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今宁在路边买了一束花,来到医院的时候,许曜正在病床上坐的笔直。
他没有穿条纹的病号服,而是穿着一件雪白的宽松衬衫,布料并非十分板正,能看得出来非常柔软,但却没有一个皱褶。
衬衫的领口带着点荷叶边,松松地拢了一大半的脖颈,挡住了本该蔓延到半边脖子的伤痕。
衣服是专门定做的,既要保证柔软,不会剐蹭到里面刚刚结痂的皮肤,又要保证好各方面的长度,只有这样,才能将他全身的伤痕都挡的严严实实。
“宁宁来了”杨丽芳一看到他就笑,她的情绪已经好了很多,身上却依旧带着这半年来饱受折磨的影子。她似乎染了头,但眼尾深深的皱纹与憔悴暗黄的皮肤依旧牢牢贴在她的脸上。
许曜一下子坐的更直了,眼眸明亮清澈,一如少年时期。
顾今宁走过去打了招呼,杨丽芳很有眼色地道“我去倒点热水来。”
病房里只剩两人,许曜还在巴巴的看着他。顾今宁转身,想找个地方把花放下来,听到后面传出动静“花,好看。”
许曜的嗓子没比他刚开始好多少,顾今宁对上他期待的眼眸,缓缓走过去,把花递了过去。
许曜便伸出手来,他动作有些滞涩,显然即便是专门订做的衣服,也不能保证擦过皮肤的时候不刮到伤疤。
许曜仔仔细细地把那束花搂在了怀里。
那花以金黄色的向日葵为主,里面夹杂着香槟色的桔梗与果汁玫瑰,看上去元气四射,灿烂而艳丽。
许曜双手虚虚地抱着,又来看着他笑“谢谢,你来看我。”
顾今宁拉过椅子,在床边坐了下来,道“感觉怎么样”
“好多咳咳”他用花束的包装纸挡住口鼻,咳了几秒,才继续道“好多了,不会再感染了。”
顾今宁沉默着。
许曜抿了抿嘴,道“我妈说,你也很严重,现在,好点了吗”
相比起许曜来说,顾今宁几乎可以说是毫发无伤。
他的目光透过对方松松的袖口那里也有一处荷叶边,能在收缩在袖口的时候,放射形伸出一段,将手背上的部分疤痕挡住,但因为很松,可以看到里面红到发黑的血痂。
许曜似乎留意到了他的眼神,神色中划过一抹不确定,他手指蜷缩,轻轻把手藏在了花束与身体中间,一时不敢去看他的表情。
“我没什么事。”顾今宁拿了一个苹果,用水果刀慢慢削着,道“多亏了你,不然我可能要把命交代在那里了。”
许曜发出一声傻笑。
顾今宁微微抬眸,看到他的神色之间有些满足。
他起身将苹果切成块,放在碟子里,然后端了过来。
许曜的手指有些紧张地攥着,手背上的疤痕微微有些龟裂。
一块切割整齐的苹果送到他唇边,顾今宁语气堪称温和“平平安安,健健康康。”
许曜呆着眼睛,懵了几秒,缓缓张嘴。
嘴唇含住那块苹果的一瞬间,眼睛里忽然有大颗泪珠滚落,他努力抿紧嘴唇,但唇线却依旧不受控制的弯曲。
硕大的泪珠落在面前金黄的花束上,顾今宁看着面前哭的像小孩一样的男人,反应迟钝地愣了一阵。
须臾,他抽出了床头的棉柔巾,缓缓举到了男人面前,仔仔细细地给他擦干净了脸。
顾今宁看过他全身的伤痕,猜测火应该是从一边腿上着起来的,因为大部分溃烂的地方都集中在右边的身体,另一边完好无损。
火焰烧到了他的手臂和肩膀,连带着脖子处有些较为轻微的痕迹,但并没有烧到脸上。
他有很多问题想问,但他什么都没有问。只是静静陪许曜呆了一阵,便起身离开了。
秋日的落叶在地上积了厚厚一层,顾今宁开始频繁的出现在医院。除了手腕和脖子,顾今宁再没有见过他身上的任何结痂的地方。
许曜每次见他的时候都捂得严严实,坐的端端正正。
顾今宁听杨丽芳提过,他晚上睡的并不好,血痂下面的皮肤一样在发痒,听说他睡着的时候无意识挠了几次,醒来的时候指甲里都藏了大块的血痂,那之后,他就开始绑着手睡。
杨丽芳给他看过视频,这家伙把自己的双手捆的像是要上称的猪,晚上一直扭来扭去,像是床上有针在扎他。
秋去冬来,当时躺在医院里奄奄一息,仿佛濒死的家伙,奇迹般的在年前出了院。
许家人邀请顾今宁去家里吃饭,顾今宁没有去,苏家人邀请他一起去苏园过春节,顾今宁也没有去。
他一早就给自己准备好了足够的食物,可以让他撑过这个漫长的春节。
顾今宁一个人是不愿意包饺子的,他天生不爱这一道。对他来说,无论除夕还是春节,都与别的日子没有什么区别,顶多就是往日较为安静,春节的时候多听几声烟花绽放。
年三十这天,顾今宁独自呆在家里,做了一些浪费生命的事情。五点半,闹钟提醒顾今宁吃饭,顾今宁没动,直到六点,他才慢悠悠的撑起身体,赤足走向厨房,准备给自己下一碗面。
门口忽然传来了门铃声。
从监控显示器上面没有看到人,只有一条笔直的手臂,手里提着一个铁饭盒。
一位不愿意露面的好心送餐员。
顾今宁看着那条被黑色羽绒服包裹的手臂。
这世上不会有人跟那家伙一样幼稚了。
他拉开门,表情冷淡。
对方躲在消防门后面,继续露着一条手臂,几秒后,他从慢吞吞地从那里露出脸,试探地来看顾今宁的表情。
本来想逗他一下,但这会儿又有点怂了。
他正正经经地走过来,双手举着饭盒“你吃饭了吗我包了一些饺子。”
“你包的”
“嗯。”许曜说“我不知道你过年的时候更
喜欢吃什么馅儿的,就都包了一些,你拿去尝尝,喜欢哪个,以后我包了冻好,给你送来。”
顾今宁伸手接过来,道“要进来吗”
许曜看上去很高兴,但很快又露出了谨慎的样子,矜持的道“可以吗”
顾今宁一点都没留情的关上了门。
许曜“”
他呆滞地站在外面,开始反思自己做错了什么。
顾今宁瞥向一侧的显示器,一瞬不瞬地看着站在外面的家伙。
他的手悬停在门把手上,随时等着拉开房门。
两分钟后,显示器上的家伙抬手将帽子盖在了脑袋上,安静地转身离开了。
没有死缠烂打,也没有试探他的底线。
顾今宁又站了一阵,说不清心中是什么滋味。他沉默地回到桌前,打开饭盒。
里面的饺子分了几个格子,每个格子上都有一个小小的竹片,上面写着不同的口味。
鲜虾萝卜的,韭菜鸡蛋的,粉丝豆腐的,猪肉芹菜的,茄子猪肉的
顾今宁盘膝坐在热腾腾的地毯上,挨个品尝了一遍。
吃到一半,房门再次响起,顾今宁放下筷子,起身来到门边,从显示器上看到了苏胤的身影。
仿佛察觉到了他在看一样,对方微微仰起脸,朝监控看了过来,目光隔着屏幕与他对视。
然后,他举了举手里的两个大饭盒。
顾今宁隔着门开口“有事吗”
“陪你过除夕。”苏胤开口,道“今天我妈大显身手,我带了些你爱吃的。”
“我已经吃好了。”
苏胤静静站在外面,举起的双手垂了下去,好半晌,他才开口“不请我进去坐坐吗”
“不了。”
苏胤沉默地凝望着摄像头,道“宁宁,我们之间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你最近对我越来越冷淡了。”
“我只是觉得,如果确定了不会在一起,就没有必要牵扯不清。”顾今宁淡淡说“我们的时间都很宝贵,就不要做双重浪费了。”
苏胤站着没有动。
即便监控足够清晰,也很难看得出他此刻在想什么。
“许曜已经出院了,如果你愿意,我们的婚事”
“我不愿意。”
这一次,男人站的更久了。
顾今宁转身,回到桌前继续吃饺子。
那段时间里,苏胤变得异常沉默。
顾今宁每日公司家里两点一线,他和苏胤负责着不同的项目,有着各自的办公室,并不是每天都会见面。
倒是那个被他拉黑多年复又加上的家伙,润物细无声般的开始入侵他的生活。
出院之后的半年里,许曜基本只有过节的时候才给他发一个消息,但他却经常会给顾今宁送一些吃的,也不是天天,只是时不时的,顾今宁会接到前台的电话,说他有一份午餐到了,或者有时候是物业亲自送
到他门前,告诉他你的晚餐。
初一那天早上,顾今宁告诉了许曜茄子猪肉的最好吃。他还时不时会包一些冻好,让跑腿送来他的门前。
这半年里,顾今宁每次在家不知道吃什么的时候,都会下冰箱里冻好的饺子。
那些饺子包的白白嫩嫩,在汤中翻滚的时候,总让顾今宁想到包饺子的人。
顾今宁并不着急,也并没有特别的期待什么。
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他会在工作的间隙点开微信看一眼,手指滑动鼠标,联系人滚动之间,停留在某个页面,那个页面上,恰恰有某个混蛋存在。
许曜好像忽然之间也不着急了,顾今宁弄不懂他在想什么。
他以为对方出院之后会以救命恩人的身份活动在自己周围,或者打着救过他的旗号频繁联系。
可这一切都没有发生。
他也想过,也许许曜经历了一场生死,终于意识到这个世上还是自己更加重要,爱情什么都不过是糊弄小孩子的把戏。
从此以后和顾今宁两不相干。
但许曜偏偏又不是这样。
每次问候的时候,都能感觉到他的认真和小心翼翼,每次送饭的时候,都能感觉到每一道菜色的用心,说一句色香味俱全毫不为过,也不知道是翻车多少回做出来的。
他甚至偶尔会在送来的茄饺里面加上一些别的口味,顾今宁每次吃到的时候,都像是发现了小彩蛋。
顾今宁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他不喜欢被别人牵着鼻子走的感觉。
他想弄清楚许曜究竟在想什么,想知道他为什么要救他,想知道他真的有那么爱他吗,想知道他现在还爱不爱他
每当这个时候,顾今宁都会平复一下自己的情绪。
他告诉自己,这不重要。
这并不能影响到我的生活。
这些事情的答案对我来说可有可无。
又是一年秋天,顾今宁从一个酒店出来,含笑送走了自己的客户。秘书仰头看了一眼天色,道“看上去像是要下雨,顾总还要回公司吗”
顾今宁尚未开口,便看到对面的马路上停了一辆熟悉的科尼塞克。一个梳着大背头,穿着黑衬衫和黑长裤,脸上戴着墨镜的家伙从上面走了下来,抬起戴着理查德米勒的手腕,自然而然地理了理自己一丝不苟的头发。
随手将车钥匙扔给满面笑容的泊车员,这人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懒洋洋的走进了纯会员制的豪华夜场。
旁边的秘书恭谨的脸色逐渐变得忐忑,身边的温度肉眼可见的下降,他一时不确定自己说错了什么。
只闻顾今宁淡淡开口你去忙吧。”
天色已暗,夜场霓虹闪瞎人眼。
顾今宁一走进去,就看到对方挽着袖口,正在仰头大口大口地灌着酒。
他身边贴过去了一个女郎,似乎发现了什么,有些惊讶“许少,你这手上是怎么回事”
一边
说,一边顺手摸了摸。许曜抬起手臂,语气骄傲“这是男人的勋章”
“哇”又一个女郎朝他走了过去,道“这是不是许少火场救人那次留下的好酷啊”
许曜扬了扬唇,把袖口挽的更高。一个小男生也朝他看过去,好奇地伸手去摸“许少,你手臂肌肉好硬啊,被抱一下估计能勒死人。”
“那是当然。”许曜收回手臂,漫不经心地炫耀“男人丢了什么也不能丢了身材不是”
“许少说的极是。”那小男生又朝他凑近了一些,道“许少,那您胸肌怎么样啊”
“是啊许少,我们能摸摸胸肌吗”
在许曜开始解扣子的时候,顾今宁径直走向了对方座位正对面的吧台。
他容颜如霜似雪,在这种氛围里,显得越发凛然不可侵犯。
不远处,许曜的眼睛陡然像是被水洗了一下,得意的表情微微一滞。
挥手把对方伸来的手拨开,快速把那两颗解开的扣子重新扣上,猛地站了起来。
他将袖子也拉下来,一边系着袖扣,一边朝顾今宁走去。
刚才狂饮得姿势让他梳理整齐的刘海散落一缕,那绺垂在额头的头毛本该名唤邪魅狷狂,但随着距离顾今宁的脚步越来越近,许曜的表情却越来越拘谨。
来到吧台的时候,那张俊逸的脸庞已经可以称得上乖巧。
顾今宁径直接过酒瓶,倒在加了冰块的透明杯里,在许曜疑虑的眼神中,一饮而尽。
冰块发出哗啦的声响。
淡红色的嘴唇含住了杯沿,精致下颌微微上抬,微突的喉结轻轻滚动。
部分酒液滑过脖颈,刮过一字的锁骨,钻入解开了一颗纽扣的衬衫内部。
那撮头毛随着许曜偏头的姿势微微晃动,正式更名为呆。
似乎是注意到了他的眼神,顾今宁放下酒杯,朝他看了过来。
他眼眸像琉璃一样流转着微光,嘴唇被琥珀色的酒液浸染的饱满水润。许曜盯了他几秒,用力咽了下干涩的唾沫“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顾今宁的身体向吧台倾斜,单手支着额头,双目一瞬不瞬地望着他。
许曜“”
那撮邪魅狷狂的毛左右晃动,他的眼珠也在不安地转着,认真反思自己又说错了什么话。
顾今宁终于开口,唇角浅浅勾勒“我是来见客户的。”
“你呢,”他开口,尾音有些危险的上扬“不是单纯来喝酒的吧”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