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玉堂看看新鲜出炉的舆图,拿出怀里那份开封府珍藏的舆图,来回对比五六次,神情越发呆滞。
公孙策的反应没比他强哪儿去,白玉堂手里的那份舆图是他画的,耗费近两个月的心血,来来回回改了无数遍才画成。
即便如此简陋,也已经是他们对无忧洞的所有了解。
景哥儿进去一趟能画出来那么多,要是多进去几趟,无忧洞在他们眼中岂不是无处遁形
公孙先生神情恍惚,心中忽然生出一个危险的想法。
但是想想老友得知儿子丢了时的反应,还是不要上去找骂了。
然而他将小心思压下,当事人却还想那么干。
苏景殊对着系统地图咔咔一顿描,把今天走过的地方通通描上去,看着剩下的那些觉得不能放着不管,“先生,等我爹娘回家您和他们说一声,我和五爷再去一趟无忧洞把剩下的地图画出来。”
他自己走的慢,有白五爷这个代步工具在,要不了几天就能把无忧洞的地图补齐。
既然画了那就画完,免得到时官兵下去还能让那些恶徒逃走。
“不行,太危险了。”公孙策不答应,“你爹知道你被拐进无忧洞后差点急晕过去,立刻去找柳先生帮忙想让相熟的妓子打听无忧洞里的情况,若是再让你进去,你爹回来我怎么解释”
“先生,您不想要无忧洞的地图吗”苏景殊抱着纸笔不撒手,“鬼樊楼里好多被拐骗过去的人,我出来时说过要救她们出来。”
好男儿不能言而无信,要是没有详细地图,官兵怎么将他们一网打尽
“先生,有白五爷在不会有危险,我们画完立刻出来好不好”
白玉堂自信能在无忧洞护住他们俩,但是他感觉苏小郎的状态不太对,刚才抱着他哭的时候还算正常,哭完立刻冷静下来画舆图,还画的那么精准详细,还想到无忧洞立即查勘继续画,怎么看怎么不正常。
公孙先生,景哥儿是不是被刺激到了
白五爷不着痕迹的往旁边挪挪,已经做好将人打晕扔回家的准备,“公孙先生,我干什么都行,您看”
苏景殊不想放弃,可他又不能凭空将地图画出来,情况太离谱就算画出来之后围剿无忧洞的时候开封府也不会采用,想提高地图的可信度只能再进去一趟。
白五爷的记性也很好,有白五爷给他作证,他画的地图就能派上用场。
他刚进去时鬼樊楼那些人还在寻欢作乐,出来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又进去了更多的人,那么多亡命之徒在里面欺凌被骗去的女子,晚一会儿可能会死更多人。
白五爷拿的那份舆图他看了,用来应急还行,派兵围剿的话根本不够用,开封府中应该没有谁能比他更快的画出舆图,就让他再进去一趟吧。
公孙策扛不住苏景殊的祈求,开封府也的确没有谁能那么精准的看一眼就能画出地图,包括他自己。
景哥儿心里惦记着鬼樊楼的情况,不让他去他也安不下心,锦毛鼠白玉堂的武功很高,无忧洞那些亡命之徒不是他的对手,非要去的话也不是不可以。
“景哥儿,你确定还要再去一趟”
苏景殊捏紧炭笔,指节发白,“公孙先生,我们画好地图就回来。”
白玉堂欲言又止,“小景殊,不用换身衣服再去吗”
小倒霉蛋一个人在水渠里待了半晌,衣服头发都是乱的,脸上还蹭了泥,虽说给他裹了件厚外衣,但是他没有内力傍身,再下水渠身体可能受不了。
苏景殊无暇顾及那么多,“回来再换也来得及,我们快走。”
公孙策答应让他们下水渠也不是全然放心,派一班衙役跟他们一起过去,地下的水渠钻到深处容易迷路,让人在地面的水渠口等着,万一有事还能有个照应。
开封府没法将无忧洞斩草除根,却不是什么都没法做,水渠深处的情况他们不清楚,地面上的情况再不了解,开封府的衙役是干什么吃的
王朝马汉跟包拯去三衙商量调兵之事不在府衙,张龙赵虎安置好一路跟他们过来的围观百姓,和公孙策汇报完情况立刻又被派出去。
四大护卫和开封府铁三角都住在府衙,平时没少和苏景殊说话玩闹,这会儿看苏家小郎木着小脸什么都不说,对视之后也不敢说什么。
公孙先生让他们干什么他们就干什么,先生让苏小郎和白五爷一起再探无忧洞定有他的道理,应该不会出事。
张龙赵虎不好说什么,白玉堂却没那么多顾忌,“小景殊,你真的不要缓一缓再下去”
苏景殊摇头,“不用,我们要快些把地图画完,好让包大人和公孙先生派人来将鬼樊楼里无辜受难的人救出来。”
白五爷看他态度坚决,松松筋骨蹲下身子,“上来抓紧,五爷的脚力很好,哪里记不清就喊五爷停下,知道了吗”
他的轻功很稳,趴在他背上也可以写写画画。
苏景殊郑重其事的应下,“五爷尽管加快速度,我能记住路。”
为了地图的可信度,对不住了白吱吱。
白玉堂和守在外面的衙役说了几句,这次索性连火折子都不要了,而是翻出一颗不知道什么时候带在身上的夜明珠,免得待会儿跑起来火折子灭了耽误时间。
水渠到处都很潮湿,只在渠口处有日光能找到,往里走一点就只剩下漆黑。
白五爷七拐八拐绕进支渠,怕苏景殊记不住不敢走太快,走过几个拐口停下来看看,发现他们走了几个拐口纸上就画出来了几个,有长有短,方向各异,和刚才走过的地方一模一样。
苏景殊手上沾了碳灰,让他尽管加快速度,“五爷放心,我能记住。”
白玉堂
白五爷尝试着加快速度,绕了几条路后再停下来,发现纸上画出来的依旧完全没有问题惊叹一声,不再保留继续加快。
加快加快加快
再停下来看看,竟然还是没有问题,甚至连走重了的和没走过但是可以推测出两个拐点中间必定还有一条暗渠都能标出来,这合理吗
你们聪明人是不是不给普通人留活路这还是人吗
五爷不理解,但是五爷大为震撼。
白玉堂说他脚力好不是自夸,江湖大侠都是从小练出来的,别的不说,耐力绝对足够。
有个神仙一样的脑袋瓜和他说往左拐还是往右拐,白五爷的扫荡速度快到令人发指,偶尔遇到洞窟里那些或躺或坐的贼匪也挡不住他们的路。
五爷的速度足够快,那些亡命之徒甚至发现不了刚才有人过去。
苏景殊对白五爷的速度也大为震撼,地下渠道曲折幽深,他以为要花好几天才能将能通人的明沟暗渠全部标出来,现在看来,只要五爷能保持这个速度,他们完全能在一趟就把地图补全。
水渠里不分昼夜,辛苦五爷多跑一会儿,能一次把图补全最好,否则明天还要继续披荆斩棘拜托五爷带他到无忧洞。
今天只有开封府只有公孙先生,但凡多个包大人他就出不来。
娘带着姐姐去城外看田产,二哥二嫂三哥三嫂相约出城踏青走的比他还早,家里只有老爹一个人在,也只有老爹一个人受到惊吓。
明天全家人都在家,他能再到无忧洞的可能微乎其微。
也幸好汴京城不算大,虽然人口多达百万,但是内城外城都很拥挤,连皇帝住的皇城都比别的朝代小好几倍。
地下水渠四通八达,不是所有地方都能住人,只有那些不是很潮湿,雨季也不常有水漫上来的地方才会聚起贼匪逃犯,不然下个雨住处就被淹没,住在里面也住不安生。
去掉皇城,去掉内城,再去掉地势低洼一下雨就被淹的地方,如此一来工作量大大减少,毕其功于一役完全有可能。
冲吧白吱吱,为了解救鬼樊楼的无辜受害者,我们可以
白吱吱
行吧,五爷今天就舍命陪君子。
地面上,张龙赵虎带着一班衙役守在渠口,白五爷和苏小郎不知道什么时候出来,他们也不敢掉以轻心。
公孙策派人去州桥找苏洵让他安心,可他自己实在放心不下,索性也到水渠口守着。
无忧洞是沉疴宿疾,卷宗早看了不知道多少遍,留在府衙也看不出什么,如果景哥儿真的能把无忧洞的详细地图画出来,只要包大人能调到兵,这次便不会无功而返。
公孙策刚到水渠口,还没来得及询问底下的情况,苏洵也火急火燎的找了过来,“公孙先生,景哥儿又进去了”
混小子一会儿都不让他省心,无忧洞是能随便进的吗
对拐子扒手逃犯盗贼来说那里是无忧洞,对百姓来说那里就是夺命洞,他就是没想起来还有这么回事儿忘了和家里人说,怎么那臭小子就被盯上了
“明允兄,白五爷和景哥儿一起去的,不必太过忧心。”公孙策安抚道,看好友急成
这样心里很是愧疚,“也是我的错,景哥儿说要去便让他去了。”
舆图可遇不可求,就算现在景哥儿再来问,他也还是会答应。
只是实在对不住老友。
公孙策惭愧的和苏洵解释,景哥儿画图的本事实在难得,便是军中都找不出这般人才,包大人已去三衙调兵,若此事能成,景哥儿便是造福汴京百姓的大功臣。
还有先前没来得及说的惜春院打手之事,也趁此机会一起说了。
此事是开封府的疏忽,未曾料到惜春院的打手在红花杀手一案尘埃落定后还会蓄意报复,更未料到那两个打手会报复到景哥儿身上。
苏洵沉默良久,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景哥儿放学路上不慎闯进圈套,闯都闯了,还有什么好说的。这事儿只能怪那些行凶作恶之人,怪不到开封府身上。
“公孙先生不必自责,景哥儿记性好能帮上忙是好事,如果真的能协助开封府铲除无忧洞,便是让他吃点苦头也值得。”
儿子有多大本事他再清楚不过,有锦毛鼠白玉堂在,他也不是不肯让孩子帮忙,主要是没见到人心里不踏实。
如果只是下去画图也就罢了,就怕那小子冲动之下干出别的事情。
听说锦毛鼠白玉堂武艺高强嫉恶如仇,要是和无忧洞里的贼人起冲突直接打起来该如何是好
包拯和三衙说好调兵围剿无忧洞的事情后回到府衙,发现府衙里人所剩无几,问了公孙先生在何处后也找了过来。
张龙赵虎又去借了桌子板凳,水渠口越发拥堵。
包拯坐下,询问道,“公孙先生,府衙的差役说苏小郎和白义士要击鼓鸣冤,可有此事”
苏洵
他儿子还会击鼓鸣冤
公孙策点头,“确有此事,只是大人不在府衙,学生便让他等大人回去后再告。”
苏洵没忍住问道,“公孙先生,景哥儿要告谁”
公孙策回道,“要告无忧洞中以略卖妇女幼童谋取暴利的亡命之徒。”
包拯心中一惊,“惜春院之人和无忧洞有牵连”
公孙策看了旁边的好友一眼,继续回话,“景哥儿被迷进无忧洞后四处逛了逛,不小心走到最深处的鬼樊楼里,被里面的场面吓到了。”
樊楼有多热闹,鬼樊楼就有多可怖,少年郎连生死都没怎么经历过,陡然看到被亡命之徒虐杀的尸体,还有尸体旁麻木等死的女人,被吓成什么样子可想而知。
好在他们景哥儿临难不惧,那种情况下还能冷静下来打探里面的情况并记住出来的路线,还念着要给鬼樊楼里枉死的可怜人伸冤。
苏君教出了个好孩子。
苏洵强颜欢笑,扯着嘴角愣是笑不出来。
是他的错,他不该忘记京城还有个鬼樊楼,不该把儿子养成傻大胆。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这么些年的书都念哪儿去了
公孙策原想着要在好友
面前告那不知危险为何物的臭小子一状,看到好友的反应,为了保苏家家宅安宁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他们在水渠口守了没一会儿,另一班衙役带着两个被捆的严严实实的闲汉过来,旁边还跟着挺胸抬头自豪不已的茶博士。
衙役上前回话,“大人,这两个就是将苏小郎迷进无忧洞的惜春院打手。”
茶博士也殷殷凑上前,“包大人,小的可以作证,就是他们两个。”
胡平和孟四海干完坏事后得意洋洋,笃定不可能有人将事情猜到他们身上。
他们什么都没干,是那臭小子自己跟在他们后面然后钻进水渠不见踪影,难不成顺路还有错了
就算是开封府也没有随随便便抓路人的道理,此事天衣无缝,他们两个简直就是天才。
可惜报复完曾经坏他们好事儿的臭小子,能让他们连吃带拿的惜春院也回不来,哥儿俩高兴完之后还是得发愁怎么赚钱。
惜春院附近的青楼很多,去以前一起吃酒听戏的酒肉朋友那儿问问,看看有没有哪家收打手。
茶博士离开府衙后总觉得青天包大人对他的记忆力有所怀疑,为了证明他的好记性,自告奋勇要和衙役一起去抓嫌犯。
无忧洞的亡命之徒流窜到坊间不是小事儿,他茶摊歇业也得帮包大人把嫌犯给揪出来
那绝对是青楼的打手,他绝不可能记错
衙役和茶博士找到人的时候,两个嫌犯正在和其他青楼的打手喝酒,被抓住后还叫嚣说开封府的衙役胡乱抓人。
然而他们遇见了个牙尖嘴利的茶博士,不用衙役开口给围观百姓解释,茶博士就叭叭叭叭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讲的一清二楚。
京城百姓闻无忧洞色变,同桌喝酒的青楼打手听到他们俩竟然将良家、良家男娃迷进无忧洞立刻躲的远远的,生怕被脏东西碰到一样。
坊间都说青楼里里外外没有好人,打手也凶神恶煞不讲道理,但是他们和无忧洞那些亡命之徒还是不一样的,他们能光明正大的出来吃酒玩乐,无忧洞里的人出门就是过街的老鼠,谁家好人和那地方有牵扯啊。
胡平和孟四海懵了,他们明明做的天衣无缝,开封府怎么那么快找上他们
还有这茶博士,他是他们肚子里的蛔虫
不管怎么说,总之苏小郎走丢的罪魁祸首是抓住了。
包大人审案不必非得是公堂,有张桌子有个茶碗也能审。
黑脸包青天一呵,两个罪魁祸首吓的跪都跪不住,连哭带喊就把他们干的事情交代了出来。
得知事情原委的众人
所以苏小郎被他们弄进无忧洞单纯就是倒霉
老苏手心发痒,想抡棍子打人。
罪魁祸首被捉拿归案,可是事情远远没有结束。
众人在水渠口等啊等啊等,等到太阳落山,也没见进去的两个人有出来的意思。
程夫人和八娘从城外归来,得知家里发生了什么后匆匆赶来,苏轼苏辙两对小夫妻踏青回家,得知消息后也匆匆赶到。
白天的无忧洞不安全,晚上更加不安全,守在外面的人心急如焚,张龙赵虎王朝马汉几次请命想下去,都被包拯拦了下来。
四大护卫无计可施,只恨他们的武功比不上白玉堂。
要是展护卫在,现在何至于急成这样
展护卫啊展护卫,你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一直到月上中天,水渠口才又有动静传来。
白五爷出来之后直接瘫在地上,锦毛鼠已经变成泥巴鼠,“累死了累死了,五爷要累死了,快来给五爷准备台轿子。”
泥巴小小苏护着怀里的图纸从泥巴鼠身上爬起来,抬头看到那么多人守在外头差点栽回水渠。
白玉堂眼疾手快把人拉住,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下意识脱口而出,“已经开始准备进攻了吗”</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