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事实上,外面爆炸声传来的时候，柳善善仍旧蹲在地上采果子。
那隐约的轰隆声，如同打雷,吸引了她的注意。
她下意识扭头朝身后望去,看到密林外的某片天，黑里透白,白里透红,惊得一怔。
惊完,感慨道，外面打得也太激烈了。
感慨完,便低头继续与世无争地采果子。
事实上，这会儿已经没有采果子的任务了。
但是柳善善想着,再熬一个小时就能通关出洞,于是也不着急做别的,便慢悠悠蹲在这儿靠采果子消磨时间。
一个是因为他喜欢看，看得津津有味。
一个是因为采集类其实也可以涨经验值。
虽然涨得不多，但是蚊子再小也是肉嘛。
纵使升级进度条未曾变化,但光看着脑门上不断冒出的1,1,柳善善也是干劲十足，十分有成就感。
采着采着，她忽然扭头，看向身后的男童。
忽略他的部分暗黑系外形,忽略他此刻飘在半空中的姿势，单只看他的样貌，柳善善会觉得，他有时候真的同普通孩子没什么两样。
尤其是,他此刻神情专注，聚精会神看她采果子的模样，像极了个邻家小弟弟。
满脸的专注，好奇，艳羡，以及孤独。
柳善善不由便因之心软。
她放柔了声音，道“小家伙，你多大了呀。”
小家伙的视线从果子身上，移到了她脸上，表情迷茫了一瞬，然后软着嗓音回答“不记得了，我都在这儿待了几百年了，什么都不记得了。”
柳善善“”
几百年
好的，原来不是小家伙，是老家伙。
当她什么都没说。
她沉默了好一会儿，待目光再次落在他脸上时，瞬间便忘了年龄这个问题。
再一次，柔着声音问“你一直一个人在这吗”
他板着脸，奶声奶气地纠正她“不是一个人。”
柳善善“那你的”
“是一个魔。”
柳善善“”
你自己看这笑话好笑吗
不过，看他神情认真，好似并没有说冷笑话的意思。
她心里想了想，魔族的生命观念大抵和人类是不一样的，所以就算活了几百年，也不妨碍他仍旧是个魔族小朋友。
这么一想，心里便好受多了。
接下来，柳善善便一边采果子，一边接着发问。
基本上都是些拉家常的话，反正闲着也是闲着，聊聊天嘛。
只是
叫什么不知。
为什么在这不知。
能出去吗不知。
有其他人陪他吗没有。
柳善善“”
很
快，天被聊死，她搜肠刮肚也再找不出问题。
空气沉默了下来。
于是，她闷头，沉默着继续采果子。
采着采着，却听他忽然道“为什么不接着问了”
柳善善“”
我问了你会回答吗
她心中一梗，扭头看他一眼，却见他眼巴巴看着她，似乎很想她继续陪他说话似的。
微微歪着脑袋，视线盯着她手里的动作，眼里的艳羡意味越发明显。
仿佛连采果子这种小事都能被他艳羡。
柳善善手一拍，怂恿他“别看着了，来采”
谁知，他竟嘴巴一撇，面露嫌弃“太脏，不要。”
柳善善“哦。”
好吧，那就让他接着艳羡吧。
于是她不再管他，接着埋头继续采果子。
刚挖了两个，就看到一旁多了个小小的身影。
小家伙这会儿已经蹲到了她一旁，伸出只莲藕似的白白手臂，认认真真低头，用嫩嫩的小手指，戳了戳地上的小土包。
乌黑密长的眼睫向下垂着，在他白皙的脸上投下小片剪影，他穿着一身黑黑的袍子，小小的身躯仿佛是被黑色长袍从身后整个包住，包进了一团黑漆漆里面。
看着神色倒是很认真。
他又看她一眼，紧接着，便学着她的样子，握住嫩绿的根茎，将果子连根拔起。
拔完，握着果子，转头看向她。
她当场做出夸张表情，正要夸赞他迈出了不怕脏不怕累的第一步，就见他神情迷茫地歪了外脑袋，声音疑惑“好无聊，好没意思，为什么你能采得这么开心”
柳善善“”
夸奖声立马被她吞了回去。
这是谁家的小孩，真是一点也不可爱
看他一眼，她发出哼的一声，当场从地上站起来，朝他招招手，决定带他去看一点有意思的。
他迟疑了一会儿，才跟过来。
柳善善带着他长途跋涉，朝着一处小小的湖泊行去。
这是她路过时看到的，湖泊虽黑漆漆的，看着仿佛没什么生机，但当时没看错的话，里面应当是有活物的。
她找了又长又直的树枝，用草编出了细长的绳子，又就地取材，抓了只肥肥胖胖的虫子，就这么打算带他去钓鱼。
也不知道会不会钓出些奇怪的东西来。
一切准备就绪，她在湖边寻了块稍微干净些的地方，拍拍身旁，示意他过来。
见他表情茫然看她，半天没动，也不再催促，而是握着自制钓鱼竿，表情惬意地开始钓鱼。
鱼钩抛进湖里。
周围安静了下来。
她坐在岸上，等待鱼儿上钩的过程，竟意外发现，心情变得无比平静。
可惜的是，这平静并没有持续太久。
或者应该说，这平静一直持续到她发现半天都没
有鱼儿咬钩的时候，四分五裂了。
身旁传来男童不解的声音“这是在做什么”
柳善善强撑着表情，故作镇定道“钓鱼。”
男童“钓鱼，有什么用”
她趁机开始指指点点“钓鱼当然是钓来吃了，你应该好好学学，要是学会了这门技术，以后肚子饿的时候，也能过来钓鱼，这样就不会想着吃人了”
柳善善觉得自己说得太对了。
说完，她回味了下，满意地点了点头。
“可是。”男童指出，“鱼呢”
“”柳善善轻咳一声，“可、可能它们都睡觉去了，没关系，咱们再等等”
话音刚落，就挺哗啦啦的声音响起。
面前本风平浪静的深黑色湖面忽然翻涌了起来，好似有什么东西在湖里面搅弄风云，不过片刻，就见无数黑黑点点的东西，从湖里翻跃而出，如同下雨一般，带着湿湿咸咸的水，噼里啪啦落了一地。
柳善善定睛一看。
虽然长得奇形怪状了些，有的长了尖尖的牙齿，有的长了两手两脚，可不难看出全都是鱼。
岸边一大圈都是，活蹦乱跳的，在地上奋力挣扎。
他不解地问道“这样，难道不比钓鱼快吗。”
柳善善“”
好的。
当她什么也没说。
想了下，她语重心长道“既然会捕鱼，那以后饿了就不要吃人了，人肉哪有鱼肉好吃。”
哪想，他却摇了摇头，在她略惊恐的眼神下，用略鄙视的声音道“我不会饿，不需要吃东西。”
啊。
那他之前说什么，好久没吃东西了，想吃她。
“那句话是骗你的。”
哦。
听他这么说，她便松了口气。
可这口气显然松得太早了，因为下一瞬，就听他软软又道“我只是想吃你，和饿不饿没有关系。”
柳善善“”
她假装什么也听到的样子，抬头看天，继续钓鱼。
坐了会儿，想起什么，下意识张口，出声道“不会饿，不会长大，不知道过去，也不知道未来，你的时间是在这儿停滞了吗”
就像游戏里的nc一样。
永永远远只会说那么一两句重复不断的话。
可偏偏，又不完全是nc。
因为他有意识。
不知为何，她忽然觉得他可怜极了。
却听他道“并不完全是停滞的，每一天，我都会会，会”
话到这儿，声音却变得很轻很轻，且机械似的地重复了起来。
她下意识扭头看向他，却在刹那间受了惊吓。
只见他的五官不知何时，变得极为扭曲恐怖。
是真的扭曲。
脸上的眼睛、鼻子、嘴巴，仿佛在蠕动、拉扯，变
形，连同脸，也由圆变方由方变尖，好似有什么东西要从里面破体而出。
嫩白的脸被一片惨白取代。
他的身子踉跄向后褪去，神情极为痛苦地伸手捂住脸。紧接着，他的身体好像变成了一团浓重的黑色，可仔细看，才发现，原来是有浓郁的黑雾，不断从他的身体里冒出来。
仿佛有什么外力，将那些黑雾从他的身体里尽数扯了出来。
黑雾缭绕之下，柳善善听到他发出了极为痛苦的尖叫。
柳善善被这样的画面吓到了。
她大脑一片空白，口中说不出一句话，且不敢上前靠近。
可就在这时，她看到他忽然用那双早已变化形状、变换位置的眼睛，望向了她。
眼里有痛苦，惧怕，以及无助。
可是，不知是不是她受惊的表情刺激了他，在视线触碰到她后，他眸中的神情竟多了些恼恨，咬着唇，愤愤别开眼。
柳善善这才回过神来。
可在她想要做出什么举动，想要向他靠近的时候，身体却在迈出步伐的那一瞬间，猛地坠入了黑暗之中。
再睁眼时，面对的，是紧闭的天杉洞洞门。
是明亮的，外面的世界。
柳善善这才反应过来，试炼时间已经结束。
她离开天杉洞了。
另外一头，于妄早在出峰的那一刹那，就收到了师尊的传音。
他也顾不上看其他。
拿着传音石原地张望了会儿，看到了不远处凉亭下坐着的男人，当即命令身旁弟子将他抬到那儿去。
刚进去，便能看出樊剑尊者心情不悦，脸色发黑，似是在忍着怒意。抬椅落下，就见对方的目光就落到了他腿上，忍不住闭了闭眼睛，一副濒临发作的样子。
“怎么提前出来了”似乎因为在外面，怒意被他强行摁了下去，可声音仍旧是冰冷的，“我早已同你说了，腿伤在身，不比以往，叫你小心行事，此次宝灵塔之行对我至关重要，你竟还是出了闪失”
于妄知道师尊在想什么，当即摆出笑脸“师尊多虑了，这次魁首还是我的，就算徒儿腿受了伤，杀那些蝼蚁小卒不仍是轻而易举”
说着，他将塔内的事情简单说了一遍。
自然是掐头去尾，隐去了他中圈套的那部分。
听到这话，师尊脸上的神色才好看了许多。
宝灵塔唯有初级弟子才能进。
再过一个月，自己便要由初级升为中级，于妄清楚，这是最后一次机会。
对师尊来说，马虎不得。
可他脸上仍旧挂着嬉皮笑脸的笑容，自信满满地道“师尊您放心，提前出来也是为了给自己留更多时间修整。上次失败过，我现下已知道那一扇门的破解之法，这次进去定然能帮师父拿到。”
樊剑尊者点了点头，面色也柔和了下来，仿佛方才发火的人不是他。
片刻后
，转眸望向天杉洞洞口，缓着声音道“长老兴许是要等到时间结束，才会出来宣布试炼结果，到时候宝灵塔大门也会随之打开，你说得对，是要趁这片刻时间，再多准备一番。”
说完，不轻不重地看他一眼“这一次，进塔便只为那一个目标，希望不要再出纰漏了。”
于妄立马收了脸上的笑容，表情严肃地欠了欠上身“师尊放心，有徒儿在，必然不会”
话才刚说一半，就听到天杉洞那边，忽然爆发出一阵欢呼声。
他下意识扭头，朝那方向望了过去。
欢呼的那一小撮人群，足有二十个，即使隔着略有些远的距离，也叫于妄一眼就认出来他们的身份。因为，他们恰巧是出洞前，利用阴谋诡计害得他不得不使用爆体术的恶心家伙。
他们欢呼什么
被炸死了也能这么开心吗
于妄心中虽这么想着，却隐隐感觉到了有些不安，视线顺着他们所欢呼的方向望了过去，然后便看到了
一个表情茫然，眼睛未完全睁开，站在天杉洞门口，显然是刚从天杉洞里出来的身影。
那场爆炸，竟漏了一人未死
他不是算了人数的吗
于妄一个气血上涌，几乎不敢看一旁师尊的神情。
待他望清了那生还者的样貌后，更觉大脑一片空白。
竟然是柳善善
也就是说，他不仅去不了宝灵塔，反而要亲眼看着柳善善进去
试炼结束。
按规矩，能进宝灵塔的本该是一整个队伍。
可，遗憾的是，通关者唯有柳善善一人，并且他们队伍手上一条人命也没有间接杀死的不计数，所以最后被允许进洞的，也只有柳善善一人。
好在，她的其他队友们，都以小队资格，拿到了丰厚的通关奖励。
队友们没人觉得不开心，只有艳羡。
宝灵塔虽是一座塔，却并未固定在某个地方。
进塔入口专由长老保管。
只见保管长老口中默念了几句什么，枯槁的手随意在半空中一划，眼前便出现了一条长长的，黑色的口子。
周围的空气安静了下来。
在众人艳羡的视线中，柳善善迟疑地走进了宝灵塔内。
洞口合上后，留在外面的众人瞬时议论纷纷了起来。
不外乎就是惊讶，感慨，羡慕等等。
除了感慨她竟能成为试炼第一外，更多的便是在感慨，柳善善这次能从宝灵塔里带出什么。
宝灵塔是专为初级弟子准备的。
里面藏有建宗以来，数以万计的，产生了灵识，却没有主人的武器。
进去的弟子，可在里面挑选自己想要的武器，就算不能令武器认其为主，也能强行同其产生契约关系部分需要破掉重重机关才能见到的绝世武器除外。
可纵使是塔最底层的普通武器，随便拿上一个，也足够此人在同级弟子里傲视群雄了。
就在众人议论纷纷，好奇柳善善会从中带出什么武器的时候，就见
那合上的入口，在没多久后，竟然又打开了。
只见满脸茫然的柳善善，从里面走了出来。
这么快就出来了
并且两手空空
场下一阵喧哗，众人满脸震惊。
就在大家以为，她是不是将所得武器收进储物戒里的时候，忽然听到她茫茫然开了口“好像，没什么想要的所以，我进去看了一圈，就出来了。”
众人“”
长老“”
此时，一直坐在远处关注这边情况的樊剑尊者，听到这话，也微微松了口气。
他之所以未走，便是隐隐担心，怕他想要的东西，提前被这丫头拿去了。
虽心知肚明，她没有破机关的能力。
但万一呢
毕竟她已经不是第一次让他感到“惊喜”了。
此刻听她说什么都没拿，心中便松了口气。
好在，她是蠢笨的。
他竟担忧这么个蠢笨的丫头，会提前抢了他要的东西，坏了他的好事。
刚松了口气，
就听那少女想了想，又道“只不过，刚进去的时候，倒是有个通体黑色，画着奇怪符文的长剑，一个劲地往我手上飞。”
樊剑尊者“”
他心脏跳了下。
脑子里出现了一个黑乎乎长剑的模样
他千方百计、绞尽脑汁想要拿到的东西，竟然主动往她手里飞
不可能。
樊剑远远看着她，试图从她脸上看出一丝说谎的痕迹。
却又听得她继续道“只是，我觉得我有剑啦，所以没将它带出来。”
樊剑下意识舒了口气。
想来，这丫头定是在撒谎，她不是没有灵力吗，定然是没法在塔内和灵剑们结契约，又不想丢脸，才这般说的。
不过，反正她空着手出来，撒谎与否，于他而言都不重要。
樊剑这般想着，朝那边又看了一眼，忽然有些想笑。
因为长老的神色在听到她那话后，也有些不对劲了。
眉头耷拉着，满脸的不相信，甚至出声道“没猜错的话，你说的当是澜仙老祖当年亲手放入塔内的那柄噬魂剑，这剑连老祖都不肯认，又岂会认你”
然后，意味深长地道“契不了剑不是什么丢人的事。”
说着，便要转身将身后的入口关上。
可是，在他将入口关上的前一瞬，众人却看到一个黑乎乎的东西从里面快速飞了出来速度快出了残影，像是生怕晚一秒就会后悔终身一般。
只见，那黑乎乎的东西，飞蹿出来后，便迅速化作一柄黑乎乎的长剑，直飞向前，稳稳
地落在柳善善的两手中。
舒舒服服地窝在她怀里，像是觉得惬意极了，甚至用剑身贴着她的脖颈，撒娇似的蹭了一下。
场上一片死寂。
长老嘴巴张大到一半，合不上了。
他呆呆看着那柄剑，忍不住揉了揉眼睛，片刻后，又揉了揉眼睛。
弟子们也都是满脸呆滞。
至于不远处的樊剑尊者，则死死盯着前方，只觉连呼吸都停在了这一瞬。
是他要的东西。
正是他日思夜想，做梦都想要拿到的东西。
竟，当真被这么个小丫头片子，拿到了
竟，为了认这么个主人，主动从宝灵塔里飞了出来。
当真是，叫人心惊且心寒。
心里震惊恼怒了许久之后，梵剑终于冷静了下来，两手轻轻攥成拳头，唇角凉凉一笑。
也行。
认主又如何
如此这般，倒也省得他再费力派弟子进宝灵塔了在这么个小丫头手上，又何惧抢不过来呢
就在全场一片静默的时刻，在场所有人，听到那视线中央的少女，用略显惆怅的声音说道。
“哎呀怎么还跟出来了呢，可是这要怎么办啊，我已经有剑了啊”
“要不，要不我再把它放回去”
在场所有人都觉得一口甜血涌了上来。
有剑了
再放回去
她该不会觉得这柄老祖都降服不了的噬魂剑，没她那把花里胡哨的破剑好吧</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