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三找了一个方向,便顺着脚下一条路朝外走着。深夜时分,刚吃过喜酒的人成群醉醺醺走在街上,无人注意着黑暗中,还有这样一个杀人凶手挟持了人质离开案发地点。
她慢慢走出了城。一路上李管家求也求过,骂也骂过,哭也哭过,可谷三却好像是没了舌头,始终都不发一言,踩着一双小脚,自顾自固执地朝外走着。
她就这么渐渐走离了城市,到了郊外。
周围少了房屋,多了草木,放眼望去伸手不见五指,好在谷三夜视能力一贯不错,没因此遭绊倒。
李管家一开始见她是个女人,又久居深闺,本不放在眼里,试图像抢枪来杀了她逃跑,受过谷三几次教训,身上挨过刀子后,总算偃旗息鼓,耷拉着脑袋跟着她。两人安安静静在夜色里走着,谷三忽然停了停脚步。
“就前面吧”
李管家不知道她说的什么,谷三能看见的他看不清楚,这漆黑一片,还没有灯笼,要不是谷三,也许这会儿他自己早就走到沟里去了。
谷三也不解释是什么,就拉扯着李管家往前走。过了一道门槛,李管家才知道是庙。城郊破败已久的地藏菩萨庙。
到了这儿,谷三才取出火折子点量佛前的灯台把周围照亮了。
周围一片衰败,到处是断壁残垣,四面漏风,谷三端着手里的油灯,也不管上头的灰尘,拉扯着绑住李管家的绳,绕到四下看了看。
“就这里吧,有屋瓦遮蔽就好。”
定下落脚之地,谷三回转身,取来绳子李管家的脚也一同绑上,从周围找了块石头卡入他嘴里,封住了他的口舌,把他绑在了佛像前。
“今夜起,谁第一个进来,你的命就交由谁来决断。”谷三给他看了看那把匕首,“是替你把绳子解开,还是一刀了结你性命,都是他的事儿。若你在此地为人不错,来人应该会救你。可你若在此地横行霸道,想来是只有死路一条了。”
说罢,谷三把匕首扔到了他身前一米来远的地方,自顾自爬上佛像,在地藏菩萨身后的莲花座里躺下了。李管家的挣扎声从前面传来,可渐渐也弱了声响。
谷三就在冷硬的废旧石像后躺下了,周围一阵尘土味,年久失修,动作间都自然带起不少灰尘。她的小脚因这一路走来隐隐作痛,脚趾暗中动作间像是有什么液体渗开,大概是磨出了血。周围寂静之中,偶有野兽嚎鸣传来,那破庙屋顶破开,漏下几点星光,谷三就仰头看着。
在这寂然一片之中,总还是偶尔间想起前一个世界的事。
不知道慕容宇华逃走了没,她不在了,他要是再次遇险就得学会自己应付了。那个世界接下来会怎么样呢但她却又想,也许也会和她的世界一样,到处一片破败,灾难不断蔓延,可人们总还是能挣扎生存下去。
谷三只是对一件事小事感到后悔她应该在最后时刻,与慕容宇华道别的。她从十几岁后几乎都不再“后悔”,后悔是最无用的情绪,时间并不会因人们沉痛的心情而停留,她早清楚明白,可现在却还是会有这种感觉。
她应该说了“再见”再走的。只是当时一切发生的都太快,不论她想再说什么都来不及。她只记得在丧尸潮将要涌来的最后一刻,自己握住了慕容宇华的手,在他的手背上落下一吻。她对上了他那双通红的眼眶,他其实还是个爱哭的孩子吧
初见时油头粉面,偶尔还会撒娇任性,耍起小性子来像个小孩。虽说有时言语荒唐,行为可笑,但可遇上事了倒也有稳重的一面。
本来还以为,他能安安稳稳度过一生。谁能想到他最终却不得不去经历自己曾经历过的噩梦呢她的麻木与坚强曾经和那个明朗的世界格格不入,太多鲜血太多死尸,太多冤魂停留在了过去。这些苦难碾碎了她的软弱,让她难以再像一个普通人那样感受悲喜,理性到甚至有些冷血。
但那却是谷三所享受的“格格不入”。
她望着身前跃动的火苗,轻叹了一口气后,吹灭了油灯。许多事只能回想一次,等第二天再次到来,她还是会继续在这个陌生世界中生存下去。
和慕容宇华时时怀疑世界真相不同,谷三不去怀疑。怀疑无用。怀疑种下虚无的种子,即便证明了世界的一切都是虚假的又能如何呢
痛苦是真实的,逃亡是真实的,一些人为了另一些人的性命做出牺牲是真实的。那些在绝望之中也不忘演绎伟大的平凡人也是真实的。
那么这个世界就是活生生存在的。
谷三终于合上眼,暂且于这漫漫长夜中寻一处安宁。就连挣扎已久的李管家也渐渐累了,在漆黑中失了声音,也沉沉睡去。
第二天一早,谷三是被清晨淋在脸上的细雨唤醒的。她摸了一把脸上的雨水,从佛像后爬起朝前望去,李管家还躺在那呼呼大睡。谷三本想着先启程赶路的,正要从莲花座里爬出来,却听外头有铃铛声响起。
有蹄声遥遥传来,铃响由远及近。
谷三藏在了佛像后朝门外看去,就看有人骑着一匹老黄牛沿着外头的山路慢慢悠悠朝破庙而来。牛背上这人戴斗笠、穿蓑衣,脚上穿着双草鞋,手里头打横抱着把拿布裹着的长刀。牛抬起前蹄跨入了庙中,铃铛声终于也是将地上的李管家吵醒了。
牛背上的人抱着刀落了地,上前捡起地上的匕首。谷三这才看轻这年轻人脸上还带着个福寿娃娃的面具,遮住了原本的面容。
这人开了口“今日倒是运气好,这么把匕首该值不少钱了。”
他只一说话,本想着好奇看事态走向的谷三倏忽间怔在了原地。
晨间的绵绵细雨从破败的屋瓦外落下,落在她肩上,打湿了衣服,她怔然听着,听那男人嬉笑着又朝李管家靠近,伸手去了阻碍他说话的那块石头出来。
他似是认得这管家,拔出了到,拿锋利的刀口对准了他的喉咙。李管家连连求饶“好心人,您放了我我这是平白无故遭劫难,叫人绑在了这里。你替我松了绑,把我送回去,到时候金银珠宝随你挑选你做我救命恩人,我把你当我亲爹爹供起来”
“哈哈哈哈,亲爹爹李大管家怎么忽然间这么没排场了,还低三下四地求起人来”
李管家听他答话一时间也有些哑然,这人是认识他的,也许还不算陌生。
“你你认得我”
“李管家不记得了嗐,您还亲自在我门前开过枪杀过人呢。”男人说着,一点点摘下了他脸上憨态可掬的娃娃脸面具,露出一双眼来,“谁能想到,当日您飞扬跋扈,今朝却也成蠡虫,逃不得,活不了了”
李管家见着他那一双桃花眼,当即便也慌了神,在地上挪动着,似求脱逃,可他早让谷三绑死了,哪里还有逃命之处,叫来人不不逼近,刀锋顶住了胸口。
“咦,逃做什么分明是我要逃着您呀”
李管家声音颤抖“慕容宇华,你自己要做的土匪,官兵来剿,杀你父母姊妹全怪你选错了路他们是你害死的,和我和我有什么关系我开枪,那也是司令的意思”
慕容宇华随他言语,脸上却仍挂着那般假惺惺的笑。李管家连连后退,他也并不上前,只看着他如条蠕虫做最后挣扎。
“您真的别迁怒我呀,我杀人放火,也都是司令的意思。你不能因为看见了我杀人就把仇都算在我脑袋上啊”见自己终是退无可退了,这老东西翻过了身,膝盖跪在地上给他连连磕头,“给条生路吧英雄,放我回去,你做土匪不就是要钱吗我有钱,我给李司令做事,攒下了好多钱。这些钱我全都给您。求求您,就求求您了,我的亲爸爸,亲爷爷您只要放了我,您就是我的亲祖宗。”
慕容宇华将必收收好,复又戴上了面具,不等李管家再给他磕响头,解开大刀上绑着的白布,绕到了他身后抹开他后脖子上那点头发。
李管家吓得浑身发抖,涕泗横流,口齿不清还想做最后挣扎“英雄,祖宗,亲爹啊你放过我吧。”
身后这人一言不发。
他拿到的姿势是很娴熟的,一颗要杀人的心也是娴熟的。这一点与另一个世界中的慕容宇华全然不同,他不再是个富家公子哥,也没有那些不合时宜的言语。不论是这份沉默还是准备挥刀的姿势,总能在他身上看出过去生活残留下的苦痛。
就在慕容宇华的大刀将要落在李管家脖颈上那一瞬,破庙内,枪声响了。
子弹是从侧面射来,正好贯穿了李管家左右两边的太阳穴。他最后一句话未说完,身体歪斜,朝前一倒。血当即染红了佛前的落破之地。
慕容宇华握着刀警惕朝枪声传来之处望去。一个女人,一个有着一双小脚,还踩着双红色绣花鞋的女人,穿着套不合身的军装,就这么握着枪从佛像后走了出来。
她头发蓬乱,似是别人拿剪刀胡乱铰的,面色苍白,一双眼却亮的下人。她的枪口冒着烟,显然是她杀的李管家。
“姑娘”
那女人把枪放下,神情之中似有几分困惑。
她对慕容宇华说的第一句话就是“你如何学的杀人呢”
这话所言,仿佛两人似曾相识。慕容宇华被她没头没尾一句话问得一愣,而后,又看她毫不生分地贴近过来,伸手就摘了他的面具。
她微凉还带着潮气的手就这么捧住他的脸,而后二话没说吻在了他的唇上。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