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音阁内看似落魄,住着的人倒也自得其乐。别他宫苑里头的人也并不是对康答应真的全然不敢兴趣。多少赵媛儿未被降位分之前是个嫔,虽说在宫里这个位分不算太高,倒也低不到哪儿去。如今解了禁,自然是有人想听听她宫里的情况。
何况范答应先去触了霉头,本来康答应禁足已解一事没有多少人关注,偏生因为她,好几个妃子就都知道了。
“娘娘,这康答应当日受罚,皇上让她闭门思过,思过自今,嫔妾看她没有半点悔改之意。”
储秀宫内,范答应受了委屈拧着帕子坐在桌前哭哭啼啼,她身旁的婢女垂手站着,低着头不敢说话。
桌前上座的罗汉踏上,端坐着一位衣着华贵的宫妃,她怀里抱着只蓝黄异瞳的白猫,阖了眼,似睡未睡,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抚过那猫儿的身子。她那身上穿戴皆为名贵之物,满身的珠光宝气,就算是皇后在这儿了,她这一番打扮也像是要将正宫娘娘压过一头。
“我见她也是宫里的老人,上前不过想说一二句话罢了,她倒好,分明都受了罚降了位分,却就仗着自己给皇上生了个女儿,有个赐字,便想要教训嫔妾了。娘娘,嫔妾好歹也是娘娘您宫里的,她再怎么怀恨在心,心里憋着气也不该拿嫔妾发火呀”范答应哭哭啼啼,说的话几乎填满了这屋子,坐在上首的那女人仍是一眼不发,听她一顿哭诉,终于还是眉头一蹙。
范答应在那儿仍是委屈,张开嘴像还有话要说,可一抬头,却看淑妃娘娘将眼睁开了,被她那一双冷漠又厌烦的眸子吓得闭上了嘴。
“谁叫你去招惹她的”
她这儿一开口就是这样一句话,范答应缩了缩脖子,似乎还想辩解“娘娘,我我那是”
“她生了个孩子了不得有了赐字就高你一头你要是觉得不服气,倒是自个儿到皇上面前哭去,到本宫面前哭有什么用她那孩子现在还在德妃娘娘那儿养着呢。若是她这个亲生母亲到时候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或是受了什么委屈,你倒是给了她一个去见皇上的机会”
淑妃瞧着她,只差一句“蠢钝”骂出声。
“本宫与你说了多少遍,在外行事,猖狂必遭报应。康答应降了位分,你就叫她降了,比起降了位分受人欺负的最惨的是无人记得。你今日御花园一闹,多少人都看见,知道了。今天是还好,皇上没有看到,下回呢”淑妃将手里的猫放到一边,由着婢女抚着从榻上坐起,伸手一把捏住了范答应那张巴掌大的小脸,“本宫好不容易走完这一步棋,你是有心还是无意,想要坏本宫的好事”
范答应眼下也如同一只小猫,在她手底下瑟瑟发抖,原本不过做戏的哭腔这会儿慢慢成了真,她眼眶里头眼泪打转,想哭却看着眼前的女人不敢哭出来,忙不迭摇头“娘娘,嫔妾不敢,嫔妾万万不敢呀”
“你最好是真的不敢。”淑妃说着,细细端详起她这一张娇嫩年轻的面庞,修长的指尖慢慢顺着她脸颊滑落,一点一点,像是细细品过,“范真如,你听着,本宫容你,是本宫气度,你能不能叫本宫容下,就看你自己的造化。千万千万守好自己的本分。眼下你还有这一张脸在皇上面前得几分恩宠,因你年轻,你所作所为,皇上可以说你是一句娇憨,可你要是一直都如此愚钝,行事鲁莽,待你年老色衰之后,这般性情,皇上只会觉得厌烦。等到那个时候,任凭你怎么说怎么喊,本宫保不住你,皇后娘娘更不可能来保你,你明白吗”
范答应瑟瑟发抖,只顾着点头,哪里敢说半个“不”字。
淑妃松开了手,站直身来,神情睥睨上下扫过她“也别怪人家有孩子有赐字,你但凡有些许才艺傍身,也不至于伺候了皇上那么久了,什么动静都听不着。哪怕是肚子有点反应都好你呢你除了整日吃喝,胖了一圈,我看没有半点变化”
范答应叫她劈头盖脸这一顿骂,终于没能忍住,落下泪来。她抽抽噎噎,叫淑妃看了非但没觉得心疼,反倒只是觉着心烦。
“你自己也好好想想,皇上哪天要是厌了你了你该怎么办。康答应再如何落魄,皇上可前几日还念叨起她那一手好画,写得一手好字呢。你说皇上心里头究竟是念着你多,还是念着她多”
“多谢娘娘嫔妾受教了。”
淑妃看她这样,终于还是重新坐会了榻上,支着头合上眼,就算是将话说完了。范答应急忙起身和她行过礼退了出来。
出了淑妃的住处,范答应一路小碎步快步走回了自己房内,一进屋便泄愤般将桌上的物件统统都往地上一砸,扭头朝着主位的方向怒骂“贱人有什么了不起的你自己的肚子不也没有动静吗除了骂我,还有什么本事”
婢女忙上前拉住她“小主消消气,若是叫淑妃娘娘的人听去,小主您少不了又要受苦了。”
范答应听了这话坐下来又是委屈的嚎啕大哭。说来她年纪本来就小,打小父母捧在掌心,偏生入了宫要受这个苦。然而这宫里的女子又有几个不是父母从小就宠爱到大的呢那个不是入了宫之后渐渐褪去青涩,不得不张牙舞爪地做出一副恶鬼的姿态来
储秀宫的事儿暂且按下不表,再说回清音阁。
谷三自打在清音阁扎营以后,由原来整日警惕顾忌,渐渐也开始放松下来,到处乱逛,遛猫逗狗、上房揭瓦,没事儿打两只鸽子,无聊还搞个烧烤。
碧溪也从一开始的嫌弃与不满,到如今甚至会跟着她一块偷溜到御膳房酒窖里头偷酒喝。真不知道哪个宫的人会过成他们这样的。
至于赵媛儿,整日待在屋中就是画画。画人,画物。而后有一天,她忽然将自己存着的珠宝首饰一样样都翻找出来,将其中的物件磨成粉,又叫碧溪帮着拉出一块大布,用那些个珊瑚、宝石开始画一幅大画。
那时候已经开始入夏了,雨水渐丰,谷三也不大爱出去,坐在门廊下嗑着瓜子,喝着酒。没有皇上来没有这恩宠也好,清音阁仿佛在宫里就不存在,他人不管不顾,阁内的人也自得其乐。要是哪天皇帝来了,一走进来瞧着是座农家乐,还不知道作何感想呢。
偶尔谷三也惦记着赵媛儿说的事,到了六月底,赵媛儿终于开口了。
“成了。”
她说。
她当时一共潜心画了两幅画,一副用料昂贵,将她许多首饰珠宝都耗尽了,画的是皇帝小像。这一幅她自己裱好了放在床头挂着。谷三偶尔进来是看到,虽说不认识皇帝,但多少看着那明黄色的衣着也知道是谁。她嗤之以鼻,说就这么一个玩意儿占着一群女人,一大座公园,一颗脑袋瓜子却霸着所有人都梦寐以求的位置。
又说这种独断专权的人不论换做是谁,最后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谷三这些日子在宫里和幽灵一样到处飘忽,也见了不少为这个人痛哭流涕的女人,着实费解不已。又对赵媛儿说,听她先前的话本该对着人失望透顶,怎么还画一幅小像挂起来了。
赵媛儿当时也并不生气,只是笑笑,看着那副栩栩如生的画像与谷三道“这个人,我心里头早就对他没有感情了。只是他在这座宫宇之中,所代表的并不是感情。是权力,是至高无上的荣耀。只要他高兴,他愿意,他就能让我的家族就此昌盛繁荣。”
赵媛儿在这件事上早就已经看得通透,这幅画压根不是为了情而画的,她是为了自己的命运画的。当初在德妃那儿所听一席话,让她不得不认清这个事实。她当然可以选择在这小小一方天地间,躬耕劳作、整日绘画了却余生,不争名夺利,再也无所谓皇帝的恩宠又给了谁,可只要她还想要权,想要利,想要三公主不会再另一位母妃手下成为她没有血缘的女儿
她就只能斗。
德妃当初所言,她一字都无法反驳,因为没有立场也没有理由。可她不会永远都身处低谷的。
“原我是从未想过,一个人的情爱最终不过是手头用以争名夺利的利器。可如今我已经想明白了,那个人所给的情爱从来都不是情爱。他也配不上我们的一腔盛情,也就只够被他人当做是争名夺利的手段。”
这幅画就是为了这一步棋而画下的。而另一幅,用材也并不一般,所用画布就是绸缎,而后画完的画面上细细密密还封上一层蜡。封蜡这事儿耗了不少赵媛儿的心力,为的就是不会遇水化开,坏了整一张画。
那画上画的正是珍若。她一共是画了两幅,一模一样,一般动作,一副封了蜡一副没有。画上的珍若作出事那天的打扮,穿着的天青色的裙,手上还带着那只珐琅镯。赵媛儿笔下的她就站在荷塘边上,神情戚戚,泫然欲泣。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