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平王跟着一众皇子和世家子奔进树林, 猎场中一直养着的猎物,此刻事先全都被人驱赶出了巢穴,以便于这些皇子和贵公子射杀。
泰平王在骑射上根本不算精通, 他本来无需参加这样的狩猎,没来由的要因为成绩不好, 被人比下去, 况且他的身体虽然已经算痊愈,到底还是不太好,这些时日又消瘦了许多, 皇帝本来是不赞成他参加的。
但是架不住泰平王两声父皇下去, 又声称自己从小被束缚着, 混沌着, 对于这些事情新奇不已,实在想要玩玩。
这样一说, 当然成功勾起了皇帝的恻隐之心,泰平王是他最喜爱的孩子, 却是唯一一个没有像其他皇子一样, 正常长大的孩子, 在其他人每日跟着老师学习各种事物的时候, 他失心疯整日狗一样的被人拴着。
于是皇帝心一软, 就答应了泰平王让他玩玩, 派了好几个护卫跟着他。
其实狩猎的时候,皇子和公子们, 都是有护卫跟着的, 护卫的马上都拴着彩旗, 高高的杆子,用于相互辨认, 免得射伤同伴,这种情况下,被护卫的人受伤的几率非常的低。
但是谁也想不到,有人会一心求死,不仅一个劲的不顾劝阻,朝着危险区行进,还故意拔掉彩旗,拿在手里乱晃一通,故意将其折断。
护卫们向来听闻泰平王看似面冷,但心慈仁善,从不曾为难过任何伺候的人,今天却不知为何,本性暴露一般的凶煞非常,加之原本便是异瞳,这种反常的情况,很难不让他们想到他是否是失心疯犯了。
可劝阻又劝阻不回去,彩旗折断这是很危险的,偏生他们不敢在这时候派人回去再取一面,距离树林边也很远了,泰平王的安危才是第一。
他们本身是有异常情况的联络哨子,可领头的却不知为何,一抹胸前,哨子不知所踪。
几人轮番劝阻泰平王先折返,泰平王却谁的都不听,继续朝着危险区深入,找死的人确实是谁也拦不住的,泰平王原本不想连累这些侍卫,可若想要达成目的,今日看来是必定要他身边所有人,都不得善终了。
他在一处山坡上长身玉立,发带在空中翻飞,再往前面,就是他精心布置的局,他半生浑浑噩噩,半生是人也是狗,到如今意识清醒也不过才一年多,一生从未蓄意害人,第一次动这种心思,却害的是自己的命。
后面侍卫紧跟着泰平王,泰平王纵马到了一处小溪,下马用手鞠了一些水喝,这山上泉水自然也是皇家看管,安全得很,所以侍卫们全都没有阻拦。
泰平王从一滩被石头截住的小水涡里面,看着他如今的模样,这个他自己都渐渐陌生,不讨瑶瑶喜欢的模样,抿了抿嘴唇,将水给搅乱,豁然站了起来。
而他一站起来,像是有人收到了他的信号一般,片刻之后,一声野兽的嘶吼,一只站立起来足有马背高的黑熊便从不远处的丛林窜出来,直直地奔着泰平王的方向跑来。
侍卫们全都慌了,这熊满目血红,简直不太正常,速度也惊人的快,眼见着就要到跟前,几人齐齐放箭,箭头扎在他过于厚的皮毛上,竟然一时间没有一人伤到其分毫。
这只是一些再普通不过的侍卫而已,皇帝派给泰平王的死士,早就让他留在了王府之中。
眼见黑熊已经到了近前,几人纷纷下马拔出佩剑,在泰平王的身后形成了包围圈,其中一人抓着佩剑,大声吼道,“护送王爷”
泰平王被护送着上马,全程面无表情,本来除了留下对付黑熊的,还有两个侍卫跟着他,但是既然行进没多远,路旁又跳出了一匹毛色银灰,足有正常野狼两个大小的灰狼。
弓箭被躲过,马匹面对狼天生的恐惧致使泰平王“不慎”被摔下了马。
毫无疑问,这两个侍卫,也留下拼命,泰平王孤身一人跑了。
然而就在泰平王跑没了影子的时候,这边本以为今日要死在这里的侍卫们却发现,这野兽看上去十分吓人,咆哮嘶叫,去根本不曾扑上来,像他们想的一样,扑上来将他们撕扯粉碎。
而独自一人跑到无人处的泰平王,什么都丢了,身上却背着箭篓,在一处无人的山坡上停下来的时候,他将箭篓拿下来,抽出其中一支和他其他箭头标志完全不同的箭,气喘吁吁地跌坐在地上,将箭头调转,对准自己的心脏。
狩猎中为了区分猎物到底是谁射杀,每个人的箭头都有不同的标志,这个箭自然不是他自己的,是害他母妃死去的那个有巫族血脉妖妃的儿子,他的十一皇弟的。
泰平王想想两次碰面,他对着自己偷偷说的那些话,他说他是畜生的魂,说他的王妃乃是鸠占鹊巢。
泰平王不能让他活着,为除后患,他必然要以死栽赃,哪怕不能成事也要他永世不得翻身
手法粗陋没有关系,即便是被皇帝发现了也没关系,皇帝只会以为他是为了他母妃之死,才会这般,皇帝比他要在意他的母妃,这照样能够让拥有陈妃血统的十一被厌弃甚至是被放逐。
他对于母妃,对于她的死,已然模糊了,记不清楚,也没有多么痛彻心肺的感觉,但他不能任凭这样的妖人,威胁到他的瑶瑶。
想到这里,不远处已经传来了马蹄声,泰平王嘴角露出了一点笑意,他的时间不多,十一皇子必然会被带来这片山,而他,便是亲手被他射杀
泰平王抓住箭,朝着心头狠狠刺下去的时候,嘴里默念着瑶瑶。
但他力度到底不太够,并未曾刺进去多么深,而这马蹄声越来越近,他索性照着地上扑去,借用身体的力度,让箭身狠狠贯穿了自己。
疼。
好疼。
泰平王最最娇气了,平时被杜书瑶象征性地打两下,都要叫得活像是杀狗。
但是这一次他疼得身体蜷缩起来,却愣是没有叫一声。
翻身躺在地上,他嘴角流出了一点血迹,看着被风吹动的树叶,眼前一阵眩晕。
瑶瑶知道他死了,会不会伤心难过
会吗她已经不喜欢自己了,好久都没有摸过他的头,没有让他枕着腿,没有认真地看过他,更没有对着他笑过了。
他看到了她在规划的那些南下的路线,很周密,他知道她打算带走的金银珠宝,还有三红。
没有他。
他会被遗弃的,泰平王抓着胸口贯穿身体的箭,躺在草地上,看着已经扭曲变形的天空。
心口很疼,但这没有他想到会被遗弃的那种疼,他们回不到从前了,也无法真的相安无事做亲人,他被厌弃,被抛弃了在瑶瑶的未来之外。
他好恨啊。
为什么他是个人呢,他不该是个人的,他为什么不能一直是个狗,是她的狗,那样她就还会,温柔地抚摸他,睡觉搂着他,什么好吃的都分给他
他想回到那个世界里面,哪怕是在哪里流浪也好,至少那个世界,他是一只狗。
不会被瑶瑶遗弃的狗。
做人太疼了。
“泰平王中箭了快来人”马蹄声停在不远处,有人歇斯底里地叫起来。
泰平王听得还算清楚,但是眼前已经什么都看不到了,他手上都是滑腻腻的血,扶着箭,想要再用些力气,扎得深一些。
可太滑了,他也没有力气了
他好像真的回到了那个世界,他看到瑶瑶倒下了,没了气息,他用尖利的牙齿,把那个人撕碎了,他又爬回了瑶瑶的身边,和她躺在了一起。
失去意识之前,他用沾满血的舌头,舔了舔她青白的毫无生气的脸
猎场乱了起来,杜书瑶本来听到声音,还疑惑地要三红出来看了,但是三红慌忙地掀开帐篷跑进来,跪在她脚边慌慌张张地说“王爷中箭危在旦夕”的时候,杜书瑶手中还捏着茶盏。
但很快,热茶洒在手指上,她却毫无知觉,站起身声音有些发飘地问道,“你说什么”
“王爷中箭了,正中胸口,危在旦夕”
杜书瑶张了张嘴,却有些喘不上气,整个猎场里面,就只有一个王爷
她在三红的搀扶下朝着猎场设的医师帐篷跑去的时候,那旁边围了很多的人,而她慌慌张张地撞开人群,准备进去的时候,却被拦下来,里面医师正在全力救治,而太医也正在朝着这边赶过来,人不能搬动,这里虽然简陋,却也只能暂时在这里了。
杜书瑶身形晃了晃,眼神空洞而茫然,正巧这时候,一阵微风掀起了一点帐篷的外帘,杜书瑶猝不及防看到了里面的一个台子上,上面一大片沾染着鲜红血迹的白布,还有一只毫无生气,从那台子上面垂下来的手。
杜书瑶双膝一软,连三红都没能扶住,直直地朝着地上跪去,她死死地盯着已经落下的帘子,意识像是被抽离一样的空茫,头晕目眩,但却又格外的清醒,比任何时候都要清醒。
泰平王中箭垂危。
她的狗子要死了吗
杜书瑶被三红和另一个婢女扶起来,正巧旁边的喜乐看到,连忙过来带着杜书瑶朝着旁边皇帝的账内带,杜书瑶却猛地按住了心口,整个人痉挛一般地抽搐了片刻,喉间和嘴里一阵腥甜。
“他不能死”杜书瑶咬破了嘴里的不知道哪处,进了皇帝的帐内看了杨娄一眼,便瘫软下来,喃喃了一声,“他不能死”
便也昏死了过去。
意识陷入昏沉的一刻,杜书瑶嘴唇轻动,用谁也没有听到的声音说道――他死了我怎么办呢
那样这异世便只剩下她一个人了。
那些愤懑赌气,那些自我欺骗的生疏和不肯低头,那明明细密的计划,在内心预演了无数次,却始终不肯迈出脚步的别离,那些在内心中无法接受却又无法放手的不甘,全都在这生死一刻,被猛地抽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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