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妾自知身份低微,不敢奢求旁的,只求有个方寸之地,让我母子俩安身立命足以。”
陆寒霄勾唇冷笑“你倒是会找地方。”
世子府占地广袤,当初费了许多金银才让整个府邸都烧上地龙,只因宁锦婳畏寒即使是她离府别居的那一年,陆寒霄远在滇南,陆钰在宫里,诺大的府邸没有一个正经主子,地龙也是烧得足足的。
他怕她忽然回来,冻着了她。
只是这腔情深却从不曾付诸于口,如今倒是便宜了外人。
陆寒霄沉思许久,微微颔首。
“可。”
他被这女人折腾烦了,干脆放在眼皮子底下,料她翻不出浪花。
姜姬闻言一喜,脸上还未露出笑意,男人却已起身离开,留下一句警告的话。
“本王的耐心有限,姜夫人。”
一次两次,姜姬的手段着实不很高明。陆寒霄不是楞头小子,他相貌俊美,身份尊贵,朝他献殷勤的女子不知凡几,这等把戏,在他跟前实在不够看。
他如今对她容忍,只因为她尚有些用处罢了。
姜姬听懂了他的警告,却不以为意。她笑了笑,继续喂着汤药。
她知他不喜欢她,但那又如何,男人嘛,再郎心似铁,上了榻,不都一个样
姜姬不算丑,柳眉细腰,肌肤白皙,在旁人眼里可称得上一句美人,但在群芳荟萃的东宫却不值一提。
她原是东宫一良娣的侍女,趁着太子醉酒爬上太子的床,原本良娣是要打死了事,结果太子开恩,不仅救下了她,还封为夫人,自此山鸡变凤凰,过上了人上人的日子。
太子齐寰以仁善著称,当初救她是不忍,姜姬却因此对自己有了盲目的自信。看,连太子那样的一国储君都怜惜于她,一个王爷而已,她还拿不下么
姜姬低头看着怀里孩子,唇角扯出一个柔和的笑太子之前最喜欢她这模样,低眉顺目,尽显女子温婉。
听闻镇南王妃脾气泼辣,和王爷是京中一对有名的怨偶,想必是个母老虎一般的人物。如今王爷不喜她,是因为他们尚不相熟,等到了世子府,在同一屋檐下,她日日温柔小意,他定能发现她的好。
姜姬十分笃定。
话说回宁锦婳这边。
宝儿虽然醒了,但因为病着,整个人厌厌的,看起来没精打采。宁锦婳一边拍着背哄他,心思却飘到了天边。
全昇走了有两个时辰,在这两个时辰里,她努力回想当时的场景,一点一滴,确实发现了不少蛛丝马迹。
全叔也没有必要骗她。
可越是如此,她心里就越发地难受。就像失手打碎了一尊精美的玉雕,最好的方式是丢掉它,而不是反复想它曾经是多么无暇,多么美丽。
两相对比,更让人心碎。
宁锦婳心里乱成一团,她今日答应全昇跟陆寒霄谈谈,可她要说什么呢难道让她去问他,是否还在意自己
她自诩问不出口。
她如今已经花信年华,父亲和兄长尚在受苦,她还有两个孩子,大儿子和她不亲近,小儿子不得正名。她是母亲,是女儿,是妹妹,不再是不知愁的宁府大小姐了
况且就算当初多么情深意重,多么海誓山盟,那又如何呢
当年的情谊是真的,后来的冷落和漠视也做不得假啊。更别提还有钰儿,那是她一生的痛,永远都不可能原谅。
这时,抱月的声音从外间传来“世子来了。”
宁锦婳敛起思绪,忙道“快进来。”
珠帘响动,陆钰依旧是恭敬的样子,规规矩矩行了一礼,道“不知母亲唤儿子来,有何事吩咐”
“什么吩咐不吩咐,你这孩子,怎如此见外。”
宁锦婳招招手,“抱月,小厨房新做的芙蓉糕端上来,给世子尝尝鲜。”
因受过生产之苦,宁锦婳自己口味偏淡,小厨房为迎合她的喜好,很少放糖。陆钰却因为年纪小,口味偏重,精致的糕点在他嘴里味同嚼蜡。
“母亲从扬州请来的师傅,可合你的口味”
陆钰细嚼慢咽后,用巾帕擦了擦手指,点头。
“嗯。儿子很喜欢。”
宁锦婳闻言笑了笑,让抱月给他那里多送些,接着又问起陆钰的功课,天冷了,让他记得添衣裳。
两人照例说着话,忽地,宁锦婳状若无意地说了一句“母亲那日把宝儿托付给你,他乖不乖,可有哭闹”
陆钰神色淡淡,“应是乖的吧。儿子无暇顾及,交给了府里奶娘照料。”
宁锦婳一顿,一时无语凝噎。
她把陆钰叫来自然不是无的放矢,宝儿莫名受了风寒,她总得搞清楚原因,结果四个奶娘异口同声,都说没让宝儿受寒气,她只能叫来陆钰,亲自问问。
可她又不好直接开口,和钰儿的关系刚刚和缓,若因着这档事再回到原点,岂不是得不偿失。
她正纠结间,陆钰说话了。
“母亲今日是找我来问罪么”
宁锦婳大惊,“我儿何出此言”
她急忙辩解道“你宝儿弟弟病了,大夫说受了风寒,但府里每个房间都烧有地龙,母亲觉得奇怪,这才找你问问,万万没有怀疑或者问罪的意思”
“母亲慎言”
陆钰冷声打断她,强硬道“儿子从来不知,何时多了个弟弟。”
“”
宁锦婳再一次体会到了有口难言的苦楚。
陆钰直直看着宁锦婳,精致的小脸上,黑漆漆的瞳仁显得有些阴森。
他忽的笑了,道“是我干的。”
宁锦婳大骇,却听他继续道“我把他放在漏风的窗边,原本想着冻死了事,没想到他命大,活了下来。”
“如此,母亲满意了么”
好大一会儿,宁锦婳才反应过来,她被吓到了,脸色煞白,心脏扑腾扑腾直跳。
“钰儿不要乱说。”
她勉强扯出一个笑,“这一点都不好笑。”
陆钰垂下眼睫,浓密的睫毛落下一片阴影,“母亲也知道这是个笑话。”
他坐在宁锦婳的对面,垂着首,看不清神色,小小身影端坐着,竟显出一丝委屈。
片刻,宁锦婳缓过神,骤然心生悔意。
她是宝儿的娘,可钰儿也不是天上掉下来的,都是她的宝贝疙瘩,她为人母,竟相信下人的话,来诘问自己亲儿子。
此事,是她糊涂了
她面含愧色“是母亲说错话了,钰儿原谅母亲,好不好”
宁锦婳一生骄傲,在人前从来都是硬气的,唯独在陆钰面前直不起腰板。她看向抱月,道“去把东西拿来。”
抱月下去,一会儿端着一个托盘上来,上面是一件簇新的瑞兽素纹箭袖衫,领口缀着一圈白色狐狸毛,一看就十分暖和。
她把衣裳抖落开,让陆钰站起来,比划一下,不大不小,刚刚好。
宁锦婳笑道“上次看你在射箭,棉袍笨重又宽大,袖子长,行动多不便。母亲给你做了新衣裳,你拿去穿。”
抱月在一旁加了句,“小世子,这是主儿亲手做的呢”
她把“亲手”这两个字咬得格外清晰。
宁锦婳自幼受宠,什么女工女红,统统没学过,就算当初嫁人,新嫁娘绣嫁衣,她也只是象征性地动了几下,针都没摸热乎。
后来嫁给陆寒霄,新婚燕尔,如胶似漆之际,她倒动过心思,想为他绣一个荷包,结果第一天手指被戳了个稀烂。陆寒霄心疼她又舍不得责怪,便把京城最好的绣娘请到世子府,要什么就吩咐绣娘,不许她再动手。
时隔多年,宁锦婳为了陆钰,再次心甘情愿拿起针线。料子是好料子,但针脚却着实一般。她原本想再做一身,可她病了,接着宝儿也病了,接二连三,只得暂时搁置。
要不是事出突然,这件衣裳可能永远压在箱底,不见天日。
宁锦婳有些羞涩,“母亲不擅针线,钰儿不要嫌弃才好。”
陆钰没说好还是不好,只攥着手中的新衣,矜持地点了点头。
“儿子谢过母亲。”
宁锦婳暗自舒了一口气。
她这个大儿子性情内敛,高兴或者不高兴都不表露,她只能暗自观察他的神色,以此判断他的喜恶。如今见他眸色温和,眼尾稍微往下弯,宁锦婳便知,他心情不错。
宁锦婳也笑了,“钰儿,母亲是真心疼你,以后莫说那些话了,我听着难受。”
她当时几乎当真了的,倘若真的手足相残,她
她不敢想下去。
陆钰看着她,微微点头,“儿子懂您的心。”
宁锦婳的舐犊之情几乎要溢出来,陆钰不傻,相反,他很聪明,甚至不像个孩子。他一面享受着母亲的疼爱,一面又毫不手软地利用这份爱。
他垂下眼眸,轻道“母亲,方才是我口不择言,我我只是害怕。”
“我自幼在宫里长大,好不容易盼来了双亲,可父王说你们年后就要启程回滇南,我是世子,不能跟你们一起走母亲,我舍不得您。”
他抬起头,黝黑的眼眸里满是小心翼翼,“母亲,你能不能不要走,陪我,留在京城”</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