故意走了风声,那么后果

    对了,还有那一封封家信。

    她脸白如蜡“啊,没什么,没什么的”

    她懂男人口里的那句感谢是什么意思。赶紧找了个借口,吓得颇为心惊胆颤出去了。

    前些日,徐茜梅就无意间就听说过,有个小太监,也是差点走漏风声,差点害顾峥真的眼瞎,最后,他的下场

    徐茜梅越走,越跌跌撞撞,惊慌不已。

    顾峥在里屋里,淡淡地站起身,冷冷问“王爷,您能不能告诉我,我这好表妹,她这次又做了什么不得了的好事,会让你亲自感谢她”

    周牧禹俊面一抖。

    绿暗红稀,暮云楼阁,点点杨花入砚池,天气慢慢进入初夏。

    顾峥最后真如那太医所说,二十多天后,基本痊愈康复、眼睛没什么大问题了。久违的阳光一点点照进瞳仁,当然,开始时候久浸黑暗,顾峥还无法适应太过明亮的光。纱布被取下来、顾峥试着轻轻打卷翘眼睫毛那一刻,围着她身侧的人都很兴奋。

    周牧禹问“娇娇,能看得见吗这是几”他伸出五指在她面前轻晃。

    顾峥;“好像是五”

    尽管光线还是有些模糊,但却在慢慢地变得亮起来。

    周牧禹笑了“好了看来是真没大问题了”

    她的婆婆周氏也笑“媳妇,没事了你的眼睛,果然没事了”

    萱草以及徐茜梅等也都站在一旁。徐茜梅道“是啊,表姐,你的眼睛真没事了”

    可接下来,另一桩事情就要闹大发了徐茜梅一挑眉,抿嘴儿,想看好戏。

    顾峥果然一会儿就问“咦我爹呢怎么都不见我爹”

    一屋子全都沉默,你看我,我看你。

    顾峥又问“我爹呢今天我拆纱布,他都不来”真是太奇怪了

    忽而又想起是了,周牧禹说他身体不好,要常常卧床,便也没怎么放在心。这么些日子,他也没怎么来看她、和她说话的,不是么

    一个天气阴云密布的下午,顾峥试着去找绣花针来穿,她想看看眼睛恢复到什么程度了,周牧禹心事重重,在旁边一小几上坐着喝茶,一边教女儿苗苗下围棋。

    萱草给周牧禹杯子添完茶,又走到顾峥跟前拿着件披风笑说“来,小姐,您还是披件衣服,这眼睛才刚刚好,你就不要去弄什么针和线的了”

    顾峥便笑着说道“闲着也是无事儿,不是么”

    她叹口气“我想给我爹亲手绣一个枕头,里面装些决明子、菊花之类的,我失明了,其实何尝不知他的眼睛也越来越不好”

    便摇摇头,继续找起针线篮子来。

    萱草表情艰难地看看周牧禹。

    周牧禹终是一摆手“你带着小郡主先下去,我来跟她说”

    元正三十二年冬,一场大战乱爆发,那时,这对夫妻之间,想是终于体悟到人生苦短,终究聚少离多。什么闹呀,吵呀,气呀,恨呀的统统都成浮云。两人也算劫后逢生,经历了太多生离和死别,也亲手埋葬了关承宣。“娇娇。”站在平安侯府关世子的荒草墓前,男人恳求女人,手紧握着她的手“你以后,别动不动就把和离挂嘴上,这夫妻之间谁有不吵的呢谁都有误会别扭生分,你能不保证牙齿不碰到舌头吗,嗯”

    顾峥惭愧至极,眼泪纷纷落落滚满一脸。是啊,一切都是浮云,她和这死男人,估计还有一辈子得吵。不能轻易说和离的。

    顾峥“你说什么这话什么意思你说,我爹早已经去世了不再人世了还是你亲手埋葬的”

    周牧禹“是娇娇,所以你要节哀顺变,如果我当时就告诉你真相,你定会大哭一场的,那样子,我不敢保证你的眼睛”

    “周牧禹”

    “周牧禹”

    “周牧禹”

    那几乎集聚了顾峥一身生平中所有的折磨和恨。

    开始时,她很安静,只觉得这个男人疯了,在胡说八道,在诅咒她父亲,渐渐地,在男人一点点、平静毫无一丝漏洞陈述中,她闭着眼睛,终于接受事实。

    顾峥那天晚上不知哭晕死过几回,筋骨缝都哭紧了又松开,松开了又哭紧。她感到一阵阵撕心裂肺的折磨和难以忍受。

    其实,相较于对父亲死亡的难忍,更多的在于,父亲死,而自己却没有守在身边,尽过做女儿孝道。他还是被一群畜生给那样刺死的父亲撒手的时候,究竟是什么样子万一,还留着一口气,有什么话要给她交代呢不可能,怎么一睁眼,她就听见这样的噩梦

    周氏婆婆平时嘴巴那么厉害,都不敢上前再去劝她一句,只轻轻道“好孩子,儿媳妇,你想哭,就好好痛快地哭,你可千万别去怪周牧禹,啊算我这个婆婆求你了”

    “娘”

    顾峥恨恨地说“如果有一天,你也西去,我也这样瞒着他不告诉,你能忍受我、你能原谅我吗”

    瞧啊,她在说什么,和婆婆讲的都是什么话她定是疯了,失去理智。

    周氏哪只竟然一点儿也不跟她计较“能”

    她抱着顾峥,不停地劝她,拍她的肩“如果,我在地下有知,你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儿子好,为了他眼睛,不成为一个残疾瞎子,我会很高兴你对他的欺骗与选择”

    顾峥哭得又是昏天黑地,死去活来,将周氏婆婆也回抱着“对不起娘对不起我不该和您说这样的话可是我没有办法就这样接受我父亲的死更不能接受,他什么都瞒着我不说我连亲手去埋葬他,尽尽做女儿的孝道都没有”

    顾峥仿佛骤然又掉进了黑洞和死胡同里。那几天,她除了哭,就是睡,还有就是有气无力、不死不活的躺在床上。一幕幕回忆,全是小的时候,父亲对她的疼爱呵护怜惜,她的骄纵如公主般生活父亲什么都依着她,要什么给什么,要星星不给月亮。要男人,也捆到她的面前。

    周牧禹来看她,劝她,她就说,你滚,我不想看见你,甚至,一遍一遍地,嘴角已经干裂到起皮,还是不忘对男人呐呐道“你把我休了吧王爷我要和你和离”

    “我要和你和离”

    元正三十一年初夏,谷口春残黄鸟稀,辛夷花尽杏花飞。

    月洞门旁,幽竹窗下,顾峥一身白衣孝服,鬓边簪一朵小花。

    时间可能会抚平很多争吵与伤痛、还有亲人离世的打击。

    顾峥也没有像之前那么脾气火爆刚烈固执了,她的眼睛也平静淡定许多。

    周牧禹坐在她身边道“你爹爹,他人已经老了,一直病体缠身,你看着他虽然还在世,可是却活得相当痛苦,是不是”

    顾峥闭闭眼睛,缓缓点点头。泪水从眼角边上莹然流过。

    她深吸了一口气,微微笑道“对不起,王爷,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可是”

    周牧禹轻轻捉住她的手,将她的脸揽在胸前怀里叹“他死的时候,真的很平静,很超脱,我不骗你”

    “或者,他自认为当时救了那么多女孩子,总算在老死之前,找了些价值,他不用每天负罪地过日子”

    顾峥一顿“真的吗”

    周牧禹说“你爹爹晚年一直都在信佛,你以为他走得痛苦,其实一点也不”

    “你再想想,如果,他天上有知的话,知道自己宝贝的女儿因为他,把眼睛都哭瞎了,你觉得,他会在九泉安心吗”

    “再者说”

    男人故作轻松一笑,他手捧着她的脸,直视她的眼睛“这么好看的一双眼睛,有天,真成了瞎子,多可惜你不心疼,我可很是心疼呢”

    顾峥这才噗地一下,又气又笑,拿粉拳去砸他“你简直是太混账了这个时候,都还有脸耍贫嘴”

    “真的娘子”

    周牧禹道“你这双眼睛,你不要,我要”

    顾峥回想起自从她得了雪盲之后,男人常常服侍她,将她抱上背下,伺候她穿衣洗澡,在王府花园里,到处牵着她手逛。可不知羡慕嫉妒了多少宫女们,尤其是徐茜梅。在复明后得知父亲死亡的真相,她恨他,打他,恨不得把他身上的肉咬下来吃。那几天,她坠入黑暗地窖,浑身都是爪子刀刃和利器,她心中所积满的痛恨无处发泄,男人便成了她唯一的发泄解恨口子。

    顾峥看着他脖子的一道道抓痕,忽然,心一疼,疼得一缩“对不起,你,你现在这里还疼不疼啊”

    作者有话要说请帮忙收一下准备下本新坑古言啊,人设和这本不一样,是相爱相杀的故事。谢谢

    文案

    男女主互撩甜宠古言玩宠

    太子知道,这女人并不爱她,不过是贪他的权;

    魏纤知道,这男人并不爱她,不过是好她的色;

    世人都眼红太子独宠魏纤纤一人,却并不知道,这对男女,不过是在相互利用,一个贪权,一个好色

    各取所需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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