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也别糊弄我,”老太太将那紫砂茶杯搁下,缓缓抬首觑了锦秋一眼,道“你当我不知道你的心思如今鸣夏嫁出去了,你这些东西搁在我这儿也就是做个样子,待你嫁了人,还不是得原封不动地随着你到你夫家去,到了我就是过了过眼,什么也没得。”
果然姜还是老的辣,宋老太太不是那么好糊弄,然而她到底不了解这个孙女。
锦秋不是个小气的人,当初不愿给鸣夏添嫁妆,不是看重那五十亩盐田,而是看不得她们的嘴脸。李氏和鸣夏但凡说几句软乎话,为先前的所作所为给她和她娘道个歉,这五十亩盐田,她也就给了,可那时她们却是一副理所当然的强盗模样,如此,她自然是宁给了街边乞丐,也不愿给她们的。
可是如今鸣夏嫁出去了,这些房契地契放在老太太手里不会挪作他用,哪怕将来锦秋出嫁时她不愿全拿出来,只要给得合适,锦秋也没话说的。毕竟这些东西是宋家的底子,便是老太太不说,她也会留下至少一半。
谁不希望娘家好呢只有宋家好了,她将来在夫家也才有面子,才立得起来
“祖母,这您可真是错看我了,这些东西您保管了这么些年,又费心经营,我还能真都拿了去便是嫁了人冠了夫家的姓,后头也还得跟个宋字不是”锦秋道。
老太太望着锦秋,像头一回见她似的,将她好一顿打量,心道这真是锦秋么
她收回目光,端起紫砂茶杯,抿了一口茶,道“看来我这老太婆不得不忍痛割爱了,”老太太瞧着一旁的秦婆子,指着锦秋,道“湘娥,你这些日子多指点指点她罢。”
“这老奴那敢当呀”秦婆子呵着腰,笑道“得是大小姐指点奴婢。”
锦秋袖子里攥着的拳头送了开来,含笑着朝老太太蹲了蹲身,道“多谢祖母。”
“你先回你院里去罢,午饭过后湘娥自会过去,”老太太按了按额角,很疲乏的样子。
锦秋应了个是便却步退出去了。
随后秦婆子走到老夫人身后,伸手为她按起了额角。
老太太阖上双眼,靠在大迎枕上,很享受似的,道“这几日便辛苦你了,不过你也不必太尽心,至多使五分的力便够了,他日她嫁出去了这府里还是得秀莲料理,要让她动了秀莲的根基,今后交接起来也是个麻烦。”
“老夫人安心,老奴明白,”秦婆子颔首。
回了汀兰院,锦秋立即将那放着房契地契的漆红木盒交给宋运,让他将其还给老太太。
午饭过后秦婆子果然来了,锦秋与她寒暄了一回,而后将府里上下的名册递给她道“我不大与府里的人打交道,不大清楚,劳烦您给圈出来,哪些是我或您能支使得动的。”
秦婆子坐在长榻上,接过锦秋亲自斟过来的茶,道“大小姐,这其间门道颇多,一时半会儿料理不清楚,依老奴看,您得一个一个来,首先您得想想要从哪儿入手”
锦秋若有所思,挨着秦婆子坐下,指了指名册上管厨下的那一页,道“从这儿开始。”厨下有人胆大妄为地往主子的绿豆汤里下药,自然得从这儿开始,一步一步地剔除李氏的爪牙。
“好,”秦婆子抿了一口茶,道。
大约是在毒日头下站了太久的缘故,这一夜锦秋睡得极不安稳,热汗一波接着一波,喉咙干涩,起身喝茶好几回,后来才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
次日一早起身时,锦秋头脑昏沉,她缓缓掀了被子,强支着身子坐起来,缓了好一会儿。一旁正拧手帕的红螺瞧见她躬着腰挨在床头,面色干红,唬了一跳,忙上前探了探她的额头。
“呀小姐您额头好烫,怕是中暑了”红螺猛地收回手,关切地望着锦秋。
锦秋迷迷糊糊地从她手中接过帕子,往脸上抹了抹,有气无力道“大约是有些,你将清火丸取来,我吃一粒便好了。”
红螺小跑至奁装前,拉开最下层的屉,从里头取出一个雕花银盒,掀开盖子,是五颗码好的红棕色丸子,红螺将这盒子呈给锦秋。她便从中捻了一粒含着,顿觉嘴里一阵清凉,那清凉蔓延开,眼睛、鼻子,无一处不透着清爽。
“小姐,这药丸虽可消暑,可奴婢觉着还是请个大夫过来瞧瞧好些,”红螺又探了探锦秋的额头,蹙眉劝道。
“不必了,今儿还有要事,待此事了了再瞧病不迟,”锦秋说罢便踅身走到铜镜前,开始描眉画眼
此时花厅里二十多个厨娘、婢子叽叽喳喳说着话。
一个身子发福,眼睛睁不开似的厨娘如一摊软泥摊在漆红柱子上,打着哈欠道“一大早把咱们叫过来做什么有这功夫,不如让咱们多睡会儿,多睡半个时辰,什么事儿做不好呢你说还用得着把大家都叫这儿来浪费功夫”
另一个瘦得架子似的厨娘拿手肘捅了捅她,嗤道“你呀就知道睡,累死鬼投胎的连主子换了人你都不晓得,这是大小姐新官上任,三把火要烧人呢,你这样糊涂的,小心做了刀下亡魂”
“说什么呢花红,”一身穿褐色绫衣的妇人瞥了二人一眼,肃道“谁是主子这府里的女主子就只有夫人一个,什么大小姐,没有夫人老夫人撑腰她能管得了谁这儿随便拎出一个来,都比她大两轮儿”
“王姑姑说得是呀,这府里的主母是夫人,离了夫人就不成了,散了,谁来了都不好使”花红手帕子甩了甩,揶揄她道。
王姑姑听出话里的意思,嘴角抽了抽,昂着头道“懒得同你一般见识”
通常说到这儿花红便不会再还嘴,今儿却不一样,她哂笑道“姑姑,咱们都是伺候人的,您别以为自己个儿跟了夫人几年就是什么人物了,现在是大小姐当家,一朝天子一朝臣,你当夫人还能罩得住你你呀,就是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几日了”
“我呸,”王姑姑照地啐了一口,指着花红,大喊“你个没见识的,叛主去捧一个不清白的,怕是你跟她一个德行,都是爱勾引男人的”
“你竟敢说大小姐勾引男人,你反了天了还”
“天夫人才是我的天,那样勾引男人不清不白的,我不认”
两人叉着腰剑拔弩张,唾沫星子四溅。他们平日里不对付,你讽我一眼我还你一句是常有的,只是每回花红都忍让着,像今日这般大闹起来还是头一遭,周围人看傻了,好一会儿才过来你一言我一语地调停。顿时,花厅里嘎嘎嘎的像是有五百只鸭子在叫唤,差些没把房梁给掀了。
正是里头闹得太厉害,众人才没听见锦秋的脚步声,她已经在门口站了好一会子了,而方才两人的话一字不落地进了她的耳朵。
这两人昨儿秦婆子便同她说过,一个管灶台,一个管采买。王姑姑是李氏嫁过来时从娘家带来的五个丫鬟之一,这人做什么什么不成,便被李氏打发到厨下管采买了。她仗着自己在李氏面前有几分脸面,便处处作威作福,尤其爱找花红的麻烦。
花红是管灶台的,做事利索,这么些年来被王姑姑压一头,心里一直不服气,可没奈何,自己没那样高的后台。
眼看这场面要收不住了,锦秋用手背敲了敲门框,提高声调道“是我来得巧,赶上这样的热闹”
二十几双眼睛齐刷刷望过来,霎时,整个花厅寂静无声。
锦秋在那或期待或不屑的目光中跨过门槛,缓步走了进去。
二十多个婆子丫鬟忙退至两侧,纷沓的脚步声如一阵闷雷响起,迅速站成整齐的两列,待锦秋走到队伍前头时,众人皆福身行礼喊“大小姐。”
锦秋今儿画了个羽玉眉,眼尾微挑,看人时自带三分凌厉,打头儿站着的王姑姑被她看得颇不自在,忙鹌鹑似的垂下头。
“一字不可轻与人,一言不可轻许人,厨下管着阖府的膳食,顶要紧的,难道入府时不曾学过规矩私下妄议主子,该当如何”锦秋站得笔挺。
两列队伍里头没一人敢言声,皆垂下头来,尤其王姑姑,头垂得更低。
锦秋望了一眼花红。
现下正是向新主子献宠的时候,花红就等着锦秋一接手将王姑姑拉下去呢,此时自然不会错过机会,她站出来,朝锦秋一蹲身,道“回大小姐的话,该打二十板子,发卖出去。”
锦秋微微颔首,朗声道“那方才是谁在背后议论主子,你们可听见了”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又没人敢吱声儿了。
锦秋又望了一眼花红,然而这回她却垂头退了回去。
“敢说不敢认”锦秋左右踱了两步。
王姑姑攥了攥衣角,心一横,站出来,道“是老奴。”
她仗着自己是李氏的人,素来在厨房一众厨娘面前拿大,现下若是不站出来,今后只怕要遭她们耻笑,况且大小姐才掌中馈,怎么的也得给李氏个面子,不可能办她,所以她才敢站出来。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