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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6 章 Load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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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庄在醒来时,浓厚的雾气已经散去。

    春日晨光剥开重重水汽,洗涤过一样的清透明亮,但直直落在人眼皮上,仍然使庄在睁眼的一瞬间,感到不适的刺眼眩目。

    他手肘朝后撑,动作要比以往吃力不少。

    从柔软的床铺上坐起来,缓过视线里的一阵晕光,他抬手摸了一下脸,指尖碰至颧骨,是一处伤口,神经反应,然后痛觉复苏,低嘶一声。

    “你居然还知道痛,真是万幸。”

    “你知不知道,你一大早差点儿死在我家门口,那个脸色白的,跟索命厉鬼一样,把我家开门的阿姨都吓了一跳。”

    卢家湛听到庄在醒来的动静,从外面的小客厅进来,他手里拿着一台笔记本电脑,说着话,已经走到庄在跟前,手指一点,屏幕里播放的,正是一段卢家门前的监控回放。

    时间显示是早上五点五十三分。

    灰调的监控画面里,远处的雾气还是很重,能见度不足,寂静无人的园区马路上,庄在从浓雾中来,踉跄到门口按响门铃,就已耗尽全部力气。

    卢家的保姆稍迟一些打开屋门,还没赶到院门前,院门外的人就已经一头载倒了。

    看完视频,庄在的指腹又再一次碰到颧骨,知道了这伤处何来。

    原来是摔的。

    脑子里有种供血不足的混沌,思维反应也比平时慢,他上一秒才想着要回忆,下一秒,人一动不动坐着,瞳面覆一层茫然雾气,好像就忘了自己要回忆什么。

    连卢家湛都瞧出来了,放以往,他要是调侃庄在,寡言少语的室友即使懒得说话,也一定会通过一些细微的表情,吝啬又十分准确地流露出情绪。

    就比如,他上学期在宿舍为了一段荒唐的感情要死要活,庄在经常不声不响给他带饭,好像怕他饿死在宿舍,会有横尸床铺的惨状,但是又毫无言语上的关心,不仅没有劝哄他多少吃一点的友爱行为,甚至次次带的都是他最讨厌的二食堂的糖醋里脊。

    某一次,卢家湛看着餐盒里坨成一团的糖醋里脊,愤愤难忍,忍无可忍,最后轻轻摔了一下塑料餐盒,试图吸引过来那个整天都忙得跟陀螺似的室友的注意。

    庄在闻声只扫了他一眼,继续整理起一大叠资料,似乎很快又要出门,根本无暇顾及他摔饭盆在作什么妖。

    卢家湛只好开口发声“二食堂的糖醋里脊全是面粉,还一股过期面粉味儿,扔门口,狗都不吃,你天天吃这个啊”

    庄在看都不看他“我不吃。”

    “你不吃”卢家湛立刻瞪大眼,震惊与愤怒,在他死气沉沉的脸激荡地显出几分神采奕奕来,“你都不吃,你天天买给我吃”

    庄在说“你管我带什么,你不是说你不会吃”

    庄在给卢家湛带饭也并非积极主动的自愿,托另两位室友的福,他们既懒得关心卢家湛是死是活,又担心卢家湛万一真死在

    宿舍,影响大家共同的学业进度,两人出于人道主义的关心总是点到为止,最后往往都成拧作一股绳向地理位置上与卢家湛更近的庄在发起催促,让庄在多留心照料。

    庄在其实也非常嫌麻烦,尤其是照料这种四肢健全恋情稀碎的室友,但相比于再跟那两位有学科歧视不愿与卢家湛打交道的室友,争论关爱失恋室友是谁的责任,以及室友万一不幸挂了,会造成什么恶劣影响,自己回宿舍顺手带份饭,并不算多麻烦。

    卢家湛稍迟一些才反应过来,庄在并不在意他爱吃什么,带回来的只是一份续命的冷饭,还是二食堂最便宜的一荤一素套餐,他甚至继续不吃,庄在也无所谓。

    他非常羡慕庄在居然具备这样做事就做事,绝不掺半点感情的屏蔽能力。

    如无意间窥见神迹一般,卢家湛因此打起精神,问庄在有没有失恋过,想向庄在讨教如何走出这种被人抛弃的痛苦。

    彼时,庄在愣了少顷,只说他没有谈过恋爱。

    卢家湛觉得也理所应当,庄在的确就长了一张没心思儿女情长的冷脸。

    当一个男人面相俊美,又带上几分薄情寡义的味道,这种薄情寡义往往会升华成一种故事性。

    不幸的是,庄在生了一双过分冷静的眼睛,冷静到寡淡无味,让他这个人一下就没了引人探究的牵引力,倒很矛盾,有种孤悬的哲学感。

    亚里士多德有这样一句话,理性的人追求的不是快乐,而是没有痛苦。

    卢家湛所认识的人里,没有人比庄在更贴这句话。

    而此时,这个连快乐都懒得追求的人,面无血色地坐在床铺上,静静沐在和煦的阳光里,面上却是一种雾气未散的惝恍,仿佛失忆一样发愣。

    卢家湛从未见过庄在这个样子,他将电脑放在一旁,问起失魂落魄的庄在“早上张警官打电话来说你妹妹找到了,人没事吧”

    张警官不清楚医院那边情况,只说等人醒了,他们还得去医院做一份笔录。

    妹妹

    庄在的大脑似被投石的水面,乍起涟波,这才开始恢复运作,他低下头,捋起袖子,看见了自己手臂上的针眼。

    那是抽血留下的印迹。

    他发出干涩的声音,嗓子像是伤到了。

    “应该没事了。”

    不知道云嘉现在有没有醒,庄在从医院抽完血离开前,并没有机会进病房看看她,只站在外面,隔着一面贴着蓝色胶带的玻璃,既无视线阻隔也无触碰机会地望着病房内部。

    病房里的云嘉安安静静闭眼睡着,薄薄的被子拢着她,病床上的人纤细消瘦,像一张纸一样的苍白、毫无分量。

    庄在凝视许久,总有一种下一秒她就会醒过来的错觉,脑子里有那种画面,她会倦倦地睁开眼,看见他,然后露出即使苍白虚弱还是很好看的浅笑,会轻轻喊他“庄在”,会皱着眉低声说她不舒服。

    但直到黎辉来催他,云嘉也没有醒过来。

    黎辉整夜

    未睡,脸上亦有疲态,告诉庄在,云嘉的妈妈要来了,之前几次电话沟通,黎嫣的情绪很差,如果看到庄在还在这儿,怕是场面不会太好。

    现在这里也不需要人了,黎辉叫庄在先回朋友家中休息,又叮嘱他一些人情世故,要好好谢谢卢家,人家说的举手之劳,并非真是小事一桩。

    庄在没有再朝病房里再看一眼,疲累得仿佛心无旁骛一样,径直从那一大片玻璃旁边走过。

    他知道,黎辉在身后看他。

    在医院抽血的时候,庄在很不舒服。

    看着鲜红的血液通过细窄的软管,一点点抽离出自己的身体,他起初想着,如果他能替云嘉受这些罪就好了,后来颓然费解,为什么云嘉要受这些罪

    他是知道答案的。

    只是想到那个答案跟自己有关,便觉得痛苦又抗拒,无辜也无力。

    洗漱后,庄在喝下半杯温水,卢家的保姆送来鱼片粥和小菜,卢家湛催他赶紧吃点东西。

    明明久不进食的胃已经饿到蜷缩涩痛,但庄在的食欲与味觉不顾死活地停滞,他拿起勺子,吃了几口,尝不出味道,甚至觉得像在胃里倒入浓稠滚烫的酸液。

    一想到云嘉此刻如果醒了,伤口应该还是会很痛,身体还是会很不舒服,庄在只觉得心里很堵。

    明明他已经很努力地和她保持距离,但好像认识自己,还是给她带去了一些很不好的事情。

    或有委屈,但也不觉得自己无辜。

    在医院,黎辉说,都是那三个人的错,不会轻饶他们。

    可庄在非常明白,黎辉那是为了让自己能在云嘉母亲那里撇清关系,他并不能因黎辉的说辞就心安理得,放过自己。

    怎么就和他没关系呢

    如果没有他的存在,云嘉不会去城中村,也不会碰见那些不好的人。

    面前的人,只有卢家湛,一个网恋都能摔两次跟头的人,绝不是什么好的情感倾诉对象。

    可庄在实在无人能说。

    甫一出声,又像自说自话。

    “我好像无论做什么都是错的。”

    卢家湛闻声微愕,扭过视线看来。

    庄在天没亮倒在自家门口时,保姆扶不起来这么高大的男生,慌里慌张朝门内喊着,说庄在脸色不好,像是累晕过去了。

    后来卢家湛找了家庭医生过来看,医生在庄在臂弯处发现针眼,深深皱眉说着什么无良医院,这种情况还敢抽血,不怕把人命抽没了,接着给庄在打了一剂营养针,嘱咐许多才离开。

    卢家湛并不知道自己从警局离开之后发生的事,只听张警官说了搜寻过程并不简单,那个小姑娘也受了不轻的伤,已经送去了医院,而庄在的叔叔在警局就差以头抢地。

    此时,听到庄在说出这么不符合他性格的低落话,卢家湛只能联想到,是他妹妹出事的缘故。

    或许是庄在家里,把这一次的意外怪到他身上了。

    “嗐,这怎么能怪你

    啊不去怪那几个傻批为什么既蠢又坏,反而怪你没有做好十二分的保护没这道理啊。”

    庄在低声“如果不是我,她不会来这里。”

    看着庄在自责的样子,卢家湛连安慰都无从下手,而且他也不擅长安慰人,他问庄在“你那个针眼,是给你妹妹献的血吧”

    “嗯。”

    卢家湛道“你看,你能做的都做了,没必要再怪自己了吧。”

    “我太没用了。”

    他想,如果他是司杭那样的人,甚至是他任意一个高中同学,他的人生都不会和这些糟糕的人事纠缠,也不用担心,云嘉一旦离他近了,会被影响。

    直至此时,庄在才明白很小的时候,父母离婚,庄继生那时的畏缩窝囊。

    明明对那个女人有千般不舍,却还是在她甩出离婚协议时,干脆地签了字,他不怪她嫌贫爱富,抛夫弃子,反而检讨自己,说你妈妈吃不得苦,这些年跟着我,让她受罪了。

    他那时候年纪小,即使话少,也有怨愤,死绷着脸跟庄继生说,你去跟她说,让她不要走。

    庄继生抽着烟,只笑笑,拍拍他的脑袋说,傻小子。

    真正喜欢一个人,是做不到求着她来可怜自己的,真求了,可能更爱的,还是自己吧。

    连自身都顾全不好的时候,谈何爱人

    任何情况下,爱都不该变成某一方的救命稻草。

    那很卑劣。

    庄继生做不到的事,原来他的儿子也做不到。

    父母离婚时,那个女人只拿了该拿的证件,连一件衣服都没有收拾带走,因为那都是不够好的东西。

    庄继生什么也给不了她。

    此时,庄在低头看着手臂上那个小小的针眼,像一枚烙印下的红痣。他想,他要比他爸要好。

    起码他还有一点什么,能给云嘉。

    云嘉睡了很沉的一觉。

    苏醒前,有耳鸣心悸的症状陆陆续续出现,她慢慢恢复了意识,眼球也比平时更加畏光,才睁开一点,又受刺激地合上。

    她隐隐感觉到有人走到她身边,笼下柔和的令人安心的高大影子,接着,她垂在冰凉被面上的手,被温暖的掌心轻握住。

    “云嘉”

    她听到声音,却像有意识障碍一样无法分辨这是谁的声音。

    待她慢慢睁开眼眼,适应了室内的光线,便也看清了来人的脸庞,有些缺水的唇瓣,小幅度动了动,发出虚软如棉的声音。

    “司杭”

    “还记得我啊”司杭露出微笑,紧握住云嘉的手,捏了捏说,“真怕你失忆了。”

    “失忆”云嘉也轻弯起嘴角,苍白一笑,“才不会,我都记得的。”

    她眼神失焦地回想着,属于她的记忆,在此刻却像覆了一层隔膜一样不甚明晰。

    司杭轻声问她“记得什么记得自己怎么摔倒的吗”

    云嘉

    眨眨眼,纤长柔软的睫毛很慢地扇了一下,想了想说“从一个高的地方,有台阶,我看不见,一下踩滑了摔下来,特别痛,然后就想不起来了。”

    司杭用指尖轻轻碰了碰她的脑袋想不起来就不想了,头还痛吗”

    云嘉“嗯”了一声,对司杭说“我不舒服。”

    “你摔到脑袋,还流了很多血,你知不知道当然会不舒服了,乖乖修养,很快会好的。”司杭替云嘉掖了掖被子,问她,“要不要喝一点水”

    “嗯。”

    云嘉虚弱地躺着,打量着病房内的陈设,眼里是化不开的懵懂,好像此时,无论去分辨什么、思考什么,对她来说都很费劲。

    忽的,她想起某个很重要的时刻。

    在枕头上,转过一点头,问道“有人一直在喊我。”

    司杭拿着水杯,看着空荡的病房,担心道“医生只说你醒来可能会有点耳鸣,怎么还幻听啊没有人在喊你,这里就我们两个人,阿姨出去接电话了,舅舅给你办转院手续了。”

    “有,不是现在,是昏迷的时候,”云嘉表情很执拗,“有一个人抱着我,一直在喊我,让我不要睡,好像是你的声音,是你吗司杭还是我真的幻听了,可是那个声音很真实,我都记得他好像在跑,呼吸声很重,心跳得快要蹦出来了。”

    司杭放下杯子问“你是说昏迷的时候”

    “嗯。”云嘉点点头。

    司杭没来得及说话,病房的门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人推开了,进来的黎嫣,截去话头,怨怪又心疼地看着云嘉说“还好没有把脑袋摔坏,还记得司杭一直担心你,从昨晚找到你送来医院,司杭到现在眼睛都没合一下,以后可不能这么胡来了,很让人担心知不知道”

    云嘉的手已经被司杭握在掌心,她用手指勾了勾司杭的手指,有点自责“是你找到我的呀,对不起,让你担心。”

    “我们之间,没有什么好说对不起的。”司杭见云嘉想要起来,俯身帮她调高床位,叫她不要动,他温柔地捋去云嘉脸颊旁的碎发,说,“我当然会找到你,你记不记得我们小时候在清港的房子里玩捉迷藏,只有我能找到你。”

    云嘉本来想问一些昨晚的细节,听司杭说起他们幼时玩捉迷藏的事,便笑着拆穿道“那是因为,我把我会躲的地方都告诉你了,所以你才能找到”

    病床上的人露出些生动活力来,床边的人却微蹙眉宇,表现出委屈,低声应着话“是啊,以前你到哪里你都会告诉我,现在就不会了,你完全不在意,我找不到你的时候会有多着急,你知道你这次出事,我都快吓死了吗”

    云嘉弱声辩解“我不知道会发生这样的事。”

    “我不是怪你。”司杭强调,甚至笑容更温柔了几分,“我永远不会怪你的,嘉嘉,我是怪那些人。”

    “抓到了吗他们”云嘉声音顿住,因为发现如果要讲和这些人的渊源,势必要提起庄在。

    “

    我的手机呢”她朝四周望。

    “那些人抓到了,有舅舅处理,你不用担心。”司杭说着拿出自己的手机来,“你的手机从警局拿回来了,阿姨说那个手机被那些人碰过不吉利,不要用了,你先用我的,我现在就叫人给你买新的送来,好不好”

    云嘉小声道“妈妈好迷信啊”

    “因为爱你,担心你啊。”司杭看了一眼门口跟黎辉正在讲事的黎嫣,收回目光道,“阿姨现在还不知道你为什么来曲州,你是不是想来看庄在的家人”

    云嘉有点惊讶。

    司杭看出她的表情,叫她放心“我没有告诉阿姨,阿姨不会细问计较的,事已至此,她只希望你能尽快康复,你才是最重要的,没有比你的安全更重要的事了。”

    说着,云嘉的手,被司杭合掌捂在手心里,他眼眸专注,温声请求着“嘉嘉,你答应我一件事好不好”

    “什么”

    “我知道你可怜他们,但不要为了他们再出事了。”

    云嘉闷闷应下“我知道了。”

    她挣了挣手指,将自己的手抽出来,好像不习惯和司杭这样郑重的攥手对视。

    而司杭因她的抽离,显得有些意外和失落,她便又不忍见地将抽出来的手,慢慢放回去,拉着他,像小时候做游戏那样晃一晃,冲着他淡淡地笑“你昨晚一路抱着我跑,是不是很累,你要不要去休息”

    “我不累。”司杭摇摇头,也对她笑,“只要你没事就好了。”

    云嘉思绪不稳,猛然一瞬想起昨晚发生的事,她有记忆的部分,零星画面闪过,令她不由打起寒颤。

    “那个地方好黑,我怎么跑也跑不出来。”

    两手相连,她感受到司杭掌心的温暖。

    他忧心地看着云嘉,不让她往回忆里沉溺“害怕就不想了,把那些不好的事都忘了吧。”

    云嘉缩在被子里,点点头。

    之后两人聊了一点轻松的话题。

    当天云嘉就转院回了清港。

    恢复的日子里,司杭一直陪在她身边。

    司杭大学就去了法国,高中毕业后,两人见面的机会也不如从前,他请了两周的假期,陪调整心情的云嘉逛清港的老店,故地重游,许多他们儿时的记忆和欢乐,如金币碎片,到一处便能拾起一些。

    他分享自己在国外留学的诸多见闻和个人体感,说那里或许更适合云嘉。

    因黎嫣的期许,云嘉才回了清港读书。

    但是她从小到大都不是很喜欢清港的文化氛围,她来这边读了快一年的大学,也没有交到什么很好的朋友,好像在清港,大家都知道她的身份,对待她不缺热情,可社交聊天云嘉总能察觉对方刻意的投契。

    司杭提议她可以提前申请出国。

    她当时说会考虑。

    后来云松霖也说,司杭总不能一直请假回来陪你,如果清港待得不开心,就换个环境吧。

    “爸爸

    不干涉你的选择,唯一的要求是,希望你的选择可以带给你快乐。”

    五月份,这件事便已经定下来。

    云嘉向学校提交了留学的申请材料。

    六月份,国内的高校都进入考试周。

    庄在准备辅修管理,课业压力比其他人更重,而同宿的卢家湛已经走出失恋阴影,积极投身各类校园活动,并时不时来问庄在要不要参加。

    几乎每一次,庄在都说不用了。

    直到某天,参加完辩论赛的卢家湛发来信息。

    卢家湛跟清港大学的联谊,要不要来,说真的,他们学校的女生一看就跟我们学校的女生不一样。

    卢家湛比我们学校的女生也会怼人,所以这次本校辩论队输的好惨,只能拿出友谊第一比赛第二来挽尊。

    庄在跟清港大学联谊

    卢家湛上周不就跟你说了有辩论赛。

    庄在想了想,是说过辩论赛,但没有说是跟清港大学,不然光是“清港”两个字,他不会随便抛诸脑后。

    庄在难得应下,根据卢家湛发来的地址,到了近郊的一家日式酒馆,因为人数不少,所以要了一个很大的包厢,进去时,里头正在聊隆大和清港大学的某个项目合作,今年可以申请清港大学的交换生,不过有专业限制。

    庄在简单打过招呼,很认真听完那位清港学子的讲述。

    他所在的金融学在其内。

    聊到两岸高校的学习氛围截然不同,那位清港学子说,如果乍一下过去,可能要适应。

    那边学生卷的东西跟内地不太一样,大家很看重出身和背景,每个人好像都目标明确,很赶时间的样子,完全不想浪费时间向下社交。

    时间在酒精和闲谈中消磨到很晚,庄在已经感到无聊,但迟迟没有散场迹象,便坐在角落,刷起朋友圈。

    上大学后,微信才慢慢变成社交聊天的主要软件,添加的人也并不多,朋友圈里,有看头并热衷于分享生活的,除了卢家湛,就只有和文卓源分分合合的徐舒怡。

    这次,庄在刷到的不是两人新的感情纠纷。

    徐舒怡发了一张定位在机场的朋友圈,两张配图,一张和云嘉的贴脸自拍,后面拿着登机牌的司杭也露了一部分脸,另一张是刚起飞的午夜航班。

    文案是[一路平安,等放假我就去巴黎找你们玩]

    推杯换盏的喧闹里,庄在转过头,看向日式圆窗外,因身处庭院厢房,外头有银杏和假山,连一角天空也看不到。

    是看不到的。

    他在心里这样想,因为徐舒怡那条朋友圈已经是一个小时前。

    他点开某个已经渐渐淘汰的社交软件,云嘉的头像显示未在线。

    上一次他们聊天还在四月。

    她很生气地来质问他,是不是给了错误的地址。

    地址没有错。

    可后面发生的一切都错了,错到他没有能力去

    转圜。

    他无数次点开这个聊天框,无数次打出你身体恢复好了吗,然后因没有问候她的资格和理由,长按删除键,删除文字,退出软件。

    想看咬枝绿写的空白页第 46 章 oadg吗请记住域名

    从酒馆出来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一堆人候在路边等车,他们让女生先走,等到后来,已经超过了隆大的宵禁时间,几人商量着今晚的落脚处。

    马路上深夜载客的车子,一辆辆飞驰而去,并不为他们停留,旁边有人故意说着露宿街头无家可归的玩笑话。

    庄在站在路灯下,他喝了一些酒,但完全没有过量,也正是因为太清醒了,所以痛苦也格外清晰分明。

    他仰头看着月亮,很幼稚地不想眨眼,好像这样就能看得长久一点。

    故此,眼睛很快就酸得厉害,不得不移开视线。

    他按着手指关节,以痛制痛一样去感受骨骼间的响。

    很久没有体会到这样痛苦的分离感,好像心上破开一道深深的裂,寒风酸雨不打照顾地灌进来,天长日久地吹刮着,仿佛这道隐晦的裂,永远都不会再愈合。

    就像庄继生去世那天。

    好像也是六月,也是这样毫无预兆,忽然就接到一通电话,那边说你爸爸在工地出了意外,抢救无效,人已经走了。

    事发突然,冯秀琴忙着治丧,还要照顾年幼的庄蔓,是庄在和大伯去医院将庄继生接回来的。

    天黑后开始下雨,入夏的暴雨像从破天的黑口子里直接倒下来的,大股水流在地上乱窜,尘土味被掀翻了,水汽扑面而来。

    深夜,送走来吊唁的亲友,十五岁的庄在,站在挂着白布的门口,一动不动。

    冯秀琴将打湿的塑料花圈着急地收回去,抖掉雨珠,东西出殡还要用。

    她钻进屋里,扭头看庄在,问他在看什么。

    十五六岁的少年抽条早,身形像楔进门框一样,没动,没回头,透着凉气的声音说,看雨。

    冯秀琴说,雨有什么好看的。

    便忙自己的事去了。

    他却还是站在那儿,静静看着这场突发的暴风雨,他的父亲就躺在他身后,却再也不能跟他说话。

    他想喊庄继生起来看看,就像小时候看见两只蚂蚱打架那样喊他一块去看。

    爸爸,你看

    原来人间落雨,也似万箭齐发。

    可他知道,庄继生再也不会跟他说话了。

    一直以为人世间的痛苦是有限的,只要痛过,以后就不会再痛了。

    此刻,入夏的夜风涤去燥气,不冷不热的温度,吹在身上很舒服,一群同龄朋友喝酒晚归,等车时,笑谈如今,畅构未来,七分酒热,添作十分的意气风发。

    庄在站在人群边沿,抬头望着天。

    天幕偌大,偏偏那点盐霜一样的月光,要淌进人的伤口里。</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