铃兰伸手去接那个皮袋。
她看着通过皮袋落在掌心还鲜红的血滴“你流血了。”
张屠户咧嘴一笑, 他跌坐在地上。
矮坡上的粉红色小花变成了红色。
他用手捂着肚子上的伤口,笑了一笑“只有装在肚子里,才不会被祂看见。现在拿出来祂一感受到, 很快就要来了。你快把贡品放上去,不然就来不及了。”
铃兰点点头, 她用张屠户的刀,割开皮袋一个口子。里面的五谷完好无损, 铃兰甚至能从一片浓重的血腥味中闻到属于谷子的香气。
拿到了五谷,她来到摆好的供桌前,把五谷装进竹筒里。
做好这一切, 铃兰回头看了一眼张屠户。
“把香点上。”张屠户深深吸了一口气。
这三支被充当香的树枝是王永柱砍的,他特意挑选了易燃的木。
铃兰让灶王爷帮忙点了个火, 树枝竟也真像烟一样燃起来。
树枝中未干的水分经过燃烧, 冉冉飘开, 消失不见。
剩下的,就是等待。
只是等了好一会儿, 没有什么反应。
铃兰眉头皱了皱, 只能继续等。
是不是要跪下
灶王爷没说这是仪式中的一环, 但如果是祈求,祷告的话, 应该需要虔诚一点吧。
铃兰便对着供桌跪了下去,闭上眼睛, 求啊求,拜啊拜。
而此时, 张屠户猛地咳嗽起来,本来就洞口打开的肚皮流出了更多的血。
再一看他的脸,更惨白了。
他眼睛的灰色变得更暗, 里面没有一点光。
张屠户喃喃说“五谷母,五谷母,她没有回应我们”
“为什么,不回应”
“是我做错了什么吗我我罪孽深重,我知道,我祈求她的原谅,五谷母,原谅我,快醒来吧。”
他挣扎着要爬往供桌。
血色一路蔓延开。
王永柱看不下去了,他跨步走到张屠户身边,按住他往前爬的身体。
“你先别动。你流了很多血”王永柱把他按在地上,脱下囚服的上衣,按住张屠户血流如注的伤口。
也不知道他用的什么手法,本来往外流血的伤口,还真被止住了。
张屠户虚弱的喘气,透过王永柱的肩膀,往正在虔诚祈祷的铃兰“看”去。
什么都看不到。
他根本没有眼睛了。
忽然间,有了一种想哭的感觉。
张屠户哽着喉咙说“不用管我,你也去拜一拜,说不定她心软,就要回应我们了,我也过去,我过去”
“再动下去你会死”王永柱的双手像铁臂一样牢牢制住他。
“我本来就要死了。”张屠户不为所动,只是摆脱不了他的手。
“人没有那么容易死,中了七刀都不会死。”
“可是五谷母”
“你可以相信铃兰,她会处理好的,她比你想的强大很多。”
张屠户安静下去。
他静静躺在地上,一半是没了力气,另一半是听了王永柱的话。
是啊,只能选择相信,因为除了相信,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他本来就是没有希望的人。
见他乖巧了,王永柱紧拧着的眉才松开了一些。
他垂眼问道“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可是我感觉你应该有什么苦衷。那些变成牛的村民在哪儿”
张屠户转头看了他一眼,“没有。”
“什么”
“没有什么苦衷。”
张屠户似是恢复了一些力气,说话的声音有力气了些“污染完全变成牛的人,会变成邪神的养料,会让祂变得更加强大,留下来还会污染其他人,让其他人也变成养料。”
“我把他们都杀死了。”张屠户说,“污染的程度轻一些的,就砍掉,手,或者脚,或者尾巴,就可以制止污染了。”
“你”
王永柱感受到手下按着的伤口溢出的血色更浓了些。
张屠户还在说“从来都没有什么苦衷,这是我自己选择的路。是我自己选择成为祂唯一的信徒,是我自己选的,我很清楚。”
看着张屠户面无表情的脸,王永柱脸上不知道摆出什么样的表情好。
他不明白。为什么有人这么矛盾这么复杂。
选择成为邪神的信徒,给祂喂食,但是会因为要遏制污染,杀死被污染的村民。
选择成为邪神的走狗,结果却要找来别人杀死祂,为此,他把谷子藏进肚子里,又用刀剖了出来。
他残忍的对待自己,但也同样残忍的对待其他人。
”为什么”自从女儿去世之后,王永柱已经很少问为什么了。
因为这个世界是不会给出答案的。
他已经习惯了。
可是这一次,他还是不由自主地问出来。
“为什么你要做这些事情”
张屠户张嘴大笑起来,可是没有声音,他已经没有力气了,但是笑得非常用力,就连脸都僵硬了。
“虽然我不吃牛肉,可是每日面对邪神,精神还是会受到污染的。你也被污染,你感受到了吧”
说着说着,张屠户睁大一双眼睛,怔怔看向天空。
“三十八年前,祂作为邪神诞生在这个世上,肚子饥饿需要进食的时候,被祂第一眼选中的人,其实是我。”
“可是我可是我没得选,我的父亲,替我去了。”
“这一次终于有得选了。”
“一定有人会成为祂的信徒,与其是别人,不如是我。”
“万一万一别人承受不住,彻底堕落成为祂真正的信徒呢”
“我不会被污染的,因为这是我自己选的,我永远记得,是那个畜生,害死了我的父亲”
王永柱已经震惊得说不出来话。
他定定看张屠户半晌,感觉自己的天灵盖被什么击中了一下,脑袋里嗡嗡的,灵魂好像出窍了一样。
好半晌,王永柱才说“你撑住。”
张屠户听了,摇摇头“我一定会死的,祂就要感应到了,到时候诅咒就会发作,我很快就会死了。”
王永柱彻底说不出话来。
他低下头,几乎把脸贴近胸口去。
“五谷母,五谷母”张屠户没太有力气了,只是无意义的呢喃着。
铃兰还在跪,还在拜。
插上的“香”已经燃烧了一半,浓烟熏得她眼角流出了泪,但是她的姿势一动也不动。
虽然不知道是什么原理,可是她能感觉到,冥冥之中,好想有什么东西正在回应她的诉求。
有什么东西正在暗暗醒来。
本能告诉她,她什么都不需要做,只需要像现在这样,虔诚的跪下去。
忽然,从天际传来一阵震耳欲聋的牛叫声。
摆好的供桌狠狠震了一下,地面震动起来。
张屠户瘫软的身体忽然紧绷起来,他闷哼一声,鲜血从嘴巴里吐了出来,身体抽搐几下。
随后,身体再也不动了。
他仅剩下还好的那只灰白的眼还是看着天空,没有合上。
如果不是王永柱按着他,感受不到脉搏的跳动,不能看出来张屠户死了。
王永柱怔怔看着他,手心里温热的血也捂不热他的凉。
而此时,日及牛从山坡上冲了下来。
祂的目的非常明确,正是跪在地上铃兰,或者说供桌。
日及牛要阻止五谷母的苏醒。
祂感受到了。
偏偏是这个时候过来捣乱
王永柱把张屠户的尸体放下,冲着铃兰还一动不动的身影焦急喊道“铃兰,祂来了”
铃兰还是没动,继续跪着拜。
日及牛已经冲下了山坡。
“铃兰,邪神来了”王永柱以为她没听见,特意跑到她的身边要拉她起来。
没曾想却拉不动。
她压根没想走
王永柱惊了一下,知道铃兰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了。
可是
可是继续待下去会死。
怎么办
该怎么办
王永柱发现,他双腿打颤,手脚有些发软,竟然有些害怕。
在接受警方逮捕的时候,他都没有过这样的反应。
与此同时,大地又狠狠震动了一下,来源处却不是日及牛,而是天的另一边。
咚、咚、咚
是什么东西用力撞在地上的声音。
有什么东西正在赶过来了。
听着这个动静,不像人力能造成的。
难道是五谷母
祂要醒过来了
王永柱不确定,只是猜测着。
日及牛已经更近了,祂就要冲过来。
铃兰还是不走。
五谷母就要醒了,她是不会走了。
王永柱看着她倔强的背影,咬咬牙,把张屠户的砍刀抄起来,却用力过猛差点让自己踉跄了。
这把刀,没他想的那么沉。
见张屠户把砍刀拖在地上,他以为很重才用尽全力的,没想到,这把刀比他想象的轻很多。
一个愣怔后,王永柱提着刀冲着日及牛跑去。
日及牛本没有冲着他来,目标是铃兰和供桌,王永柱挥起刀的奋力一击,打了日及牛一个猝不及防,还真让他砍中。
实际上,寻常凡间的刀是砍不死也砍不动日及牛的。
可是这是张屠户的割肉刀,割肉刀可以。
王永柱着一刀把日及牛砍得鲜血淋漓,突如其来的疼痛让日及牛大吼了起来。
祂吃痛后,大吼着甩过牛尾拍在王永柱身上。
这一股极大的力道把王永柱远远拍飞。
他在地上滚了好几滚才停下来,再抬起头来时,便看见日及牛距离铃兰已经很近了。
王永柱脸贴着地面,感觉那无端的“咚咚咚”声震耳欲聋,仿佛就在身边响起来,离得越来越近。
日及牛也距离铃兰不过十来米了。
“铃兰”王永柱大声喊道。
铃兰还是没有动。
王永柱大声嘶喊,抄起落在地面的刀,再次尖叫着朝日及牛冲过去。
可是他离得这么远,已经是来不及了啊。
日及牛高高跃起,就要扑向铃兰和供桌,有着要把所有的一切都吞噬的气势。
王永柱心底绝望起来。
来不及,还是来不及。
他红了眼眶,不由得闭上眼睛。
然而等了好一会儿,王永柱预想中的动静没有响起。
天地之间好像什么都安静下去了一样,静悄悄的。
王永柱愣了一下,睁开眼睛。
日及牛以一种跃起的方式被定在天空中。
而铃兰还是在跪着拜,她面前的供桌之上,有一个身形模糊的影子,虚虚的站在那里。
那个虚影看不清楚脸,只能看见祂头上带着一个柳条扎就的花环,手里拿着一串谷穗,金灿灿的颜色。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