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家里缺银子还是塾里不愿收”锦秋强自镇定心神,声音更加放缓了。
成安只顾压抑着哭声,全然没听见外头的动静,现下,他抬起蒙了一层泪的眼,骤然拔高了声音喊道“大小姐,求求您的,别再套成安的话了,成安什么也不会说,什么也不会说的求求您了大小姐”成安的声音带了哭腔,磕得愈发用劲儿了。
老夫人已伸出手来,差一分便要触及那门框了。听了这话,混浊的眼中射出精光来,终究放下了手。
“你别磕,快起来”锦秋身子前倾,伸出手去,差些儿就要撩帘子,然而她到底放下了手,道“我不知道她们给了你什么好处,让你这样陷害我,若是银子,我也能给,若是别的什么,你说出来,我能帮的都会帮。”
“大小姐,小的不配,您就当是可怜小的,什么也别问了,不过就是个挽花的事儿,没闹到官府,您有什么呢至多就是被老夫人责骂几句,可是小的不成啊小的做奴才的若是说错了一句话,主子们要收拾我,就是动动手指头的事儿,可小的却恐怕连饭都吃不上了啊小姐”
成安激动得双眼通红,鼻涕眼泪都下来了。虽说这话一个字也没挨着李氏,然而听的人都听出了其中隐情。
话说到这儿,锦秋相信门口的人也应当明白了,于是道“你先回去罢,看来今日我是问不出什么了。”
成安感激得连连叩头,道“多谢小姐,多谢小姐,”而后一抹眼泪站起来,抚了抚额头的青紫。一回头,却听“吱”的一声,门缓缓开启,一身绛紫色常服的老太太就站在门口。
“老夫人,老夫人,方才”成安吓得身子一软,扑通一声又跪了下去。
“带出去”
“老夫人,老夫人小姐”
望着成安的背影,锦秋不知怎么就想起了宋运,眼泪便有些忍不住了。
大宅院里的女人,没有一个不是人精。老夫人虽对锦秋有偏见,但听了方才那一番话,心下也明白了不少。
老太太的身子微微发颤,有气无力地喊了一声“走罢”拐杖拄在青砖地面上,发出清脆的响,在两侧婆子的搀扶下,她还未进门便又往回走了。锦秋也从榻上下来,跟着老太太出了门。
太阳已升了起来,日光如潮水般浸没这一片绿瓦红墙,只得一缕洒在春暖阁前的青石阶。锦秋走上这石阶,那缕光便落在她白底蓝面的绣鞋上,照亮了鞋面绣的那朵海棠花。
锦秋的心神才定了下来,今日不知为何,锦秋尤其渴望阳光。
春暖阁中,老太太背靠着那垫了一个四合如意漳绒靠垫的椅背,半阖着双目望着落座在右侧梨花木椅上的锦秋。
婆子往那掐丝珐琅炭炉里添点儿炭,炭火烧得噼里啪啦的,阁楼里暖意融融,锦秋面上的血色也回来了点儿。她站起身来,也望着老夫人,道“祖母该猜到是怎么一回事儿了罢”
老太太额上的纹路更深了些,她慢悠悠的道“成安的话,也不一定信得”老太太话虽这样说,心里其实已经信了八分。她不是傻的,细想一想便明白了,这府里的人际并不复杂,除了李氏母女两个,还有谁有这个胆子指使成安陷害锦秋
“若是旁的事儿,锦秋被陷害也懒得吱声,可这回事关您的寿宴,锦秋也不得不慎重,祖母您更该慎重,这背后之人既诅咒您又诬陷我,现下父亲还卧病在床,内宅不安,有多少百年大家便是这样断送的难道您就放任自流,不想抓出幕后之人么”
老夫人掀了掀沉重的眼皮,渐渐瞪大了眼望着锦秋,好一会儿她才微微颔首道“这些事你倒看得通透。”
天已经大亮了,经过昨日的大雨,外头那些个万年青碧绿如洗,叶子像是吸饱了水,在风中微颤。
两人喝了一碗茶,定了定神,便到了李氏过来请安的时辰了。老太太一尊雕像似的坐在上首,面色晦暗,望着外头正缓缓走来的两人。
锦秋也望着她们,明明胜利在望,她心里却没一点儿欢喜,方才成安那可怜模样像是一根刺,扎在她心上。
李氏笑盈盈地走上堂来
“哟,锦秋也在啊,”李氏瞧了一眼锦秋,目光转向上首坐着的老太太,却见她正用一种从未有过的目光盯着自己,笑便僵在了脸上。方才她过来时便见着被人带出去的成安,心里就隐隐有些不安了。
而她身后站着的鸣夏也觉出了不对,首先便望向右侧的锦秋,见她一点儿不焦急的模样,心立即先沉下三分去。
“娘,给您请安了。”
“鸣夏给祖母请安。”
母女两个齐齐福身下去。
“哼”老太太冷哼一声,拐杖重重一捶,怒道“今日恐怕是安生不了。”
李氏眼皮一跳,脸色大变,却又在下一刻呵呵笑了起来,道“娘,你这是什么意思”
“你说是什么意思成安全招了”老太太的声音冷得同昨夜的雨。
宋老太太几乎从未与李氏红过脸,当年是宋家要借她们李家的势,所以无论什么事儿她都忍着,后来则是她不管府里的事儿了,小打小闹的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以至于李氏一直觉着自家婆母好相与。
李氏吓得面色大变,望了望锦秋,又望回老夫人,“扑通”一声跪下来,扯着嗓子喊了一声“秀莲糊涂啊”鸣夏见母亲跪下,腿一软,便也跟着跪下了。
那场雨过后,天气愈发冷了,大晴天太阳也是懒洋洋的,难得今日阳光大盛,锦秋便与红螺一同搬了张小方桌到廊上,红螺又去厨下端了些茶水点心过来,两人相对而坐。
“小姐,这四色酥糖、灯芯糕、桂花酥都是府里新来的南方厨子做的,奴婢瞧着精致小巧的,就给您端了来,也不知对不对您的胃口,”说罢将那菱花小碟推过去。
锦秋捻起一块嫩黄色花瓣状的桂花酥来,突然想起那日成安说他有七个孩子,便道“红螺,你将这些点心都包好了,明日赏给成安罢,还有那一百两的银票,你再送去一回,就说是我对他家孩子的心意,不是为他的,让他替孩子们收了。”
“是。”
当日成安之所以帮着李氏陷害锦秋,全是因李氏答应替他走走关系将那七个孩子都送入私塾,后来东窗事发,事情败露了,孩子上私塾的事儿便没了着落。锦秋看着他可怜,就求老太太留他在府中,只是那些个孩子上私塾之事锦秋却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只能在银钱上帮他一把。
这反倒让锦秋又起了另一层思虑,她平日里再横其实也就是在自己个儿府中罢了,若是出府,还是得靠那些个人情来帮衬,不然连这七个孩子上私塾的事儿她都帮不来。
这一回挽花的事儿也给她提了个醒,这府里,容得下任何人,唯独容不下她。当日老太太得知李氏也不是故意纵火,一切不过是个意外,竟也只是扣了两月例银以示惩戒。
继母不善,祖母不亲,父亲又只想着将她嫁出去,她连做姑子的都不成,没法子了,只得又走回了三年前的老路。不同的只是,这回更迫切了,这回是她自己的选择,她不想再待在这府里了,她要觅个好夫家,早早立身。
用罢午膳,宋老太太便让李氏将近来递过来的所有帖子送到汀兰院,让锦秋自个儿选,还派婆子来传了话,总之这回她是吃了秤砣铁了心要将锦秋嫁出去。
锦秋翻着翻着,竟翻到了卢春生下的帖子,还有这两日国公府下的帖子。
次日,朱奥便收到了锦秋的回帖。帖子上说她身子不适,三日后不便相见,朱奥于是立即遣人将这帖子送到了王府。
工部各主事才同周劭议完事,黄河修坝建堤所用之费远超过户部预算,此事还得周劭递折子上去,让户部再拨款。周劭正烦得紧,一个人坐在议事厅里头,手肘撑着案几,抚着额。
“爷,国公府给您送来了一份帖子,”守德弓着腰,战战兢兢地将这帖子双手呈上去。
周劭接过来,拆开一看,冷嗤一声。他右手一攥,将那帖子攥成了个团,往地上一掼。“嘭”的一声,茶碗也被他掀了下来,茶水撒了一地,青瓷片四溅。
“爷息怒,息怒”守德面色一紧,扑通一声跪下,大喊道。
“到国公府给显易递个话,帖子继续下,她回绝十次便给她下第十一次,下到她赴约为止”这语气是不容置喙的威严,面上却不显,他一手不紧不慢地料理着那被茶水溅得半湿的广袖。
小厮立即应是下去了。
这大约便是报应,当初周劭如何毫不留情地回绝了那些女子,今日便有女子同样不留情面地拒绝他。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