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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父女(二)
    锦秋走出去时,身子已有些站不住了,泪眼朦胧中,她见着赵臻伸出双手迎上来,便搭着他的手,缓缓坐下了。

    “表妹,让你受累了,这些话还是我来说,过几日姨父身子好些了”

    锦秋打断他的话道“我来说,我最知道父亲的,我能说得动他。”锦秋抬起眼望他,见他一脸的愧疚,安抚道“你放宽心,我与父亲之间闹得这样,不全是为的你。”

    “我知道,我知道,”赵臻埋下头,喃喃着。

    当晚的事,宋运封住了下人们的口。这几日他上朝回来后便要在院子里坐一个时辰,思虑锦秋的婚事,却迟迟下不了决断。

    赵臻想着,只要做了皇商,姨父便没话说了,他便能娶表妹了。这几日更是早出晚归,全力为了盐运权的事儿奔波。以往他或许还拿捏着几分清高,现下不了,该喝的酒,该磕的头,该奉上的银子,一点儿也不敢漏,却仍吃了不少闭门羹。

    李氏自从那日听了英儿说欺霜院的事儿后,便格外留意赵臻和锦秋。那晚二人上了主院的事儿,次日她便得知了,又旁敲侧击地从侍候宋运的婢子那儿打听了几句,虽然具体事宜没打听出来,却从漏出的几句话里推断出宋运生了一场大气。不用说,是商量婚事无疑了。

    清溪院里,李氏搭着条葡灰色裘毯,捧着个八角手炉,歪坐在炕床上,往日愁闷不展的脸上浮起一丝笑。

    鸣夏掀帘进来,恰好见着这一幕,一面解披风一面问道“娘,您为什么事儿笑得这样”

    李氏挥退了下人,将自己的手炉递给鸣夏,道“仔细着身子,天寒地冻的也不知抱个手炉,冻坏了身子今后生养起来,有的苦头吃呢”

    “娘,您”鸣夏面色含羞地挨着李氏落座在炕床上,道“这话说得还早呢。”

    “不早了”李氏含笑道“国公府那儿,锦秋不中用,不能同你争了原本她那软硬不吃的脾性我还不知该怎么对付,现下看来不必,她自甘堕落要下嫁,也省了我亲自动手。”

    接着,李氏便附耳将那晚的事儿都同鸣夏说了,鸣夏一愣,抓着李氏的手问“真的娘,她真要嫁赵臻”

    “八九不离十了”

    房里传出一阵咯咯的笑声,将外头罗汉松的叶子都震得乱颤。

    京城世家是个圈子,有名有姓的几家都沾亲带故,挤进去了,人脉便像是那禁步下的流苏,将头提起来,零零落落的能从京城到边塞,从北边到南边拎出来一大串,鸣夏便是要往这圈子里钻的人。

    可是锦秋,原本在这圈子边沿,里头还有人伸手拉她,她一跃便进去了,可她偏偏掉转身往别处去,将这位子空出来给鸣夏,如此,她这一辈子再想进去,是没有指望了。

    “可是,娘,爹爹那关能过么”鸣夏提到宋运,嘴角便不由得向下弯。鸣夏心里一直觉着宋运偏心,什么好姻亲都尽着锦秋来,给自己的却是那些个翰林院里空有才华的贫寒子弟。

    “那儿你别管,娘自会去劝,你好好琢磨着怎么留住小公爷就是了。”

    说到这儿,鸣夏便笑了起来,胸有成竹道“上回小公爷来见锦秋,我同他说了几句话,才知道他去见她并非心甘情愿,都是国公夫人逼着过来的,他反倒是夸我夸我比她温柔解意得多,还邀我去他府上呢”

    李氏长出一口气,轻拍了拍鸣夏的手,道“那便好,那便好,过几日我正要往国公府去,你便与我同去。”

    母女两个又说了会子话,李氏这便往主院去了。

    半年前,宋运病情加重,便不与李氏同房了,所以李氏一直住在清溪院,只是时不时过去伺候一二。

    今日是休沐,宋运坐在院子里头,望着那女贞树出神。

    这树终年常绿,冬天里也郁郁葱葱的,繁茂的枝头挂着几颗椭圆形的蓝黑色的果子,更多的是落了下来,铺了一地。同周遭只剩下褐色枝干的国槐相比,它绿得独树一帜,却也绿得孤独。

    “这树栽了二十多年了,今年还是头一回结果子,”李氏含笑走进了院子,那笑里却含着毒似的。她走过来在宋运对面落座,与他隔着一张石案。

    宋运眼睛仍望着那株女贞,神色不耐,“今儿来找我有何事”

    二人同床共枕了十七年,却处成了仇人,若不是碍着宋老太太的情面,他早便与她分居了,不至于半年前病重时才找着借口将她赶出自己的院子。

    李氏是有些怕宋运的,讪讪道“听闻大丫头和她表哥”

    话未说完,宋运一个眼风扫过去打断了她的话。

    李氏忙辩解“老爷,你可别误会了我,这么大一个府院我照管着,平日里忙得脚不沾地,哪有功夫打探他们的事儿,只是只是前儿守园子的小丫鬟看见了,来报我,我这才知道的。”

    “看见了什么”宋运陡然提高了声调。他往最不堪的地方想过去了,心尖尖上像是被针刺了一下,生疼。

    李氏帕子抵在鼻尖,微垂下头来,支支吾吾道“这你便莫问了,我来是想问问你同意不同意大丫头的婚事。”

    “除非我死了”宋运一拍那石案,“叭”的一声脆响,将李氏唬得颤了一下。

    她原本就料到了,只是没想到宋运反应这么大,看来是打心眼里不乐意。

    “我不是大丫头的亲娘,有些主意原本轮不到我来拿,可我还是要劝你一句,这些年,臻儿对大丫头的心思我是看在眼里的,打小就喜欢玩在一处,什么都让着她,这些年还跟着他父亲做生意,也是个有本事的人,况且这回拿到盐运权,不就是皇商了么配大丫头,也不是不可。”

    “妇道人家,懂得什么”宋运一拂袖子站起身来,背对着她,微仰着头。

    其实李氏心里懂得很,算盘更是打得噼里啪啦响。她也跟着站起来,心里虽有些犯怵,却终是一咬牙,走到宋运身边,压着声道“你方才不是问那守园子的小丫鬟同我禀报了什么么”

    宋运猛地回过头来。

    李氏双腿打颤,面上却故作难为情,悄声道“大丫头现下这样子,嫁到哪一家,今后都有的苦头吃呢”

    宋运的嘴唇瞬间失了血色,大喝一声“混帐东西”两眼珠子在眼睛里颤着,最后定住不动了,身子眼看着就要倒。

    “老爷,老爷来人啊来人啊”

    宋运被几个小厮抬上了床,掐了人中他才悠悠转醒,一醒来就撑着床板要坐起来,嘶哑着声喊“把那两个混账东西叫过来”一面喊一面捶床。

    方才李氏故意将话说得隐晦,宋运现下便以为锦秋和赵臻已有了夫妻之实。养了这么些年的女儿竟是这样的,他这个做父亲的心里头油煎火燎的。

    李氏坐在床沿边,心跳得突突的,可话说到这一步,只能顺下去,而且只要锦秋嫁到南边,今后京城里便再没这个人,也就不会再给她添堵了。

    她于是一面给他顺背,一面故作痛心疾首道“这也怪我,没好好教导于她,可如今既然事情已经做下了,不如顺水推舟成全了他们两个,大丫头那性情老爷难道不晓得烈得很,你若就此事问她,她明日说不定就抹了脖子,你不如当作不知此事,允了她。”

    她怕他将锦秋叫过来细问,露了馅,一直拿眼觑着他,留意着他的神色。

    宋运不言声,只是那拳头攥得咯吱作响,牙齿也紧紧咬着,简直要咬碎了去。

    李氏于是又好说歹说了许久。

    天色渐暗,房里点了灯,渐渐没了声息。宋运没用晚膳,李氏则一直在旁伺候着。

    汀兰院里,锦秋正坐在长榻上看棋谱,听得脚步声,往门口一瞧,赵臻立在那儿,面上隐隐有喜意。

    “表哥”锦秋忙将他迎进来,让了坐,斟了一杯茶递给他道“是有什么喜事儿么”

    “倒也不是什么喜事,不过是盐铁司的张大人今儿特地约了我喝茶,嘱咐了我好些话,我瞧着盐运的事儿,十之八九是成了,”赵臻的声音尽量平缓,然而那笑意却深及眼底。

    锦秋不由纳罕,前几日这事儿还不顺遂,怎么几日的功夫就变了而且要得到盐运权,那就跟父亲要进内阁一样,才干固然要紧,家世上更不能拖后腿,不是轻易能办到的。

    锦秋蹙眉望着他,想再细问,但见他欢喜得这样,也不好泼冷水,只是陪着笑。

    “表妹,我我总算能配得上你了”赵臻望着锦秋,话语中尽是心酸。

    锦秋突然面色一肃,伸手止住他,道“表哥别说这样的话,没什么配得上配不上的你别是为了我做了什么违心事才得了这个差事,若是的话,我便是嫁了你也不安心”

    “表妹安心,我不是那样的人。”

    恰在此时,外头响起轻轻的叩门声。

    “小姐,老爷让您和赵公子过去一趟。”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