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苏拉着行李箱离开永城路三十三号后两天,姜妤笙终于接到了鹭城第一医院的电话,通知她,床位空出来了,明天可以去医院办理住院手续了。
于是姜妤笙分秒没有耽搁,和池棋调了十天的班,第二天就带上了必要的行李,陪着刘老太太去第一医院住院准备手术了。
薄苏完全不知情。
她一直在鹭城中心城区陪秋源应酬。
因为先前租住永城路三十三号时麻烦了秋源的助理,所以秋源知道她人在鹭城。正好她拍食在四野第二季,有一个单元准备在鹭城录制,正在进行前期的筹备工作,便央她牵线搭桥,介绍她与她因录制山水之间而已联络好了关系的当地各部门人员认识,薄苏不好推辞,只好应下了。
她忙碌了两天后,堪堪处理好了秋源那边的事和自己手中的案头工作,才抽出时间,回到澎岛,履行要请沈珈禾吃饭的笑言。
沈珈禾其实觉得没必要这么客气,虽然如薄苏入住前打过预防针的那样,庄传羽真的不太欢迎她来澎岛她过来玩时偶然得知这件事后,莫名其妙地和她闹了一通脾气,一副要气秃噜毛的模样,但沈珈禾没有真的因此困扰。
因为过后没多久,庄传羽就主动打电话道歉了,表示自己不应该因为自己的喜恶问题,干涉她与别的朋友的交往。
她说得有几分诚恳,又有几分不愿意显露出来的委屈。
沈珈禾忍不住好笑、好气,又心疼。
她也放低了姿态,和庄传羽解释,她不是有意的。她是和薄苏先闲聊,薄苏问她有没有什么好的房源推荐,或者酒店也可以,她要长租,只要房东或者酒店可靠、有保密精神就好,她顺口说自己还有一间客房空着,有需要的话可以给她应急,之后薄苏才好意提醒的她,庄传羽可能会不太高兴。但那个时候,她已经不好突然改口了。
庄传羽哼哼两声,表示勉强理解了。
沈珈禾难得不与她对呛,由着她得寸进尺、张牙舞爪。
磨人又可爱。
她只当是庄传羽格外记仇,没有真的把她和薄苏的龃龉当成什么不可调和的冤仇。
因为虽然她和薄苏都跟守着什么秘密一样,一个只告诉了她“旧仇”还差不多,一个只承认了,“我以前确实做过不可饶恕的事,她对我有意见是正常的”,绝口不谈到底是什么事,但冲着庄传羽肯打这个电话低头、冲着姜妤笙对薄苏的态度、姜妤笙在庄传羽面前谈到薄苏的言语,还有她自己多年来对薄苏的了解,她还是有信心,薄苏是可以深交的人,不至于真的做什么十恶不赦的事。
她和薄苏客气“真的要这么见外吗其实是我赚到了好不好不仅有人帮我分担房租,还依旧可以常常独占整层楼的空间,还有比这更合心意的房客吗应该是我请你吃饭才对吧”
薄苏失笑“那下次,我交了房租你再请我。今天,先给我个机会吧。”
她坚持,沈珈禾拗不过她,只
好收下她的谢意。她建议“去舟稻怎么样正好我也馋妤笙的手艺了。”
薄苏自然是没有不同意的可能。
她比沈珈禾更多一份私心,比她更期待这顿晚餐的到来。
可惜,姜妤笙让她的期盼落空了
六点刚过,盛夏的晚照还在天际流漫,长巷华灯未亮,澎岛晚餐的高峰期没到,薄苏和沈珈禾就抵达了舟稻私房餐厅。
餐厅里,刚刚寥寥地坐了两桌顾客,桌与桌之间的过道里,韩冉一见到薄苏和沈珈禾便亮起双眼,迎了过来,热情地打招呼“薄老师,沈姐,你们来吃饭吗”
沈珈禾笑着点头“嗯,楼上还有包间吗”
“有的有的。”韩冉应“我带你们上去。”
“好,我们是不是还算早,你们开张几单啦”沈珈禾与她边走边聊,彼此之间很是熟稔。
韩冉应“是呀,楼上现在也才开了一桌,现在天黑得迟,大家吃饭的时间好像也都跟着晚了。”
薄苏安静地听着,没有搭话。
沈珈禾终于问到“你们小妤姐呢是不是轮到她在后厨了我今天是不是有这个荣幸能品尝到她的手艺了”
韩冉尬笑,不好意思地说“那真的不巧,小妤姐最近调休了,没在岛上。”
“啊我怎么都没有听她说起,她是去旅行了吗还是去出差”沈珈禾惊讶。
薄苏也不露声色地拉长了耳朵。
韩冉没有隐瞒,这也不是什么不能说的事“没有,小妤姐去医院了。”
薄苏沉下了眸。
韩冉进包厢,帮她们拉开椅子,指着桌上的二维码表示“薄老师,沈姐,你们扫码下单就好,有什么需要的话,按桌上的铃就行。”她说着就要退下了。
薄苏忍不住开口,问她“妤笙生病了吗”
韩冉脚步顿住,稍显迟疑“啊不是,是是去陪床。”
如果单是沈珈禾问,那她肯定一五一十全说了。然而薄苏也在,她虽然很磕c,但心里也有一杆秤的。她有点不确定薄苏和姜妤笙究竟是什么交情,能说到什么程度。
毕竟,再具体的,涉及到个人的隐私了,她有点不想说。
好在沈珈禾似乎更清楚情况,接过了她的话,恍然“噢,我想起来了,是不是妤笙先前租住的房子房东奶奶的床位排到了,她们入院准备手术了”
韩冉得以言简意赅“嗯。”
“那薄老师、沈姐,我先下去了。”她抓准时机脚底抹油。
沈珈禾没发现异常。
她给薄苏解释“我之前有听传羽和妤笙提到过,之前很照顾妤笙的一个房东老奶奶生病了,妤笙一直在等市第一医院泌尿科的床位,等了好久了,可算是等到了。”
她替姜妤笙开心。
薄苏无意识地关心“为什么是妤笙陪她去住院”
沈珈禾扫码,准备点单,闻言抬头看了
薄苏一眼。
薄苏黛眉微蹙,一贯平和无波的乌眸里闪烁的明显是担忧与关切。很没必要的,在发现被打量时,她又分明地藏匿了起来,若无其事,欲盖弥彰。
一个放在别人身上不算离谱、放在薄苏身上,又别样离谱的猜测再次在沈珈禾脑海里闪过。
她没表现出来,斟酌着解释了“因为老太太丈夫和孩子都不在了,一直独居,好像也没有其他走得近的亲友了。”
她把她知道的,关于姜妤笙和老太太的渊源,能说的,用最简要的语言概括了一遍。
薄苏这才大概知道一点点关于姜妤笙在回澎岛开店前的生活情况。
她眼眸幽寂,静默了好几秒,才稍稍收敛起情绪,和沈珈禾聊别的话题。
沈珈禾欲问又止。
但她不好再对薄苏多说其他关于姜妤笙的事了,她怕冒犯朋友,所以为避免薄苏因此再顺势多问她什么,她忍住了这个问题。
饭过半旬,沈珈禾去阳台边上接了一个朋友电话,回来的时候,入座前,不经意的一眼,她扫到薄苏亮着屏的手机屏幕上,正显现的似乎是鹭城第一医院的医生挂号排班表。
忍了半顿饭的问题,到底是忍不住了。
她坐下,盛汤,开玩笑的口吻询问“之前和传羽喝茶,她说你们不是旧识,是旧仇还差不多呢。”
“后来你和我喝咖啡,你也说,传羽确实是和你有一些龃龉。”
“你们俩的说法倒是对上了,那妤笙呢妤笙和你也是旧仇吗”
薄苏滑动手机屏幕的指尖蓦地顿住。
她抬头望向沈珈禾。
沈珈禾友善、真诚又略显好奇地望着她。
薄苏喉咙微涩,半晌,她说“我不知道。”
沈珈禾“嗯”
薄苏垂下羽睫,投落阴影“我不知道她是怎么看待我的。但对我来说,她不是。”
“她不是”这三个字,她咬得很轻,神色里的缱绻,除了她自己不知道、看不见,任谁都看得出。
沈珈禾心脏震颤。
救命救命救命啊,她在内心尖叫。
薄苏没有留意,她抬腕看了下表,站起身说“我要先去打个电话,失陪一下”
沈珈禾应“好。”
薄苏走后,她就单手托腮,随即闭上了眼睛,扶住了额头。
她了悟了,她一直以来的那个猜测,应该是真的薄苏和姜妤笙之间,以前一定有过什么。
而庄传羽和薄苏的所谓龃龉,该不会是薄苏曾经辜负过姜妤笙吧不然真的很难解释,为什么姜妤笙和薄苏遇到的时候气氛那般诡谲、为什么庄传羽和薄苏都不说清楚到底是什么龃龉,而姜妤笙作为庄传羽的好朋友,知悉所有,却还能在薄苏做过所谓的对庄传羽不可饶恕的事后,对薄苏始终落落大方,和气平常。
只能够是,那个被做过不可饶恕的事的当事人,是姜妤笙吧。
而
庄传羽作为好友,为姜妤笙气愤,所以才耿耿于怀、又无法贸然给她解释缘由吧。
理顺了一切,满桌的佳肴,突然都失去了滋味。
沈珈禾内心复杂。
他人的感情纠葛,她作为外人,不下定论。只是也不知道,自己这一直以来无意间给薄苏的便利、透露的消息,对姜妤笙来说,是她愿意的还是不愿意的。
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晚上九点钟,一方咖啡厅三楼,沈珈禾的客卧里,薄苏洗过澡吹过头发靠坐在书桌前的电脑椅上。
台灯昏暗,她在寂静的光晕里凝视姜妤笙的头像。
许久后,她终于挪动指尖,发出问询“我今天和珈禾姐去舟稻吃饭了,听说你去医院了,还好吗”
姜妤笙过了好多分钟才回“还好。”
薄苏乌眸亮起浅淡的光亮。
她打字,关心“医生和你们聊过手术的方案了吗”
姜妤笙正在输入的状态闪烁了一下,而后消失。过了大半分钟,终于又出现“聊过,但不是主刀医生。明天才见主刀医生。”
薄苏蹙眉“你们是在市第一医院泌尿科吗”
姜妤笙回“嗯。”
薄苏指尖悬停,斟酌许久,发出“我有认识的朋友,认识泌尿科的高主任,你方便的话把老人家就诊的医保卡卡号发给我,我发给高主任,让他方便的时候登录系统再看看”
姜妤笙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回复,正在输入的状态也没有出现过。
薄苏眼神黯下,由着手机屏幕再一次转为灰暗,最后彻底灭掉。
几乎不抱希望了,手机终于又震动了一下。
姜妤笙回“好,麻烦你了。”
薄苏眼眸骤然被点亮,红唇微扬,如枯木逢春,荒漠开花。并不是一个标准的笑,却已经是这十二年来最发自内心、最接近开心的一个笑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