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后, 方岫玉回到了自己的小院子内。
他呆的院子是整个府内最小的,冬冷夏热,好在现在是春天, 气候尚宜, 可以不再需要整日为了炭火发愁。
方岫玉在房内沐浴完毕之后,坐在书桌前静静地看书, 间门或拿起笔在书上标几笔,算作批注。
程云在一旁给他磨墨,看着方岫玉一副安静淡然的样子, 片刻后不知想到什么, 扔下墨,坐到方岫玉的一边,转过身去,看上去很非常不开心的样子。
“”方岫玉虽然不会说话,但不代表他不能察觉和关心身边人的情绪, 何况这个人还是从小和他一起长大的程云,两人感情很好, 不是兄弟, 胜似兄弟。
你怎么了
方岫玉放下手中的笔,伸出手,拉了拉程云的衣角,在程云不情不愿地看过来时, 用手言比了一个询问的姿势
是大哥的小侍今日又给你脸色看了吗
“不是。”看着自家公子还在担心自己,程云又是急又是气, 忍不住握住方岫玉的手,焦心道
“公子,你怎么还能这么淡然”
他说“大公子若是顶替你成为了四皇妃, 那等他过门之后,二公子还不得更趾高气昂地磋磨你到时候大娘子她她说不定还会借机让主君把你配给什么官员做贵妾那你这辈子也当不了正妻了”
在程云的观念里,双儿活着最大的成功就是嫁给一个好人家当正妻,再生下一个儿子或者女儿,这辈子才能圆满。
看着程云如此担心自己的婚事,方岫玉沉默半晌,许久,才抬手,慢慢比着自己的意思
你多想了。
他说即便我去了,我这个样子,也不能当四皇子正妻。皇家不会让一个哑巴当四皇妃的。
既然如此,索性不要去,免得被旁人羞辱。
将自己的意思表达完之后,方岫玉才放下手,随即拿起笔,又要写字。
“哎呀公子你别写了。”程云索性站了起来,夺过方岫玉手中的笔,丢到一旁,然后在方岫玉不解的眼神里来回走动
“公子你即使不能当四皇妃,但以你这样的美貌,嫁进四皇子府当侧妃还是有可能的。”
“公子,我们过几日偷偷溜到宴会上去吧。”在程云浅薄的意识里,读书写字不如嫁个好人家,为了能给方岫玉挣一份好前程,他几乎是要拼了
“我舅舅在行宫里当厨子,到时候我偷偷给他塞点银子,让他想办法带你进到宴会上去。”
程云一边说,一边好像已经遇见到未来的美好场景,连眼睛都亮亮的
“公子,若是你能在宴会上被四皇子选中,不管结果如何,只要他愿意纳你,你就能离开这个地方,去京城享福过好日子了”
方岫玉生性谨慎,闻言顿时一呆,忙摇头道
不可、不可
他慌忙摆手,手言快的几乎要打出残影
双儿若没有父母的命令,不可出门,若是大娘子知道了,她会动用家法的
“可是你真的不想博一次吗”程云不气馁,还在劝
“我听说这四皇子如今二十一岁,不仅战功赫赫,身居高位,而且洁身自好,这些年房里也个侍妾都没有,公子你若嫁给他,他定能珍爱你,不让你受苦,”
程云想了想,又补充道
“我听我舅舅说,这四皇子容貌清俊,好似谪仙下凡,待人接物虽然并不春风化雨,但也绝对不苛责严厉,是个大好人来的。”
方岫玉
不知为何,在程云说到容貌清俊的那一瞬间门,方岫玉的面前忽然浮现起了前几日在酒楼里看见的兰鸢山的脸。
那才叫真正的俊美无俦
“公子,公子”程云不知道为什么聊着聊着,方岫玉的脸忽然就红了,摸着腰若有所思,他一连喊了好几声,方岫玉都还没回神。
“公子,你的脸为何红了。”
程云稀奇道“我从未见过你在提到别的男人时脸红,难不成你真的”
程云像是忽然想通了什么,语气一顿,紧接着夸张地大喊起来
“难不成说,公子你你竟思春了”
方岫玉被程云戳破了心中所想,登时双颊通红,坐立难安,连手上的帕子都要被扯烂了,甚至也顾不得双子应有的仪态端庄,站起身就要打程云,一副又气又恼的样子。
程云笑着求饶
“公子饶命,公子饶命”
方岫玉松开几乎要笑倒在塌上的程云,很是羞恼,半晌起身往里间门走,不想搭理程云了。
程云反而又屁颠屁颠地走了过来,把方岫玉按在桌前,给他松发髻梳头
“好了公子,你别生气了。”
“我是真的希望你嫁一个好人家。”
看着铜镜里程云垂下的眉眼,方岫玉眉心微动,片刻后转过身,
你帮我查一个人吧。
“”程云不晓得为什么话题突变,但还是顺着方岫玉的话往下说,免得方岫玉又生气不理他
“公子想让我查谁”
那天在酒楼里帮我的人。
“公子找他做什么”一提到兰鸢山,程云还是很生气,不爽地连都皱了起来
“那样的登徒子,何必找他。”
他不是登徒子。方岫玉的脸色很罕见的严肃起来,比划的动作也愈发用力,显然是很急于强调和解释某件事当时是我没有看清路撞到了他,并不是他故意轻薄我。若没有他,我早就摔下楼梯,遭人耻笑了。
方岫玉凝眉,点了点程云的胸膛
日后不许再听见你说他是登徒子,我会生气。
“行吧行吧。”难得见方岫玉这么维护一个人,程云只能妥协
“我有空帮你找他。”
嗯。方岫玉这才缓和了神情他是好人来的。
“我看他也不过如此,哪有我们四皇子殿下好。”程云拉踩道
“而且我看他穿着朴素,不像是大富大贵人家出来的子弟。”
看人不能只看穿衣。方岫玉正色道他气度不凡,举止端庄,即便非大户人家的孩子,日后定也能一飞冲天,不会困于泥潭之中。
“公子你只见了他一面,为何处处维护于他。”程云皱眉“难不成你喜欢上他了。”
程云很不乐意“他就算暂时落魄,日后也绝对比不上四皇子殿下。”
方岫玉咬了咬唇,没吭声,半晌推开程云,上床用被子蒙住了自己的脸。
他不是四皇子才好呢。
躲在被子里的方岫玉偷偷想。
毕竟若他是皇子,而自己又只是一个哑巴庶子,又如何能配得上尊贵的四皇子殿下
方岫玉内心的纠结,兰鸢山并不知道。
在玉兰宴当天,他还正正常常地出席了宴会,期待着晚玉也能出现。
皇帝和皇后也来了,慧贵妃陪坐在皇帝的身边,笑容恬静淡然,不争不抢,很符合她的封号,安静聪慧。
众官员也携妻带子地来到了宴会现场,不少双儿坐在下首,时不时地偷偷看一眼兰鸢山,片刻后又害羞地低下头,和身边熟识的双儿窃窃私语。
宴会上,皇帝忽然诗兴大发,要求众人对飞花令,众双儿们都争先恐后地表示自己的诗才,文化水平差一些的,又主动要来琴和萧展现音乐底蕴,有些甚至还被皇帝钦点献舞,舞姿秀丽卓绝,把皇帝这个老头子都看直了眼睛。
而兰鸢山在发现晚玉没有来之后,则始终对这场宴会中的所有双儿都失去了兴趣,低垂着眼睛,自顾自地喝闷酒,不置一词。
皇帝有心给兰鸢山拉姻缘,饮了几杯酒之后,醉眼熏熏地捏着酒杯,看向兰鸢山
“四儿。”
他问兰鸢山“不知在这场宴会上,你可有看中哪朵扬州玉兰”
他话里话外虽然讲的是玉兰花,但明眼人都知道他在问兰鸢山是否有相中哪家双儿,好娶回宫中当四皇妃。
兰鸢山闻言,喝酒的动作一顿,随即转身对着皇帝的方向,拱手道
“回父皇,此地春光虽好,花枝千万,但孩儿始终心恋一枝,并无移心之意。”
他也没有明说这场宴会上没有找到晚玉,所以委婉地表示了自己的看法。
但皇帝似乎在这场宴会上看中了几个双儿,想要强行塞给兰鸢山,于是便道
“宫中之花,合该争奇斗艳方好。四儿你不如采几枝回宫中供养,内心郁结之时,多赏赏花,也能一舒愁志。”
兰鸢山听明白了,皇帝的意思就是老四你就凑合凑合选几个人娶回家得了,就当做是老子把你的未婚妻许给太子这件事的补偿,你也别老是因为这件事怨我了,咱们父子俩就这么和解吧。
兰鸢山想了想,随即拱手拒绝了
“花枝虽多虽盛,但若不是自己所爱的那一枝,纵有再多也无用。若非所爱,儿臣宁可独善其身,也绝不身处万花丛。”
言罢,他不顾皇帝被撂了脸子时阴沉的脸色,直接道
“儿臣忽然觉得身体有些不适,告辞。”
说完,兰鸢山看也不看皇帝铁青的脸色,转身就走,徒留现场的气氛尴尬一片,有些双儿甚至躲在母亲的怀里,瑟瑟发抖。
皇帝身居高位久了,第一次被自己的儿子甩了脸子,哪里能忍。
他握紧手中的酒杯,用力一掷,酒液登时在空中飞溅而出,几乎要泼湿兰鸢山的半边身子
“你放肆”
皇帝气的浑身发抖,一拍桌子,怒斥道
“你这逆子宫廷宴会,朕还在这里,此地哪容你先退场,哪容你说来就来,说走就走”
浓重的酒香在寂静的会场里飘散开来,冰凉的酒液从兰鸢山的脸侧往下滴,半湿的脸并不显得狼狈,反而让兰鸢山的眉目更加浓重鲜明,清俊无双。
所有人都被情绪阴晴不定的皇帝吓坏了,连太子也垂着头不敢说话,战战兢兢地宛若鹌鹑,太子妃坐在一旁,看着台中央的兰鸢山,用力咬牙,眉目间门的担忧几乎要溢出眼眶,几乎要忍不住冲出去替他求亲,却被母亲一眼瞪在原地,不敢轻举妄动。
在一片安静的几乎窒息的气氛中,兰鸢山抬头看着怒不可遏的皇帝,动也不动,甚至也懒得去擦脸上的酒液,只是直视皇帝
“太子哥哥为了我的未婚妻可以不顾皇家脸面闹绝食,而如今儿臣只是因为身体不适所以先行退场,便也能被称作放肆了吗”
兰鸢山看着脸色骤变的皇帝,单刀直入道
“父皇,儿臣想问,在您心中,是不是无论太子哥哥做什么,都可以用只是尚未懂事轻巧带过,而我不论做什么,都是居功自大,冒犯天颜”
兰鸢山话音刚落,不仅是皇帝捂着胸口,几乎要被气出心脏病,连方才始终保持神情冷淡的慧贵妃,都扬起眉头,用震惊的样子看着自己此刻锋芒毕露的儿子。
兰鸢山懒得再去和皇帝虚以为蛇,他没再等皇帝发难,就敷衍地拱手道
“儿臣衣服湿了,有失体面,就不在父皇面前碍您的眼了,现行告退。”
言罢,兰鸢山一转身,竟然是直接走了。
皇帝“”
他整个人被气的摇摇欲坠,半晌竟是直接倒了下去,惊得在场的妃嫔都纷纷上前扶住他,现场混乱一片,所有人都乱成一锅粥。
慧贵妃离皇帝最近,也想下意识去搀扶,却被皇帝一巴掌拍开。
“看看你教出来的好儿子”皇帝用颤抖的手指着慧贵妃,气的口不择言
“他连朕也敢顶撞,若是日后羽翼丰满,那岂不是得骑到朕的头上来了”
慧贵妃“”
她看着被拍红的手,半晌将手放进袖子里,坐了回去,看着咬牙切齿的皇帝,许久,才低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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