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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1 章
    虞枝闷头往前走,连路都没心思看,转过拐角后径直撞进人怀里。

    “抱”

    他下意识要道歉,忽然觉得不对劲,抬头一看

    “是你”

    席旧池点头,伸手搭在莽撞的青年的细腰上,虚虚地往自己怀里带。

    虞枝心情不好,也没挣扎,任他抱着,整个人埋进去,传出来闷在布料里的声音。

    “你怎么会在这儿。”

    “来看你比赛。”

    虞枝顿了顿,他知道,这几年席旧池只要有空,都会来看他的比赛。

    “没什么好看的,尤其是今天这场。”清隽的青年音有些懒洋洋,似乎对自己的职业都提不起太多兴趣。

    席旧池低笑“怎么会打得很厉害啊,我周围全都是你的粉丝。”

    虞枝撇撇嘴“你这种连年轻人游戏都不玩的老男人,看得懂电竞比赛吗。”

    “就算看不懂比赛,还听不懂那些掌声欢呼喝彩”

    席旧池有些好笑,把他从自己怀里挖出来,捧着下巴捏了捏脸颊肉“连老婆你好棒、“老公爱你”这种的,都听见了。有很多喜欢你的人,多到让我妒忌的程度。”

    虞枝把头扭向一边,又被席旧池轻轻地掰正“不高兴”

    “那又怎么样”

    虞枝摆烂不动,随便让人掐着脸,嘟囔着说“输掉比赛,季后赛被淘汰,又去不了世界赛。打得再好也没用,观众只看结果。”

    “只看结果的话,你也是全场v。”

    “这种词语在你嘴里说出来,真是”虞枝忍不住吐槽道“老黄瓜刷绿漆,融不进的圈子硬要融。”

    “行,只要能让小虞队长高兴,怎么损我都无所谓。”

    “也就你这样的老男人才会觉得我还小,放我们这圈子里,别人都骂我年纪大该退役了。”

    小虞这个称呼对虞枝来说有些过分陌生,他出道五年,一开始并肩作战的队友大多数已经退役,连针锋相对的对手也没剩几个。现在的d比他刚开始打比赛时更加成熟、也更加商业化,队内队外的新生代们都尊尊敬敬地喊他虞哥、队长,他在电竞这条路上比很多人都走得要更久,更远,几乎是以一己之力延续着老将的光辉。

    小虞

    虞枝轻嗤着笑了声。

    太遥远了,遥远到记忆里这样叫过他的那些人,现在再想起来,面容就像打了一层马赛克,模模糊糊地,一时放大一时缩小,连谁是谁都分不太清楚。

    夜里风大,虞枝浑身都冷,往席旧池怀里又缩了缩。

    他感觉到后脑被温热的大掌托住,男人低沉的嗓音响在耳边“先回去吧。”

    虞枝闭上眼,陷入黑暗之后,听到的是对方匀速的心跳。

    在体育馆寂静无边的深夜里,莫名让人觉得安心。

    路上席旧池专心开车,今天的比赛地点设在主场,毗邻b俱乐部所在的城市。虽然不远,但这么晚了再开一个多小时过去,不知道要闹到多久才能休息。虞枝又不肯回b下榻的酒店,席旧池只能就近带他去自己在西城的一处房产。

    虞枝无论是在自己的那些前任面前,还是席旧池面前,向来都嚣张惯了,他只管提出意见,不管最终结果如何,反正没人能舍得让他不高兴。

    他不喜欢坐前面,把堂堂一个席总当司机,脱了鞋蜷在车后座。

    席旧池抬眸,透过后视镜看见虞枝脚腕露在外面,细腻得像块玉瓷,在微暗的环境下白得晃眼。

    又特别瘦,细得一只手就能握住。光是这样披着他的西服无声无息地蜷缩在一处,就足够让席旧池心疼了。

    他默不作声地打开空调,又放了首舒缓的纯音乐,无形中让虞枝低落的心情好转一些。

    虞枝的手机一路上响了很多次,他通通挂掉没接,有谁多打几次还会遭到吐槽“只是输了比赛,又不是死了人,一个两个奔丧吗。”

    这种时候席旧池就无比庆幸,至少他不是只能依靠通讯设备,才能联系到虞枝的人的其中之一。

    他可以在空旷的体育馆里将失意的爱人拥入怀中,可以将带着身体余温的西服搭在对方清瘦的肩膀上,可以在深秋萧瑟的寒夜里,因为爱意,因为心疼,去怜惜一个从不需要谁怜惜的人。

    席旧池从见到虞枝的第一面起,就将他自身所余的、他本以为没有的心软,全部给予了对方。要不是世界上出现这么一个人,也足够幸运可以遇见,否则席旧池那时活了三十多年,还不知道自己居然有爱人的能力。

    时至今日,席旧池在虞枝身上得到的最大教训就是,不要随便心疼一个人,否则自己就完了,自此之后,一辈子都得栽在这人身上。

    但没办法,席旧池总觉得虞枝是一个很需要抱抱的,特别可爱,又特别让人心软的小朋友。

    路灯被甩在车后,蜿蜒出波浪似的暖黄光带,印刻在席旧池眼里,为他庄重的黑眸染上一抹温柔的底色。再细看,能发现那抹明亮的光点里,珍之又珍地藏着一道清瘦的身影。

    但爱意并未宣泄出口,只沉默在车窗外呼啸的风声里。

    抵达目的地后,虞枝的手机仍在响个不停,他索性关掉,扔进席旧池的西服兜里,将无数人的关心都抛在脑后。

    “到了。”席旧池替他拉开车门。

    冷风迎面扑来,冻得虞枝裹紧了身上披着的衣服,不过一瞬,身形高大的男人便挡在前面,像堵结实的墙一样,替他隔开出一个安静温暖的世界。

    虞枝像跟着爸爸回家的小朋友,乖巧地跟在席旧池身后。

    他探头打量着眼前这座造价不菲的三层建筑,挑眉道“在西城市中心这种寸土寸金的地方有这么大一栋别墅,真有你的。换我得赢多少次冠军,攒下来的奖金才够买一层”

    席旧池想都没想,脱口而出“你喜欢就送你。”

    虞枝忽然凑过去,抬起右手,摸着他的喉结,轻佻地笑了声“那我要是喜欢你呢”

    席旧池听到自己的心跳漏了一拍,只觉得呼吸完全被眼前微笑着的青年控制住了,喉咙紧得连吞咽都困难。

    他只是表面镇静,实质满耳都只剩下心潮澎湃的声音,就像虞枝明明在说话,但他几乎听不清楚,全身上下僵硬得像块钢板,任由虞枝在咽喉这种人身上最脆弱的部位胡作非为。

    “唬你的。”

    青年恶作剧得逞般弯着眼睛笑起来,细伶的手指顺着滑下去,替男人整理了一下歪掉的领带“我这种祸害,你要真喜欢我,那你可倒大霉了。”

    席旧池耳鸣了一阵,直到虞枝往后稍退,两人恢复到一个安全的距离,才勉强找回些听感和身体的知觉。

    他不是很高兴“听你的意思,我还不能喜欢你了”

    “也不是这么说。等我到你这个年纪,也会喜欢漂亮的皮囊和年轻的身体,而且说不准玩得更花呢”

    席旧池皱起眉,不太赞成地看向虞枝“真正的心有所属,应该是吝啬得只够容纳下一个人。你是年纪小,还没遇到过值得托付一生的爱情,所以看谁都不真诚。”

    但席旧池觉得这也不能怪虞枝,都是他之前谈的那些人,乱七八糟的,把一个好好的小孩儿给带歪了。

    他想,他可以慢慢教会他怎么进入一段真正稳定的感情,可能会困难一点儿,但并非完全不可能实现。

    即使虞枝谈了好几任男朋友,性格娇纵,脾气差劲,说话不好听,在席旧池眼里,虞枝依旧是好男孩。

    要是虞枝知道他是这么想的,连虞枝本人都得无语这老东西滤镜怎么这么厚。

    “你敢说你对我不动心”虞枝微眯着眼,下睑尾部的两颗小痣随之微扬,像挂在枝头熟透了快糜烂的红豆,轻轻一捏,就会流满一手香甜过腻的汁液。

    他这句动心指的自然不是爱情那方面,他自己长什么样,自己最清楚了,天底下哪个男人会不动心。

    位高权重的席先生又怎么样,只要他是男人,就会有男人的劣根性。

    席旧池眉头紧锁,果然是无法反驳“我”

    “我现在说句去洗澡了,你都觉得是在勾引你吧”

    虞枝都不想等席旧池回答,从上往下扫他一眼,在某个部位多停留了半刻,明艳的笑容里带上几分嘲意“席叔叔,你也不是很老实嘛。”

    席旧池一向说不过他,也不擅长在他面前说谎,只是沉默看着。

    虞枝噗嗤一声笑出来“行了,不欺负你了,跟老木头似的,又硬邦邦又没意思。”

    他踮脚,在男人脸颊上轻轻吻了一下“我去洗澡。”

    席旧池喉结滑动,目光沉沉地落在青年腰上,也不知道因为这几个字又在想些什么,半晌,才低低地说了句去吧。

    虞枝还真没冤枉谁。

    席旧池去了另外一间浴室,为了处理不老实的东西,要比先进浴室的虞枝洗得还慢些。

    一个多钟头后席旧池才裹着满身潮气从浴室里出来,随手擦着湿发,推开主卧的门,一眼就看见屈膝倚坐在窗台的人影,被如水月光剪出一道清冷破碎的轮廓,像蝴蝶憩息时合起翅膀的弧度。

    虞枝是真的很漂亮,即使一个看不清脸的剪影,就那样的氛围,如果被哪个画家临摹下来,也足够被称为艺术品。

    男人顿了一下,把湿掉的毛巾叠好放在一旁,几步走过去。

    虞枝捧着平板,屏幕透出的荧光将他的脸照得苍白,他正出神,头顶忽然有道阴影笼罩下来。下一秒,手中的东西就不见了。

    他抬头去看,得到的是一个落在额头的轻吻。

    “在看什么”

    席旧池抽走平板,他的手大,虞枝得两个手捧着的尺寸,他一手就能稳稳托住。

    浏览页面停留在b被淘汰的热搜界面,席旧池粗略划了几下,是有不少攻击虞枝的言论,但更多还是在心疼他为b的付出、为赢下比赛做出的努力。

    “这次比赛引发的一系列事故我会让人处理的,包括网上那些攻击性留言,你安安心心准备休假就好。”

    知道这是虞枝自己的事,也知道他在电竞领域获得的成就不需要任何人指手画脚,但席旧池还是不可避免地会为虞枝比赛失利后,在自己面前流露出的失意而心疼。

    他揉揉虞枝的头发,俯身落下一吻“你还很年轻,有很多比赛可以打,一次输了不代表什么。”

    虞枝来这儿是临时起意,没带换洗衣物,穿的浴袍是席旧池的,码数不太合身,领口低到要抱着手臂才能遮住,但这样的姿势会将形状挤得更加明显,柔软白嫩,像幼白包子一样,反而比全露出来更加诱人。

    席旧池往下看得清楚,眼神暗了一瞬。

    虞枝扯扯快掉下去的浴袍,反手勾住他,将人带到颈边,小猫交换气味般磨蹭了几下。

    “你觉得我是在为输掉比赛难过”

    席旧池吻他的耳朵,攻势细密温存,没有回答问题。

    虞枝被亲得不住往另一边歪,但没有躲,只是平静地望着窗外。

    “我出道五年,换过两个战队,赢的次数连自己都记不清楚,输的次数虽然少,但竞技项目,胜败是兵家常事,我并不觉得一次两次的失败很可耻。相反,赢得太多反而容易让人在骄傲这条路上越走越远,连自己到底是因为什么才赢都弄不清了,有时候输也是好事,至少能提醒我失误在哪里,有什么地方做得还不够。”

    名剑还需百炼成钢,如同虞枝曾对教练说的那样,他从来都不恐惧失败,他知道失败能带给自己什么。

    “但这次,我却不想明白。”

    虞枝收回视线,一向骄傲得意、胜券在握的眼睛里,忽然生出些实实在在的迷茫,眼神失焦地看着自己的双手。

    明明他已经做到极致,没有任何失误,为什么还会输。

    席旧池停下来,从后面抱住虞枝,温声道“我公司里最有能力的员工,也没有办法独自一人完成项目。你做得已经很棒了,但团队比赛,不是只依靠你一个人就能赢,还需要队友的配合。”

    他在进来前接过几个电话,d赛委会那边的意思是,已经收到b教练提交的有关队员涉嫌不正当比赛的举报函,会立刻展开对这场比赛的调查

    这自然是委婉的说法,更直白一点,就是b这边有人打假赛。

    席旧池是不懂电竞,但他至少懂得比赛中有人作假会导致的后果。所以今天b对战的整场比赛,无论怎么划分责任,虞枝也绝对一丁点错处都没有。

    “不。是我的错。”

    虞枝回过神,俯下身,手背抵在额头,轻轻地叹了口气“三年前我转会的时候,b就已经面临降级的局面,原先那一批队员们大多在长久的失败中心态崩溃,即使我带着他们赢了那一年的夏季赛,除了张涛,其他人都选择在终于捧起一次奖杯后退役了。”

    在那时候的b身上,虞枝能够看到所有关于电竞、关于竞技比赛的失意,太多人的命运都像浮萍一样,只有极少数能长久地盛放。

    也不是每个人都有无数次跌倒后再爬起来出发的勇气,在终于可以捧起奖杯后作为冠军队员退役,这样的选择也是人之常情,甚至相比于那些从来没有机会捧起奖杯的选手而言,b的那一代队员已经足够幸运了。

    “这批队员退役后,补上来的都是些没比赛经验的新人,可以说什么都不懂,只能像初次迁徙的小候鸟一样,跟在头雁后面扑棱翅膀。我知道每个人的天赋和上限都不一样,b的青训做得也不好,整个俱乐部从上到下只能指望我一个人,所以我”

    所以,虞枝不得不以一种强硬的姿态,站在b所有队员的前面,带领着这个早已名不副实的豪门战队一次又一次地去争取胜利、冠军、奖杯。即使他本就有旧伤的手根本撑不住这样高强度的训练和比赛,即使每每打到最后伤痕累累,纯靠意志在勉强支撑,他也决不能够倒下。

    这位d的不世传奇,深受粉丝喜爱的虞神,也只是在爱怜他的席旧池面前,才是一只脆弱娇气的小蝴蝶。在b的队员面前,在整个联盟的对手面前,却永远都是,也只能是一只足够强大的、姿态高傲的头雁。

    他的翅膀要在霜寒风雪中锻炼得和钢铁一样坚硬,他的意志要在重重阻力面前磨炼得足够坚定,若非如此,才能够带着身后的雁群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

    他的清鸣要响彻云霄。他是头雁,要比所有的鸟飞得更快。

    “但我没有教好小高他们。”

    虞枝将脸埋在臂弯,月光透过纱窗,打在他白皙如雪的侧脸,流泻出一道银色的泪痕。

    他的美丽,他的脆弱,都碎在这一地清光里。

    席旧池感受到怀里人的自责,他将虞枝拢得更紧,替他挡去深夜所有的寒意。

    肌肤相接的拥抱让席旧池感同身受,他握住虞枝残留勒痕的手腕,不轻不重地托起,低头啄吻着他淋漓破碎的翅膀。

    “我的小雁们因为我,失去飞得更高的能力了。”

    虞枝慢慢地握紧拳头,几番挣扎后,微红着眼眶,声音也是颤抖的。

    “我并不是一个合格的队长”</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