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瑜手上端着药, 重重往桌上一放“装模作样”
明长宴死不睁眼, 权当没有听见。
怀瑜擅长骑射,视力十分拔尖,只远远一眼便看出是他站在院子里。因明长宴前几日才安分几天,答应怀瑜绝不出门作妖。此刻被抓了个现形,十分心虚, 也正因如此,他才要装死。
“起来喝药。”
明长宴不动。
怀瑜哼了一声,端着药坐在床边。敌不动, 他动。明长宴虽然闭着眼,但后背发毛, 直觉感到一丝不对。冷不丁, 他便闻到了一股腔鼻的药味。
明长宴猛地睁眼。
怀瑜笑道“你不是睡着了吗。”
明长宴悚然一惊, 连忙往后退去,哪知怀瑜立刻放下药碗,将他双手一提,合拢扣住一双手腕,压制在床头。
明长宴见势不妙, 两条长腿用力一踢,怀瑜比他动作更快, 翻身上床用膝盖压住他。二人见招拆招之时, 房门骤然被推开。
床上二人齐齐往门口一看, 柳况一只脚跨进门内, 正和他们对视。
片刻, 柳况收回脚,准备转头出去。
明长宴一扭头,挣脱开怀瑜的手,腮帮子被他掐得酸极了,但明少侠不屈不挠,得了空便喊道“柳况给我把他捉下去”
柳况施施然坐下,叹了口气“爱莫能助。”
怀瑜欺负他一会儿,又觉得欺负个残废没有意思,便从他身上下来,但心情还不是很好。明长宴观其脸色,只得老老实实喝了药,没事找事开口“怀瑜,你的药好苦啊,你是不是每天偷偷地加什么东西进去了。”
怀瑜道“我没有。”
明长宴道“没有怎么可能。我不信,要不然你喝一口”
怀瑜半信半疑的看着他。碗里的药果真还剩一口。
明长宴道“别人的药都没你的苦,你捉弄我么,小孩子心眼儿也忒坏了。”
怀瑜接过碗,碗一斜,便喝了这口药。哪知道,嘴里一甜,药汁滚进胃里之后,舌尖上就只剩下一颗蜜糖,他转头看着明长宴。
明长宴嬉皮笑脸,伸手在他的额头上一弹,怀瑜眼睛轻轻一眨,睫毛跟着颤动,模样甚是惹人怜惜。
“甜不甜,还气不气了我都把最后一颗糖让给你吃了,快别和我闹脾气了,闹得我脑袋疼。”
柳况咳嗽一声,明长宴问道“你伤风寒了”
柳况吸了口气,缓缓呼出“没有。明公子,有时候你真是不解人意。”
明长宴倒在床上,翘起腿,心里十分得意我带过那么多小孩儿,还带了那么多年,这世上就没有我哄不好的小孩。看他那副耍脾气的娇气包样,最后还不是被本少侠收拾得乖乖的。
他下意识往胸口一摸空的。
这才记起,自己没穿女装。
柳况吃了杯茶“我见你刚才同云青打闹,生龙活虎,想必伤势也好了大半。”
明长宴“我已经好全了。”
柳况点头“你这么说我就更放心。明公子,我要带你去见一个人。”
明长宴坐起身“什么人”
柳况放下茶杯“这个人你一定认识。既然你好了,事不宜迟,我们现在出发。”
怀瑜道“这么急”
柳况道“此人应该在我与明公子相遇的时候,就要带给他看。我不曾想到明公子中途失忆,打击过大,这才耽误了好些天。”
明长宴道“那行,我现在跟你过去。”
柳况点头,怀瑜突然拦住他“我也去。”
他从床上抓了一件衣服,披在明长宴身上,“走。”
白鹭书院下山,又穿过一条小河,往北走,出了山门便是一条官道。顺着官道走两箭之地,渐渐地,两旁多了不少小贩。这些人或赤着脚,或背着木头架子,背上的木架,横七竖八,东倒西歪的插着,上头丁零当啷挂了些香囊、扇子、布袋等物件。
到了集市时,又遇到一个站在竹亭处卖报的书客,明长宴拿了一份江湖日报,又挑了几支笔塞进兜里,怀瑜付了钱,二人随着柳况继续往前。
明长宴手上转着笔,嘴上也不停歇“小怀瑜,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才这么高。”
他十分夸张的在自己的腰间一比,怀瑜道“你找死吗。”
明长宴连忙讨饶“好嘛好嘛,有这么高。”
这回,比了一个同自己现在身高一样的高度明长宴现在只到他的肩膀。
怀瑜冷冷地瞪着他,明长宴讪讪收回手,“你好凶啊。”
第三次,明长宴老老实实,垫着脚比了一下“这么高,这么高行了吧要不要我跳起来比一下。”
怀瑜心中满意了,便愿意理他“你说这个干什么。”
“说你有钱啊,一出手就是颗金珠子。怎么现在知道带些碎银子在身边了。”
明长宴一边走一边说,突然,脚步一顿。
怀瑜一转头,此人已经跳到了路边的摊位前。
柳况笑道“他重伤近两年动弹不得,好了又一直被困在皇宫,这会儿出来难免兴奋。”
怀瑜冷冷瞥他一眼“和你有关吗”
柳况一愣,哑然,笑道“我失言了。”
明长宴提起一串风铃,拿在手里晃了晃。这串风铃做工别致,中间拴着一个琉璃球,里头灌了大半的水,一条半寸长的小鱼在水里安然的游动。明长宴又晃了一下,小鱼便上下乱窜,而琉璃球末尾吊着的一小片布料被吹的左右飘摇。
“哎,你这串风铃怎么卖的”
问了价,怀瑜付了钱,明长宴嘻嘻一笑“送你的。”
怀瑜道“拿我的钱买的东西送我,你真会做生意。”
明长宴厚颜无耻道“我先欠着嘛,打白条。真是我送你的,你看里面这个小鱼,长得像不像你”
怀瑜拎到眼前来,仔细观察片刻,立刻得出结论“胡说八道。”
明长宴喃喃自语“难道不像吗。”
他伸手,弹了一下琉璃球,那鱼当即气鼓鼓,背对着他。
明长宴喟叹一声,心道分明一模一样嘛
一刻钟后,柳况带二人来到了同文馆。店小二迎出来,柳况报了名字,三人便一同被领着往上房走去。
柳况边走边道“我只知此人与你相识,但是问她具体,她什么都不愿意说,或许见到了你,她会说出来。”
到了门口,退了小二,柳况先敲了敲门,屋内传来一名女子的声音。
她的中原话说的十分生涩,问了一句“谁”
柳况道“是我。”
半晌,门被缓缓打开。
门后,那女子虽穿着中原服饰,眼珠却是琥珀色,轮廓也比中原女子稍微深一点。
甫一见到明长宴,她浑身一震,双腿一软,跪在门口,紧接着,脱口而出便是大月氏的语言。
明长宴愣了下,“小铃铛”
怀瑜道“她喊了什么”
柳况答“我只会一小部分大月氏的语言,她喊的应该是小王子。”
明长宴扶起小铃铛,此女泪水决堤,好似漂浮之人泊岸,抓着明长宴的手臂,如同抓着半截浮木,肝肠寸断。
哭够了,小铃铛猛地跪在地上,将头磕在木板上,看模样是要长跪不起。
二人说的都是大月氏的语言,怀瑜听不懂,便盯着柳况。
柳况被这个小祖宗盯得背后一片发麻,只得硬着头皮强做翻译。
“看来,这个小铃铛是明公子妹妹的侍女。”
怀瑜问道“还有呢。”
“她似乎在道歉。”
小铃铛跪在地上,确实在道歉。
明长宴问道“伊月怎么会来中原,我不是说了再过一年就把她接来吗,你们都由着她的性子一同胡闹吗”
小铃铛哭道“国主那些日子实在可怕,对下人动辄杀头凌迟,对公主也没有好脸色,还要把她献给南梁国的四皇子陆行庚。公主心里很害怕,实在是等不到您回来,便半夜的时候收拾东西逃走了,想亲自去找您。到了中原,我们在一家客栈休息,公主会说几句中原的话,我什么也不会说,哪里也不敢去。当时我们已经到了广陵,很快就能到临安府了,又过了两天,来了一个男人,拿着您的银镯,说是您的朋友。”
明长宴心道我的朋友我哪门子朋友知道我有个妹妹
他站起身,提高声音“你就让伊月跟他走了”
小铃铛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断断续续开口“我我当时被支开,公主让我去收拾行李准备出发,谁知回来的时候,她就不见了是我不好,我没看住公主”
明长宴心一软,扶起她“我没有怪你。我问你,你记不记得那个男人长什么样。”
小铃铛猛的擦了一把脸“我、我就看了一眼,虽然我描述不出来,但是只要我能见到,就一定能认出”
“对了我还记得那个男人身上配着的一个十分别致的玉佩,上面是”
明长宴神情一变,难以置信的愣住。
怀瑜问道“她说了什么”
柳况迟疑片刻,回答“玉佩她说带明公子妹妹走的那个男人腰上,悬挂着一枚玉佩。”
怀瑜道“是不是羊脂白玉,麒麟踏云。”
柳况道“你怎么知道。”
怀瑜上前,扶着明长宴的肩膀。
明长宴深吸一口气,缓缓开口“那块玉佩,伊月见过。我曾佩戴在腰上,她见过,还加上银镯,才会如此相信此人。”
怀瑜略略思考,问道“明月”
寂静半晌,明长宴才道“是。”
怀瑜道“那晚你在我窗前,与我讲你妹妹之事,他也听到了。”
明长宴道“但是他怎么会知道伊月来了中原又为何要带走伊月。”
怀瑜捏了下他的肩膀“有些事情,需要你自己去问。与其做无谓的猜想,不如他亲口承认。”他停顿一下,又补充“如果是他做的,你如何打算”
“我不知道。”他浑身的力气一卸,坐在凳上,又说了一声“我不明白。”
明长宴坐了会儿,又站起来“我们先走。小铃铛,你去床上休息。柳况,让店家炖一点好汤上来,她哭了这么久,身子受不了。”
小铃铛道“殿下,我要跟您一起走”
明长宴安抚“我已经不是殿下了,小铃铛。你和我走,怎么走不瞒你说,我如今武功几乎全废,连自身都难保,若是带上你,咱们可能得全死在中原。你放心,柳况会照顾你,等我把事情办完了,接你到冼月山居住。”
小铃铛年岁不过二十,我见犹怜,睁着一双眼睛瑟瑟发抖。
明长宴只好弯下腰,在她的脑袋上轻轻揉了一把“你要听话,我不会骗你。”
安顿好小铃铛,三人走出同文馆。柳况还有要事在身,先同两人告辞。
明长宴叹了口气,找了一处阴凉的地方坐下。不到片刻,便下起了雨。
入秋之后,阴雨绵绵,拖拉不断。
细雨如针,扎在他的身上。怀瑜撑开伞,明长宴笑了声“多谢。”
他问道“宫中事物繁杂,你又居高位,难道没有要紧的事情吗心意我领了,只是你不必陪我浪费时间。”
这半月,怀瑜几乎日日来白鹭书院盯着他吃药。听赵小岚等人所言,皇宫内因大皇子之死和广陵瘟疫之乱,忙成了一锅粥。怀瑜作为祛灾祈福的国相,又岂能从中偷闲,天天往皇宫外跑。白鹭书院和皇宫的距离也不近,普通百姓徒步便要走一个时辰,算他车马返程,也十分麻烦。
不然,就是他由着自己的小性子乱搞一气。
怀瑜道“没有,常叙回来了。”
明长宴心道常叙是茯苓说的常国相怀瑜的师父吗能教出这种娇脾气的人,岂不是更加
明长宴捏起他的发尾,拨弄片刻“那你就继续陪我浪费时间”
怀瑜哼了一声,不理他了。
明长宴道“你若是真把我当朋友,想要帮我,那就找神仙草。”
片刻后,怀瑜道“你想恢复武功”
明长宴“那是自然,否则如何查明真相你有办法”
怀瑜微微一笑“我有办法,可使你恢复三成武功。”
明长宴连忙站起身“为什么是三成不能十成吗”
怀瑜脸色一变,转头道“爱要不要。”
明长宴一听,身体连忙跟着怀瑜的脑袋一起转“要要要,我要的,我要的”
怀瑜垂下眼帘,看着他。明长宴嘻嘻一笑,殷勤地拿过伞“我来帮你撑。来来来,小国相大人,您先走。”
他身高不够,因此撑伞时,需要垫着脚,举着手,同时,神采奕奕地望着怀瑜。
怀瑜心中得意,便松了口“四成。”
明长宴得了便宜继续卖乖“五成,五成嘛”
怀瑜冷酷道“两成。”
“好好好,三成,三成”
怀瑜哼了一声,抢过伞走了。明长宴装模作样惨叫一声,哀呼连天“我是病人欸,你这人、小祖宗哥哥怀瑜你是不是老有抢人伞的毛病”
雨下得更大了。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