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说实话, 当米哈伊尔在一楼客厅里看见穿着一袭黑色羽毛长裙又带着遮帽面纱的裴湘时，心里多少是有些失望的。因为他傍晚在温泉口附近散步的时候，至少就看见过三位类似衣着打扮的女性。

    于是, 当裴湘挽上米哈伊尔的胳膊往外走的同时，这位爱玩爱闹的先生就立刻故意地大声叹了口气。

    “怎么了, 亲爱的米哈伊尔先生，什么事让你如此伤心感叹”裴湘明知故问，声音里含着非常明显的笑意。

    于是, 哪怕瞧不清楚身边同伴面纱后的五官表情变化, 米哈伊尔也十分清楚, 她此时必定笑得狡黠又无辜动人。

    “你该非常明白的，梅。除了你，谁还能让我如此伤心伤神呀”

    “我从来不知道自己会对你有这么大的影响力。”

    “哦，过分谦虚可不是一项美德，梅, ”米哈伊尔一边说着话，一边努力扭着头试图瞧清楚面纱后面裴湘的妆容, “你比谁都清楚, 我一直在等待你口中的惊喜。可是，哎呀，瞧瞧我看到了什么哈，我看到了一位平平无奇的黛拉夫人哎呦，你怎么也装扮成黛拉夫人了，梅上帝呀, 我觉得今晚这场化装舞会上的黛拉夫人多不胜数，这、这多让人失望呀”

    “我以为，凡是读过那本小说的, 都不会认为女主角黛拉夫人平平无奇，”裴湘故意和米哈伊尔绕着弯子，笑吟吟地说道，“倘若她真的毫无特殊魅力，今晚就不会有这么多的人愿意按照书中的描写打扮成黛拉夫人的模样了。”

    “可小说里面的黛拉夫人是对一无二的，而化妆舞会上的黛拉夫人却是按照成打数量计算的”

    裴湘和米哈伊尔此时正在讨论的“黛拉夫人”，是最近一部正在报纸上连载的热门小说女主角。

    那位身份保密的小说作者将笔下的女主人公黛拉夫人描绘成了一位貌美如花又聪明善良的女人，许多人都喜欢她，她也因此受到了一个吸血鬼的喜爱和追求。喜欢到了一定程度后，任性惯了的吸血鬼打算把黛拉夫人变成自己的同类，但却遭到了黛拉夫人的拒绝。

    黛拉夫人告诉吸血鬼，她喜欢午后明媚清透的温暖阳光，也喜欢自然老去时皮肤上那些代表光阴故事的美丽皱纹。

    被拒绝的吸血鬼恼羞成怒，一气之下便给黛拉夫人下了一个诅咒。诅咒说，既然黛拉夫人这么喜欢白天，那就干脆只能在白天正常生活好了。一旦太阳落山黑夜降临，黛拉夫人就要包裹住全身的皮肤，不能沾染到一丝一毫的星光月色。否则的话，她就会变成一直昼伏夜出的吸血蝙蝠，从此再也不能享受正常人类的生活。同时，每当夜幕降临，黛拉夫人的脸就会一半变得奇丑无比，另一半则保持着她原本的年轻美貌

    虽然黛拉夫人的故事刚刚连载不久，但近来非常受欢迎。在许多夫人小姐们举办的茶话会或者野餐会上，最新一期的连载故事情节一定是最受欢迎的讨论话题。

    所以，米哈伊尔早就料到，今晚会有不少人装扮成书中描写的黛拉夫人夜晚出行时的模样。但是，他实在没有预料到，裴湘也会跟风。说实话，米哈伊尔原以为她看过那些理论书籍后，会弄出一些新奇有趣的装扮的。

    “难道你把你的半边脸画得特别丑就是丑到谁看见了都要做噩梦的程度”

    米哈伊尔知道，不少装扮成黛拉夫人的女士们都会在保有美貌的那半张脸上费尽心思，而对于因为诅咒而变得丑陋的半张脸，往往会敷衍了事。

    “哦，恐怕又要让你失望了。”

    裴湘当着艾伦等人的面撩起面纱，大大方方地露出了带着半张小丑面具的面孔，温声解释道

    “我实在舍不得把我的脸画丑了，哪怕是半张，所以就特意找人制作了这样的软皮材质面具。你看，戴上之后，左面是小丑的滑稽面容，右面是我自己本来的容貌，是不是也符合黛拉夫人半美半丑的描述”

    “半丑半美，确实符合，”米哈伊尔有些蔫哒哒地吐槽道，“你还不如其他的黛拉夫人们用心最起码人家会在美貌的那半张脸上精心装扮修饰呢。哼，你倒是省事，半张小丑面具一带提前找人定制好的，就完事了。哎，如果今晚要评选一个最会偷懒奖，那一定是非你莫属。梅，难道这就是你的惊喜吗看谁更能糊弄了事或者，你要证明你的美貌不输给黛拉夫人哦，那倒是没错，可这样一来，就失去参加化妆舞会的乐趣了。”

    闻言，裴湘莞尔一笑，觉得米哈伊尔真是个可爱的朋友。

    此时，他们一行人已经出了花园别墅的大门，就见除了自家雇佣的马车等在门前外，索利拉什沃思夫人的马车也正巧从不远处缓缓驶来。

    经过裴湘等人时，这位妩媚的夫人在车窗前同裴湘等人挥手打招呼，同时也让这些朋友看清楚了她今晚的装扮是十分具有异域风情的埃及女王。

    “晚上好，各位。”

    拉什沃思夫人撩起涂满金粉的双眸，眼波轻横，笑盈盈地打量了一会儿裴湘和艾伦的装扮。

    大约是觉得自己的扮相更加出彩，这位夫人眼中笑意更浓，不过，她出口的话却讲得非常委婉好听

    “我今晚可见过好几位黛拉夫人了。不过，只有见到你以后，梅，我才理解了为什么那位英俊富有又见多识广的吸血鬼先生会在被拒绝后那样气急败坏。哦，梅，我相信，他一定是太爱慕黛拉夫人的美貌了，所以才在被拒绝后感到格外气愤失落如果书中的黛拉夫人也和你一样漂亮的话。哦，还有我们优雅动人的艾伦，亲爱的，你不知道你有多适合这火焰一般的热烈红色”

    就在索利拉什沃思夫人和艾伦奥兰斯卡伯爵夫人谈笑寒暄之际，沃伦斯基和博拉迪斯两人一前一后骑马而来。

    沃伦斯基今晚装扮成了太阳神阿波罗，而博拉迪斯则是一身吸血鬼妆容。待到他们二人看清楚裴湘今晚扮演的角色后，都有些惊讶。

    “原来你这么喜欢那位黛拉夫人呀。”

    没有和心上人做到心意相通的伏伦斯基有些遗憾，他原以为裴湘会扮演某个神话人物呢。不过，他很快又深情款款地说道

    “但我一定要说，你一定是今晚最不像黛拉夫人的黛拉夫人因为，如果她真的拥有你这样的动人容颜和高贵气质，任何一个吸血鬼都不忍心那样残忍地诅咒她的。”

    说完这番恭维裴湘的话后，伏伦斯基又状似不经意地扫了一眼身旁目露得意之色的情敌，心里哂笑一声。

    他暗道，这个喜欢装模作样的英国佬肯定正在因为今晚的吸血鬼扮相更符合阿切尔夫人的兴趣喜好而暗自高兴，便语气微凉地继续说道

    “但我想，梅，你一定是因为自己和黛拉夫人一样喜爱明亮温暖的阳光以及阳光下的一切美好，才扮演这个角色的。这样的话，我为今晚选择的阿波罗身份而感到格外荣幸梅，愿我的这身装扮能为你稍稍驱散黑夜的寒凉孤寂，也希望阿波罗所代表的光芒热情能击退肮脏邪恶的吸血鬼的无耻纠缠。”

    正暗自得意的博拉迪斯你aaa才肮脏邪恶又无耻既然你是阿波罗，就去追你的达芙妮啊，别来人间四处乱晃碍事碍眼

    裴湘感觉每天都能和伏伦斯基学到些说话技巧呢

    米哈伊尔哇不愧是我们彼得堡花花公子界的标杆

    在确定了博拉迪斯等人都看清楚了自己今晚的装扮后，裴湘就和米哈伊尔登上了一直在门口等候的马车。

    而艾伦奥兰斯卡则打算一会儿搭乘博兰特夫妇的四轮大马车。

    她担心博兰特夫人今晚一个人照顾博兰特先生会感到吃力。

    不知从何时起，艾伦渐渐把注意力更多地放在了温泉浴场里那些需要照顾和陪伴的病人们身上了。她每日早出晚归，不是帮忙照顾某位行动不便的老妇人，就是积极参加一些能帮病人派遣内心郁结的集体活动。

    虽然裴湘也是来休养身体的，但是，艾伦在确认了这个堂妹可以把一切都安排得井井有条并且还有伏伦斯基和博拉迪斯这样的男士时常过来献殷勤后，就刻意避开了。

    不提艾伦在新社交圈子里有多受欢迎，只说裴湘和米哈伊尔登上马车并隔绝了外面众人的视线后，裴湘才终于向身边这个一直嚷嚷着失望的朋友展示了她今晚的秘密。

    “行了，米哈伊尔，如果你再继续唠叨，我就把你赶下马车然后一直不告诉你真相。”

    “真相咦，什么真相”

    “你不是觉得我今晚的装扮太过普通了吗”

    “对啊，而且你之前还搞得那样神秘好吧好吧，我不念叨了，所以呀，梅，你到底要告诉我什么呀”

    “你瞧这个，”说着话，裴湘轻轻抬手摘下了左边脸上的软皮面具，然后又将手中的面具飞快翻转调整了一番，变成了另一张适合戴在右边脸颊上的狰狞魔鬼图案面具，“你现在看看，还觉得我这个黛拉夫人平平无奇吗”

    米哈伊尔的视线牢牢钉在裴湘的面孔上，又忍不住缓缓张大了嘴巴，旋即他连忙抬手，将即将脱口而出的惊呼声堵了回去。

    “你你你你你”米哈伊尔只是匆匆扫了一眼裴湘右边脸上的丑陋面具，便把所有的心神都凝聚在了她刚刚被面具遮挡住的左半边脸，片刻后，他压低了声音兴奋地追问道，“梅，原来你把妆容都画在这边了，哎呀，确实和你本来的样貌完全不同了就、就挺妖艳轻浮的，当然了，也足够华美。不过这个样子，是不是不太符合黛拉夫人的角色性格呀她晚上出行的时候，肯定不会这样浓妆艳抹的。”

    “你再仔细看看，”裴湘稍稍侧身让米哈伊尔能够把她的左半边脸看得更加清晰一些，“不觉得眼熟吗我记得你之前提起过，刚到纽约的时候就因为好奇而特意去偶遇了一个人。你看看，米哈伊尔，是不是有些像你之前见过的那位。”

    虽然裴湘一直没有说清楚到底像哪位，但是她此时左半边脸上的妆容还是勾起了米哈伊尔的朦胧记忆。他稍微迟疑了一会儿，就渐渐记起了自己觉得裴湘左半边脸眼熟的原因。

    “哦，上帝呀，你这样可太像范妮瑞茵小姐了哦，我看看，我再看看确实呀，梅，足有七八分相似呢，怪不得我觉得有些熟悉呢。”

    “你觉得有七八分相似吗”裴湘从手包中掏出小镜子认真打量自己的新模样，随后又肯定地点了点头，满意说道，“那就好，有七八分就足够了。这样一来，我猜博拉迪斯先生以及他身后的那些人一定会觉得惊喜的，尤其是博拉迪斯先生他不是一直在担忧他姐姐的近况吗过了今晚之后，我想他一定会有些新想法产生的。”

    米哈伊尔之前已经知道裴湘对博拉迪斯姐姐的身份的推测，所以裴湘此时这样一说，他就立刻明白了她今晚的打算应该是想利用那位目前所有人都不知道藏在哪里的范妮瑞茵小姐的样貌，来哄骗博拉迪斯先生说实话并重新选择立场。

    “但、但是，梅，你看起来只有七八分像她”

    “米哈伊尔，你可以换一个角度考虑这个问题。你说，会不会是范妮瑞茵故意在脸上画了比较夸张的浓妆，为的是来掩盖遮挡她本来的模样再加上属于黛拉夫人这个角色的面具和面纱，不正好适合一个躲躲藏藏不敢公开露面的人吗”

    “诶你这样一说”米哈伊尔先是猛地闭了闭眼，强迫自己先忘记面前的女人是自己的好友，然后以一种骤然撞见的心情望向裴湘，“确实像是特意遮掩本来面目的范妮瑞茵就是那种，嗯，那种在浮夸的浓妆的掩盖下，勉强能看出七八分原本模样的感觉哇，梅，这就是你想出来的主意吗哎呀，怪不得你一定要扮成黛拉夫人呢。”

    此时，不用裴湘继续详细解释，米哈伊尔就弄清楚了裴湘的一些想法。

    “刚刚出发的时候，所有人都看到你的装扮了，知道你是今晚众多的黛拉夫人之一。唔，等到了河边举办化妆舞会的地方，你完全可以趁乱躲开熟人视线，然后把面具反过来换到另外半张脸上。这样一来，你就变成了伪装成黛拉夫人的范妮瑞茵了。嗯，等你和博拉迪斯友好交流完，你还可以不引人注意地变回你原本的模样，而且谁也不会怀疑你的。”

    闻言，裴湘眉眼弯弯地点了点头，又指了指身上的斗篷，轻声道“这件斗篷也是双面的，随时可以反过来穿。”

    说到这里，她突然颇为遗憾地叹了口气，随后指着自己的左脸小声抱怨道

    “要不是我才开始琢磨这些伪装的技巧，绝对可以还原九成，不，甚至可以是十成十那样的话，就更加方便行动了。唉，不像现在这般，竟然还要通过取巧的手段来一场姐弟重逢”

    “其实你根本是在炫耀吧，梅”

    米哈伊尔忍不住瞪圆了眼睛，语气微酸地说道

    “我的朋友，你在伪装外貌这方面的天赋，绝对是数一数二的。如果当初我们班有你这样的学生，教练得把你当成心肝宝贝儿一样重视，绝对不会像对待我们那样，看一眼都嫌烦。哎呀，梅，你让我再一次清醒意识到，我们现在这个保守又陈腐的社会制度，不知道埋没了多少优秀出色的女性”

    “你可以把你的想法告诉给卡列宁先生，米哈伊尔，”裴湘用轻松谈笑的语气真心建议道，“也许那位一向支持改革的先生也愿意在这方面做一些努力呢”

    “我会试着和卡列宁先生提一提的。不过，唉，我也不敢保证什么，毕竟我从来没有和他讨论过这方面的事情。我只知道他为了推行那些农业改革政策，已经耗费许多心血了。不过，梅，我总觉得，那个，或许由你来提，会更有说服力。哈哈，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我总感觉卡列宁先生更重视你的建议呢。”

    闻言，裴湘不置可否地挑了挑眉，对于米哈伊尔后面的感慨持保留意见。

    “或许吧，不过，不论是不是你的错觉，有机会的话，我会和卡列宁先生提的。反正在我看来，提了，总比不提强。有些事，总要有人开口说出来的。”

    说着话，裴湘摘下面具重新带回左边脸上，然后推开车窗朝外面望去。只见马车经过的道路一旁全是三三两两盛装打扮的行人，大家都穿着平日里根本不会上身的奇装异服，一路欢声笑语地朝着隐隐传来音乐声的河岸露天舞会场地走去。

    “我们也下车吧，米哈伊尔。

    “好的，尊贵的夫人”米哈伊尔夸张地鞠了一躬，语调抑扬顿挫地表演道，“请一定穿好斗篷戴好遮帽面纱，免得这皎洁月色让您化身为丑陋悲哀的吸血蝙蝠，从此再也无法享受人世间的欢歌笑语。”

    “放心吧，我的朋友，”裴湘嫣然一笑，配合着米哈伊尔的表演欲慢条斯理地保证道，“命运的齿轮已经开始转动，邪恶的诅咒即将解除。等到太阳重新升起，罪恶就将再无容身之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