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秋定住,垂下眼走过去,道“来看看表哥在做什么。”锦秋自己搬了个杌子,坐在离他远些的地方,双手有些拘束地交放在腹部,紧紧捏着帕子。
自从上回他说过那样的话后,她便扭捏起来,不大敢看他,甚至与他相对时觉着手脚都没哪儿放,连坐都不知该怎么坐了。
赵臻看着离得自己远远的锦秋,苦笑一声道“表妹大可放自在些,难道我说了那些话,便不是你的表哥了么你有话不妨直说。”
锦秋这才微微抬起眼来望着他,他的神色隐在那昏昏暮色里。
锦秋于是站起身走到桌案旁,倏地燃起个火折子,点燃了案台上的红烛,暖暖的一点红挤进灰沉的暮色中。
在这良久的沉默里,赵臻已然猜到了什么,他不安地攥了攥拳头。
“表哥”锦秋牵了牵嘴角。
“别回绝我”锦秋话未出口,赵臻却先伸出手止住她,急切出声“随我去南边罢,那儿的冬天可没有这儿冷,春天里,小山上漫山遍野的野花,还有映山红,表妹许久没去了罢,那景象你见过一次便不会忘的。”
锦秋眼前就真的出现了幼年时去南方,那儿漫山遍野的映山红的景象。那花儿没有园子里的花那样精致,却自有她的生命力,如火如荼地恨不得将整个天下都开满。
“随表哥去罢,后半生表哥来顾你,保管让你活得舒舒服服的,不流一滴眼泪,不受一点儿气,去南边罢”赵臻笑着说,眼里却有泪意。
锦秋默着,默了许久,久到赵臻眼中的光一点一点寂灭下去。这时,从大门口刮进来了一阵风儿,将她的青丝吹得乱了,将她的衣摆子撩起来,翩翩欲飞,似要朝赵臻飞过去;从漏窗溜进来了一丝风儿,也将赵臻的青丝徐徐地往锦秋那方向撩
“表哥,”锦秋终于回过头来看他,莞尔一笑,朝他一蹲身道“那锦秋的后半生便拜托表哥了。”
一向镇定的赵臻手足无措站起来,笑得跟个得了糖的小孩子似的。他想朝她走过去,才迈出一步却又往后退回去,只是一个劲儿地笑。
锦秋瞧他这样子,也想笑,却忍住了,她不如赵臻那样欢喜,心里沉甸甸的装着许多事。
“表哥,我便先回了,父亲那儿,隔几日你与我一同去说,可好”
“好,好”
冬日山林间的风尤其冷,锦秋走着上那华南寺时身子受了寒,在寺里又受了卢夫人的气,回来后还被祖母训了一顿,心里有气,现下答应了赵臻,又思虑重重。掌灯时分回到汀兰院时,她竟然两眼一抹黑差些儿晕倒在床上。
大半夜的,锦秋没让红螺去请大夫,只是让去厨下煮了碗姜汤喝了便睡下了。
夜里辗转反侧睡不着觉,身上黏腻腻的起了一身的汗,半梦半醒间,她好像看见有个人坐在自己床头,穿着一身绣瑶池牡丹曳地红裙,背对着她说“从此以后跟着臻儿,想好了”
锦秋伸手去抓,却抓不着那人,她急得要坐起来,身子却又动弹不得,只能大声问道“你是谁”
那人不应,锦秋生出奇怪的错觉,觉着这人是她死去多年的娘。
“娘”她突然喊了出来,道“娘是在怪我不体谅爹爹祖母的苦心,非要嫁给表哥么是女儿有私心,只想着自己,贪图表哥给的那点儿温存,但是娘,女儿会照顾父亲,也会回报表哥的,女儿会一辈子做表哥的好妻子,娘,您莫怪我”
那红衣女子缓缓转过脸来
“娘”锦秋突然坐了起来,往前一抓,却只攥住妃红色的帐子,她蓦地睁开眼,眼前只有一片黑暗。
房门被吱呀一声推开了,“小姐,小姐红螺秉烛小跑着进来,黑暗中亮起了一个点,接着越来越亮,锦秋便借着那亮光,展开手掌,里头是一片帐子,上头一朵金线绣的牡丹。
“小姐,您怎么了”红螺撩开帐子,一把捉住了锦秋的手。
“无事,不过是做个了噩梦,”锦秋见红螺只穿了一件白绸中衣,抚了抚她的手道“别着凉了,快去睡吧”
红螺探了探锦秋的额,觉着没有方才那般烫了,又叮嘱了几句,这才回房了,房里又陷入一片黑暗。
后半夜,锦秋再也睡不着了。
这么些年,这是她头一回梦见娘亲,虽然没见着脸。
她回想着母亲唯一的一句“从此以后跟着臻儿,想好了”现在才后知后觉地品出味来,这话的语气似乎有些不满。
可是既已应下,便不能再反悔了,她会像自己说那样,虽给不了赵臻真心,但会做好妻子的本分。
次日一早,竟降了霜。
周劭推开门走出去,便见白茫茫的一片,前头有几棵光秃秃的树,枝干仍显出黑褐色,枝桠却裹上一层白,像是开了一树树小白花。
他走到园子里去,望着那几棵树出神。昨夜他睡得不好,因他又梦见了锦秋,这已经是上回他从茶楼回来之后第三回梦见她了,梦里还是在成婚,奇怪的是这回的他竟然在梦里觉着欢喜。
“爷,您大清早的出来也不披件衣裳,着凉了可怎么好”一个穿着粉白色小夹袄,梳着个双环髻的小姑娘捧着一件白狐披风上前,面色很有些撒娇生气的样子。
这府里敢这么对他周劭说话的奴婢也就只有喜鹊一人了。她是周劭的乳嬷嬷季氏的女儿,自小被周劭当妹妹一样宠着的,又兼上回为他挡了一刀,差些儿送了命,被吴郎中施针这才救回来的,算得是周劭的恩人了。如此,府中婢子都将她当作小姐一般对待,无一人敢劳动她。
周劭原本面色不大好,见着她便展出个笑脸来,道“本王可没你们女儿家娇贵。”
喜鹊也笑,一笑那张圆润的小脸上便露出个小酒窝,看着怪讨人喜欢,她抖了抖那白狐披风,便要往他身上披。
周劭连忙后退,伸手过去接那披风,道“本王自己来。”喜鹊却不松手,微微撅起了嘴。
而周劭,见着这披风就是当日茶楼中自己给锦秋披过的,他伸过去的手不由顿住了。
“这披风,丢了去”一团白气从他口中冲出来,他的面色骤然冰冷,同那挂在树梢的白霜一样冷。
“爷,这不是您最喜欢的一件披风么”喜鹊不解。
“仗着本王喜欢,便不将本王放在眼里了,从今儿起,本王不喜欢了”周劭一甩袖子,沉着脸往回走,只留下一脸不明所以的喜鹊愣在原地。她有些摸不着头脑了,一件大麾而已,怎么不把王爷放在眼里了
周劭回了他的七录斋,气得喉咙干渴想喝茶,拎起那紫砂壶来,轻飘飘的,没茶水了。
“守德怎么连茶也不沏了么”周劭将那茶壶重重撂下。
“爷,小的这就去,这就去”守德立即便哈着腰快步上前,将那空茶壶拎出去了。
“守德,守德”那只鹦鹉又在笼子里跟着蹦跶起来了。
“宋漓,宋漓”它不停地叫唤起来。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周劭瞧了那鹦鹉一眼,道“小扇子,把这蠢东西丢出去”
“是,爷”小扇子听见这一声,从外头一溜跑进来,赶忙将金笼子提溜出去,一溜烟地跑远了。
直到再听不见那个名字时,周劭这才撩了袍子坐下来。与她相关的东西不在他眼前晃悠了,可她的模样又开始在脑子里横冲直撞作起祟来。
这女子有什么好的,论模样,都城里的贵女中也不是找不出来这样的,论德行,大街上随便拉一个女子都比她贤淑温柔,真不知自己怎么就会看上这样一个人。
周劭站起身来,又坐下,如此反复几次,直到守德拎着茶壶过来,给他斟了一杯茶才罢了。
“守德,去库房里找些名贵药材,本王要出去一趟。”
守德应声去了。
心里头堵着个石头,就要将石头搬开去,心里头要是装着个人,一醒就该去见她。喜欢个姑娘其实没什么,但若喜欢了还扭扭捏捏的不敢表露,那还像个男儿么
虽然大张旗鼓去见锦秋会惹人闲话,但去探望病中的翰林院学士,却是合乎规矩的。
周劭这便去换了身衣裳,令人携着四个黄花梨提匣,出门去了
病床上的宋运听到门房来福来禀说广平王来了,惊得那一口药差点儿没噎着,他盯着来福“你看真切了”
“老爷,绝没有假王爷说是特地来探您的。”
宋运轻啧了一声,心叹自己究竟怎么惹着了这位,寿宴那日突然过来,这又来探病,看着不大妙。他于是摆摆手道“将人请到正厅去,好生伺候”说罢便手忙脚乱地起来更衣。
整个宋府都沸腾了,而李氏和鸣夏,闻见一点儿富贵味便蹿起来,比宋运还先一步到厅里头。上回寿宴鸣夏没同他几句话,现下终于逮着了时机,便热络地与他攀谈起来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