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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学舌
    十岁那年,锦秋知道自己不是李氏的亲女儿,之前所受诸般慢待实在忍无可忍,便跟李氏闹翻了,从那以后可说是互相都没给过对方一个好脸色,这样的情形下李氏又能为她物色什么好人家

    十六岁那年,若不是锦秋偷偷打听了,险些就入虎狼窝了。

    那些个人家,要么是高门贵府,关系错综复杂,公子还是吃喝嫖赌样样都来的纨绔,只不过有个壳说起来好听,其实里头什么糟烂都有。要么就是那些个寒门书生,说是家贫,但今后在朝堂上前途不可限量,实际却是些攀附权贵之流,一心想着巴结了宋家好平步青云。

    锦秋初时还是有些兴致的,后来知道李氏的打算,就干脆歇了心待在府里。

    “锦秋,你就是眼光高了些,一个人哪能样样都合心意呢”宋运道。

    “爹,您不必为我操心了,”锦秋笑了笑,人家府里哪有父亲为女儿这样操心婚嫁之事的而且他还重病在身,更操劳不得了,“我以后就待在府里,若是这府里容不下我了,我就剃了头做姑子去”

    “胡说”宋运的身子剧烈挣扎着,双手撑着床板,急得要起来。锦秋赶忙将人按下去,道“不说了不说了,您保重身子才是。”

    “这府上谁敢容不下你谁敢”

    “容得下,容得下,”锦秋连连应声,面上却在苦笑。

    这男人家呀,就是不懂女人心里的成算,所以才会觉得李氏给她物色的都是好人家,所以才会觉着这个家没人容不下她。殊不知容不下不是要用那笤帚赶人出府才是,其实只要三言两语,要是个心志不坚的人,早就自己卷铺盖逃出去了。

    宋运听她这样说,这才没有再动作,心也渐渐安下来,继续道“但你大了,一直在府里总不是个事儿,为父倒想了个法子。半月后是你祖母的寿辰,这一回,我要大办,将全京的名门贵子都请上府来,任你去挑”宋运伸手一挥,颇为霸气,“你若是相中了哪个,你同我说,我豁出老脸去亲自跟他父亲谈”

    锦秋听着,眼里的泪越蓄越多,就要溢出来时,她忙转过身去,用帕子拭了拭眼睛,道“窗口敞开着,那风可真大。”

    “怎么的了,沙子进眼睛了”宋运问。

    “是,”说罢她立即起身关窗,背对着宋父,泪珠子断了线似的落下来,她不敢多说一个字,生怕他听出她声音里的哭腔。

    将那窗户关上,又定了好一会儿,她才说“爹,时辰不早了,您先休息吧,我也回去了。”

    “那这事儿你究竟同意不同意”

    “全凭爹爹做主,”锦秋低着头将他的被角掖了掖,这才却步退出了内室。宋父望着她的背影,欣慰一笑。

    而后锦秋又同外头守夜的莺歌等人嘱咐了一番,这才疾步走回了自己的落泉斋。

    一直回到自己屋里,那眼泪才终于止住了。

    次日,艳阳高照,阳光从那敞开的窗前落洒下来,洒在紫檀木案上铺开的宣纸上,画中美人的眼睛被这日光一点,好似要活过来。

    “宋漓,宋漓,”金笼子里一只红绿相间的鹦鹉笨拙地重复着锦秋的名字,周劭捉起那只纯金的用来给鹦鹉舀食的篾子,点着它的脑袋,训道“让你乱叫”

    “爷,朱公子过来了,”一黑衣小厮站在门口,曲着身禀报道。

    “将人迎进来,”周劭吩咐,那小厮立即转身去了。

    鹦鹉却一点儿没听话,还在扯着嗓子叫唤。

    “小扇子,这鹦歌儿打蔫了,你提出去溜溜,”周劭一手撑着案角,一手揉着眉心,心叹屋里就是养不得这样的活物,不然什么秘密都得让它给捅出去。

    小扇子是专给这鹦鹉添食的小厮,听见主子的召唤便立即应声进来了。他往那笼子里一瞧,这鹦鹉好好的,声音还贼亮,哪里就蔫了但是主子说蔫了那就是蔫了,他立即取下笼子提溜出去了。

    听见那笨东西的声音渐渐远了,周劭的心这才静了下来,而后走到那桌前将画卷了起来。

    这画中人便是锦秋,昨日他自济世堂回来后,闲着无聊不知怎么就画了这幅画,嘴里还念了几句“宋漓,薄薄流澌聚,漓漓翠潋平,好名字”于是那鹦鹉就记住了他的话,今晨才会叫得这样欢腾。

    他将这画丢到画缸里,听见外头响起一阵脚步声,抬首望向门口。

    一个藏青色右衽,眉清目秀的男子站在门口,喊了一声“周兄,别来无恙啊”

    这生得比女孩儿还俊俏的男子便是国公爷唯一的儿子朱奥,自幼同周劭交好。

    “不过几月不见,至于么”周劭道。朱奥大摇大摆走进来,跟到了自己家似的,直接就开始使唤周劭的仆人“沏一壶龙井来”

    朱奥的父亲是宫中贵妃的亲兄长,中宫空缺,贵妃理事,所以他算得上半个国舅爷,朱奥自然也就是皇亲国戚了。

    周劭则是当今皇帝的最小的弟弟,与皇帝差着一轮,很得他的喜欢。两个皇亲国戚,年纪又相仿,自然就玩在了一块。

    “听说你被你爹发配去黄河治水了”周劭走过去坐在朱奥身旁,两人隔着张玉几,上面摆着一盘下了一半的棋。

    “这你也知道”

    “我不仅知道,还知道你今儿是来问我,黄河边沿那些个县情况如何,哪个县的堤坝最坚实,适合你过去躲闲。”

    “啧,”朱奥接过婢子斟来的茶,掀开茶盖,轻嗅了嗅,道“虽然王爷在黄河边上倒腾了几个月渡过了最难的时候,得那些个轻易不夸人的言官几声赞叹,却也不能认为我就是那偷闲躲懒的人啊我呀,压根就不去”

    “哈哈哈,”两人都大笑起来。

    “近来宋学士家的老太太要做寿,京城里请了一圈人,就连八竿子打不着的兵部侍郎都请去了,”朱奥似笑非笑地望着周劭道“不过你这样的,人家攀不上,不敢请,自然是没收到帖子吧”

    听到宋运时,原本兴趣寥寥的周劭心头一动,故作漫不经心地抿了一口茶,道“这跟你去不去黄河有什么关系”

    “那关系可大了,我听我阿母说他家名是做寿,实为择婿。”朱奥“啪”的一声撑开折扇,挡住了凑到周劭耳边的嘴,道“这也是我阿母从她家夫人那儿听来的,她有两个女儿,嘿嘿,一个二个都上赶着来拢络我,你说说,我母亲能放过这个于是她便同我爹说了,婚姻大事要紧,黄河水年年发,要历练明年再去历练不迟。”

    周劭瞪了瞪眼睛,有些不相信地盯着他,道“你说她们都想给你做妻子”他想起昨天那牙尖嘴利的姑娘,若是她要给朱奥做妻子,那两人还不当街就骂起来了想到这儿,他嘴角不由得一弯。

    “别笑,笑什么呀我阿母是这么说的,不过我是看不上了,”朱奥轻摇折扇,道“攀权附贵,上赶着来的姑娘我见多了,腻了”说罢他抿了一口茶。

    “在你眼中所有女子都是攀权附贵的么我看未必,”周劭也淡淡抿了一口。

    “所以啊,我今儿找你就是为了带你见见世面,你说说你一心扑在国事上,都没空见女人,人虽玉树临风,却又端着,哪个姑娘敢看你呀你可二十又二了啊当今圣上在您这个年纪可都有儿子了吧”

    周劭觉着朱奥这话像长辈的唠叨,可明明他比自己还小了三岁呀

    “那边若递了帖子来,我就同你去。”

    “啧啧啧,”朱奥不认识似的上下打量着周劭,道“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以往你可一次也没应过,”说着就从袖间掏出一份大红色请帖。

    宋家为着宋老太太的寿宴已经忙活起来了,按着宋老太太的安排,李氏负责采买事宜,锦秋和鸣夏则照管院子布置,然而锦秋闲着时却看起了账本。

    现下,她正捧着本三指厚的账本在那儿细看,突然指出其中一笔账,这是两日前支银子买的三百匹红绸,她抬头问道“这么多红绸是做什么用的”

    “夫人说是要挽花。”

    “挽花能用这么多红绸”

    李氏身边的一等丫头翠鸣不说话了。

    锦秋将这账本重重合上,额角又是一阵凸凸。这必定是李氏又在用公帐上的银子给自己女儿添嫁妆呢这人好歹是侍郎家里出来的小姐,怎么就这么喜欢占便宜呢

    锦秋这便拿着这账本,往东院找李氏去了。

    进了桂花园,忽听得一个熟悉的大嗓门“鸣夏,你可得争气着点儿,这回不仅国公爷的公子要来,还有这京城圈里各色各样的人物,你只管打扮得漂亮些,娘会领你去见人,朱公子要攀不上,那还有别家的呢,总有一个两心相悦的。”

    “好,我听娘的。”

    “但有一点,你要往那高里挑,千万不能落在锦秋那丫头后面,可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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