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河上街归林楼。
明长宴被轻手轻脚地放置在床上,怀瑜坐在床边,顺势按上他的右手腕,片刻后,下结论“中毒了。”
燕玉南等人脸色一变,还未开口,明长宴猛地从床上坐起来“中毒了”
众人被他吓了一跳。
明长宴连忙卷起袖子,检查伤势“我说怎么越来越疼,他们竟然往镖里下毒。”
钟玉楼张了张嘴,委屈道“大师兄,你不是晕倒了吗”
明长宴道“我骗他们的”
钟玉楼道“我都被你吓死了。”
方才,明长宴突然摔在地上,昏迷不醒,现场众人方寸大乱,天清拔剑而起。迷迷谷那位使用毒镖之人吓得魂不守舍,怎么也不敢相信自己竟然能伤了一念君子。万千秋两方劝架,夹在中间十分不好做人。招摇楼少侠知道明长宴此人心气高,且性格恶劣顽皮,最爱捉弄武林好汉,最要面子,此番吃了这么大一个亏,决计不会放过在场众人。
招摇楼少侠当即喝道“谁用的暗器”
其余人福至心灵,连忙推脱干净,回道“迷迷谷的”
招摇楼少侠骂道“竟敢不分青红皂白地伤了明少侠,岂有此理,迷迷谷,你们要给个交代”
迷迷谷诸位少侠也知道一念君子不好惹,登时几双眼睛圈看向用镖之人,妙手医仙心里道对不住,要么一个人挨打,要么整个门派被一锅端,东祁宫不过跟一念君子同是用针,便被他端了老窝,可见此人眦睚必报,不是个善茬,兄弟,委屈你了
他一横头,只得喊道“谁让你动手的该打诸位兄弟,迷迷谷自行清理门户,扁他”
一顿毒打,钟玉楼等人这才收剑。万千秋从中斡旋,才将一行人心情抚平,带到小河上街。
明长宴当时为了让混乱的场面平静下来,实际上是故意中了那只镖,倒是没想到镖上涂了毒。他直起身,转头对怀瑜道“我受伤了,还中了毒。”
眼睛一眨,便是赖在他头上,要他负责。
怀瑜道“是你自己撞上来的。”
明长宴“小没良心,我是为了谁受伤”
怀瑜站起身,坐在桌前,取了纸笔开了张药单子,递给燕玉南“照着这上面的药抓,回来熬好了给他喝。”
燕玉南看了一眼明长宴,后者挥挥手“去吧。”
怀瑜双手抱臂,靠在窗边。窗棂打开,面朝小河上街。
小河上街因坐落在一条著名的破落河上才得此名。归林楼乃小河街上最著名的酒楼,楼下粼粼车马,船舶往来,好不热闹。
明长宴问道“万少侠他们呢”
钟玉楼双手托腮,正听楼下说书先生编排故事,便说道“都在楼下休息,万少侠说等大师兄醒来了就去找他。我不愿意找他,他们真烦人。”
这时,门口传来敲门的声音。
“客官老爷,江湖日报要吗”
花玉伶蹭地一下从凳子滑下来,“要的,要的”
他打开门,一名儒生打扮的书客从书篓里拿了一份报纸出来。花玉伶递了两个铜板,合上门,一边看一边道“半坡村昨日才出了事情,今日就见了报。白鹭书院的消息实在好快,玲珑阁都赶不上他们。”
怀瑜倒了杯茶,说道“白鹭书院是官家操控的情报网,财力物力都不是民间门派能企及的。”
明长宴半依在床边,懒散道“还说了什么,念来我听听。”
花玉伶前后一翻,道“没什么大事,就把半坡村得那事儿说的过了些。主笔是秦越君,他这人总爱写些浮夸的东西,上回编排了绝情娘子同小玉郎君私相授受,被玲珑阁追杀了好几里地,怎么还没改过这个死德性”
明长宴哈哈大笑,扯到伤口,嘶嘶倒吸两口气。
花玉伶道“鄞州那处又发生了一场灭门,这次死的人倒是没先前几场多,但死状倒一如既往地可怕。”
燕玉南道“还是那样吗,死的人都是被针杀的要说这江湖上用针的人多,可用得好的也只有那么几个。这几场灭门杀人的手段,实在残忍,虽同是用针,却和大师兄用针的手法不同,可这不同却也太细微了,叫人察觉不出。”
花玉伶一指报上“诺,又提到天清派了。”
明长宴看也不消看,便知道江湖日报上面是怎么编排的。天清的名声从他接手苍生令那一天起,便以一个势如破竹的形势一落千丈。期间,与他用针相似的灭门惨案层出不穷,摆明了想要将往他身上引。他不想当这个冤大头,可总有人不放过他。苍生令此物人人觊觎,他岂能拿在手里独善其身。
燕玉南抢过日报,三下两下地折了,塞进袖子里“一会儿我带出去扔掉。”
明长宴道“你管他我们身正不怕影子斜。报上怎么说的,除了江湖日报,玲珑阁的报出来了么”
花玉伶道“路上没瞧见书生买玲珑阁的。”
明长宴道“要是叫秀玲珑知道这事儿,那此事恐怕已经在江湖传开了。等玉南回来,叫他写张纸条给秀玲珑。”
钟玉楼道“写给她做什么”
明长宴道“我自有打算,小孩子不要多问。”
钟玉楼被他三言两语堵了回来,也不恼,继续全神贯注地听大堂中央的说书。惊堂木一拍,明长宴侧头,发现怀瑜也听得十分认真。
归林楼说书的是临安远近闻名的毒嘴子老秦,此人性格犀利,吐词尖锐,舌灿莲花,妙趣横生。说书时最接地气,没有文人之迂腐,反倒脏话连篇。雅俗共赏,为百姓最爱。
他此番说的,是八年前,华亭庄家的灭门惨案。
明长宴道“华亭庄家是三大世家里的吗我怎么没听过。”
花玉伶喜读地方小志,听明长宴一说,便道“庄家都消失了好多年了。大师兄,你那会儿还没来中原。以前是四大世家,庄家倒是显赫一时,结果落得一场大火烧个干净的下场。现在就只剩下临安赵氏、应天府秦氏、苍梧柳氏。”
老秦捏着胡须,口中模仿大火呼呼之声,只把这惨案说得淋漓尽致,栩栩如生,叫听众汗毛倒竖,好似置身于火场,恨不得拔腿就跑。他道“大火烧了一天一夜,火势熄灭后,华亭衙门派了百来号人进屋收尸,共找出一百四十一人,本家外戚,但凡有名有姓者,全都死在了走水之中。除了一人”
钟玉楼听得正尽兴,便趴在窗口喊道“哪一人还有活口么”
老秦道“活口没有。这一人并非是活,也并非是死,而是消失了”
台下凉气阵阵,无不想道难道是变成了鬼
钟玉楼念叨“消失如何消失难道是烧得渣都不剩了”
老秦卖了个关子,顿了一顿,拱手道“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这时候,燕玉南推开门,提着药回来了。
钟玉楼自动请缨去煎药,问归林楼接了个小后院。这厢下楼,那厢迷迷谷众人便找到明长宴房间里,递了解药,向他告罪。
明长宴连忙戴上斗笠,万千秋进门便道“长宴公子,好些了吗”
明长宴道“好得很,没死呢”
迷迷谷的妙手医仙替本门道完了歉,先做足了礼数,紧接着,便开始后兵。
“明少侠,此事不怪我们迷迷谷多心。苟家镖局确实死于利针之下,天下能将针用到已臻化境之地,非你一念君子莫属。在下听天清派小友说,苟家镖局二当家在贵派养伤,不如明少侠领我众人去天清派与二当家当面谈一谈,好解开这场误会。”
明长宴笑道“我为什么要带你去天清派,又为什么要向你解释”
此话张扬至极,狂妄至极,奈何对方就是有这个本事。妙手医仙脸色一变,紧紧握住佩剑。
万千秋道“别冲动,崔大侠,我与长宴公子相交虽不长,但对他的人品却很信任,万某人以性命担保,长宴公子绝不会做出此等丧心病狂之事。”
妙手医仙道“我又没说是他做的”
身后迷迷谷众人悉悉索索地嘀咕“只是叫二当家出来和我们对峙,还他一个清白,他咬死不松口,这不是心里有鬼吗”
“倘若二当家真的在天清派,那带出来就是,他心虚什么”
万千秋为难道“这”
忽的,怀瑜身形一动,在窗边抓到一只信鸽。此信鸽脚上恶俗地绑了一个蝴蝶结,俨然出自明少侠之手。果然,燕玉南道“是小八”
怀瑜将鸽子松手,小八扑棱着翅膀一摇一摆往燕玉南怀里撞去。想来天清待此鸟不薄,叫它吃得肚圆体胖,色泽光滑。燕玉南将鸽子脚上的纸条抽出来,脸色微变。
他看了眼明长宴,明长宴一挥手“我累了,要睡觉,都出去。”
迷迷谷的人不敢强留,面面相觑片刻,心有不甘走出房间。
燕玉南又看了眼怀瑜,明长宴道“信上说了什么”
燕玉南道“苟家镖局二当家死了。”
明长宴一愣“死了”
燕玉南点点头“二师兄请华姑娘过去看了。华姑娘才走出小榭台,二当家就死了。纸上说死于失血过多。”
明长宴道“真会挑时候死。”
燕玉南拿不定主意,心慌地看着明长宴“大师兄,怎么办”
明少侠仰面朝天往床上一瘫“什么怎么办,当然是吃药啊你大师兄现在头晕脑胀,浑身无力,日薄西山,缠绵病榻,就快死啦”
燕玉南听罢,急急忙忙去楼下看玉楼药煮的如何,不消片刻便端了一碗黑漆漆的药汤上来。
明长宴中的那毒不严重,方才还吃了迷迷谷的解药,这会儿实则已经好了大半。正欲端药,见怀瑜神色冷冷站在窗前,灵机一动,作起妖来。
“哎哟,我手疼。”
燕玉南紧张道“大师兄,我喂你吧”
明少侠朝他眨了一下眼睛,燕玉南一愣,便又听自家师兄凄凄惨惨戚戚道“真是好没有良心的小白眼狼啊,我这伤白受了,弄成这幅样子,手也没力气,身子也没力气,某人也不知道感谢感谢本少侠,勤快些过来献殷情。”
怀瑜说道“你在叫我吗。”
明少侠狡黠一笑“叫的就是你。过来,我吃不了药,勉强给你个报答我的机会。”
怀瑜不动。
他越不动,明长宴越来劲儿,干脆就躺着嚎上了“没良心啊没天理啊本少侠英雄救美落得出如下场,有人冷血无情,熟视无睹,连喂个药都不肯”
一面喊,一面笑嘻嘻地看着怀瑜。
怀瑜忽然一动,径直往床边走来。明少侠玩笑开得过了头,悚然后坐半寸。
燕玉南手中的苦药被他端走,怀瑜坐在床边,舀了一勺,递给明长宴“张嘴。”
明少侠活像个壁虎,一连退了六七步,贴在墙上,全然没了方才那副风流嘴脸,他干巴巴道“我同你开玩笑的。”
怀瑜皮笑肉不笑“我没有同你开玩笑。”
明长宴断然没想到对方真的会来喂他。
他这会儿,手不敢疼,头也不敢昏了。夺过药碗一口气喝完,擦了嘴巴,连忙岔开话题“玉南,有甜的没有,药苦。”
燕玉南接过喝干净的药碗,从怀里拿了一个豆沙月饼出来“刚才我上楼时,看到二楼卖月饼,便买了几个。”
明长宴咬了一口,“马上到中秋了。”
燕玉南问道“大师兄,今年中秋,你还是不跟我们一起过吗”
明长宴顿了顿,笑道“再等一年。”
此时,玉楼与玉伶进屋,听闻此话,便知道明长宴又要回家一趟了。
明长宴非中原人氏,十五岁初到中原,一路打一路游山玩水,哪知道打出了名堂来。后又受天清派掌门相邀,以天清名义参加大宴封禅,使苍生令几十年后再次认主,名动天下。
他接手天清派数年,平日从不离开冼月山,只每到中秋,雷打不动要消失两个月。吃完月饼,万千秋上楼与众门派洽谈,再三为明长宴保证之后,迷迷谷众人暂且给万千秋几分薄面,不再纠缠明长宴。
一行人回到天清之前,明长宴为答谢万千秋,与他约定四月后,叫天清派与龟峰派于冼月山做武学切磋。天清六剑闻名天下,能讨教此剑法令万千秋喜不胜收,当即替龟峰派上下道谢。
冼月山上,天清众师弟多有不舍。这群半大的小子年年都要缠着明长宴问东问西,今年也不例外。
玉宝最爱撒娇,数着日子,差一月到中秋,心里便知明长宴要启程离去,当即哭哭唧唧喊道“大师兄,你别走了”
明长宴弹了下他的额头“两个月之后我就回来了。”
钟玉楼道“大师兄,你每年都去见谁啊”
明长宴道“我的家人。”
玉宝道“你怎么不把家人也带到天清派来”
明长宴又笑道“我说了,再等一年。”
李闵君收了个简单的行李出来,他背上包,一日都不多留,喝碗茶水就走。临走前,跟怀瑜打了声招呼,让他去留自己随意。
中原的路往东,马不停蹄赶路一月,能见到一片汪洋大海。在此地看月亮,月亮最大,最圆,影子倒在海中,好似这月亮是从海里浮上来的,因此这片海又叫浮月海。
浮月之滨,有个依山傍海而居的小国家,此国名为大月氏,是明长宴的家乡。
作者有话要说 回忆杀结束下章进入正常时间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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