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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77 章
    舆论潮水稍退的第二天,社交媒体广场上还在自由心证薄苏是直是弯,姜妤笙微信收到了一条来自新的朋友的请求。

    这两日,她微信不时就会弹出陌生人添加好友的申请,有的备注写明了是某某媒体,想要采访她、有的则什么都没写。

    她一个都没有通过。

    而这次这个,写的是薄苏母亲。

    姜妤笙心脏蓦地一震。

    她点开这个申请人的朋友圈查看是一条长长的横线,朋友圈的背景图是一片浩瀚无垠的星空。

    什么都看不出来。

    犹豫两秒,姜妤笙接受了她的好友申请。

    “阿姨,你好。”她主动问候,戳开她的头像,准备再次进入她的朋友圈探查身份。

    谢长嫣消息回了过来“你好。”

    板正的两个字后,她开门见山地问“你在鹭城吗这两天方便的时候,我们见一面。”

    姜妤笙要点进她朋友圈的指尖顿住。

    上移戳开消息的通知条,重返聊天界面,她直截礼貌地要求“阿姨,方便的话,我们可以先视频一下吗我需要确认一下您的身份。”

    谢长嫣有几秒没有动静,随即,她的视频通话请求发送了过来。

    姜妤笙稍整仪容,把摄像头翻转成后置的,对准书桌旁的墙壁,接通了视频。

    屏幕很快亮起,一张保养极好、岁月格外优待、气韵自华的女人面容出现在姜妤笙的面前。

    女人浑身上下都透着矜贵,五官与薄苏有几分相似,气质却比薄苏更显端肃雍容,带着久居上位,不怒自威的气场。

    姜妤笙放置在镜头外的左手不自觉地收握紧,把摄像头转成前置,露出得体又不显得过分讨好的浅笑,不卑不亢地解释“阿姨好,抱歉,我怕是别人冒充您,骗取我的位置信息。”

    谢长嫣看不出情绪,一双冷淡又锐利的眼扫过她,淡淡说“谨慎些,没什么不好的。”

    姜妤笙主动回答她前面的问话“阿姨,我是在鹭城,这几天都会在薄苏朋友的度假别墅里暂避媒体,什么时候都方便的,看您的时间安排。”

    言外之意就是答应见面。

    谢长嫣随手翻看东西的模样,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言简意赅“那就明天晚上吧,定位你发给我。”

    姜妤笙没有意见,应了声“好。”

    谢长嫣没再多一秒的停留,直接把视频挂断了。

    姜妤笙盯着突然跳回到普通聊天界面的屏幕几秒,眼眸微黯,把定位发送了过去。

    谢长嫣没有回复她,姜妤笙知晓,她不会回复了。

    她没多做纠结,把手机屏幕锁了,想起来什么,起身出书房,去到楼下,嘱托了管家阿姨明天白天的时候,去市区里帮她买一本厚一点的五寸相册,而后回到书房,打开了电脑,输入了云盘的账号密码,把这段时间用手机、相机帮薄苏拍的照片,挑挑拣

    拣,用一旁的打印机洗了百张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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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隔了一天的傍晚,谢长嫣如约而至。

    司机刚按响门铃不久,姜妤笙便亲自出来应门。

    她没穿外套,只穿着一件条纹复古的棕色毛杉和一条休闲的黑色长裤,微卷的长发明显精心打理过,长身玉立于别墅门亭的灯照下,既不过分随意,也不显得过分隆重正式,有一种很赏心悦目的、干净文弱的气质。

    很难不让人生出很好的第一印象。

    谢长嫣年轻的时候识人不清,浸淫商海多年,阅人无数,如今最是慧眼如炬。

    在收到姜妤笙的生平履历、知悉姜妤笙与薄苏一起长大的过往前,她与社交平台上的许多人一般,不理解薄苏向来心气高,眼光也不低,为什么会鬼迷心窍,执迷于这样一个除了脸,什么都配不上她的女人;收到姜妤笙的生平履历后,她猜测,薄苏大抵是重情义,与她从前一般,从小生活环境优越单纯,所以才难以抵御薄霖、姜妤笙这样在社会底层摸爬滚打过,最善拿捏人心、投其所好的人的甜言蜜语、海誓山盟。

    在加上姜妤笙微信,与她视频前,她都认为na拿钱权威逼利诱,便足以让姜妤笙知难而退,见好就收了。

    但昨天在视频里见到姜妤笙的第一眼,听到她平稳冷静的语气的第一瞬间,她便知道了,这大概不是一个图钱、可以简单用钱解决的女人。

    今天亲眼见到了姜妤笙,这份感觉便更分明了

    这是一个很聪明、很出挑的女人。

    比昨天视频里感受到的更直观,站在她眼前的姜妤笙,年轻秀美、斯文白净,身上有一种不同于时下年轻人的静和、沉淀气质,比起社交网络上给她贴的网红餐厅女老板的标签,她更符合刻板印象里,所有人对书香世家、南方姑娘的美好想象。

    “阿姨,晚上好,车子可以直接开进来,您到别墅门口下车就好,外面有点冷。”她打开别墅院子的电动平移门,侧开身子,微微噙笑与车窗里的她打招呼。

    眼神里是礼貌的尊重,没有丝毫讨好、市侩的意味。

    谢长嫣收回眼,升起车窗,吩咐司机把车开进去。

    看来只能退而求其次了。她在心底里下定论。

    车停在了别墅门前,司机为她开门,她下车,脚落地的同时,嗅到了一阵令人味蕾大动的饭菜清香。

    姜妤笙从院门口走回来了。

    “阿姨吃过晚饭了吗”她似没有察觉到刚刚谢长嫣对她的冷遇,依旧落落大方。

    谢长嫣猜到了什么,不给她献殷勤的机会。

    “吃过了。”她惜字如金。

    姜妤笙神色不变,自然地接“那阿姨我们去茶室喝茶”

    谢长嫣不着痕迹地收回眼,不冷不热“嗯。”

    姜妤笙走在她的身侧,稍前半步带路,关心“阿姨喝红茶吗还是普洱还是黑茶”

    “红茶。”

    “好。

    ”

    她话不多,除开必要的喜好询问,没有任何自以为是的卖弄,既不过分殷勤,也不过分局促,倒是要比之前与薄苏相亲、总在饭桌、茶桌上夸夸其谈的多数男人要顺眼不少。

    谢长嫣于滚水蒸腾的白雾间,再次打量姜妤笙的面容。

    姜妤笙倒着水,似是察觉到了,抬头与她对视一眼,弯唇淡然一笑。

    谢长嫣难得在一个年轻人身上看到这样的气度,分明居下位,却不自矜也不自轻,始终自若。

    如果不是来谈判的,她大抵是会欣赏这样的年轻女孩的。

    谢长嫣心更沉了些。

    她有些猜到了薄苏为什么会喜欢她,也预料到了,这场谈判,大抵要比她想的更艰难。

    “薄苏有和你说过我胃不好吗”她突然开口。

    姜妤笙点头。

    谢长嫣说“其实茶与酒我都不爱喝,喝了,就难受。”

    “就难受”三个字,是不轻不重的重音。

    姜妤笙泡茶的手微顿,立刻道歉“抱歉,是我考虑不周。那”

    她收回放在茶盏上的手,面上终于显露出几分意外与无措。

    谢长嫣在心底里勾唇,不咸不淡“没事,你泡吧,喝一两杯还是可以的。”

    姜妤笙站起身“我去给您热一杯牛奶吧。”

    谢长嫣不容置喙“不用。”

    姜妤笙不好忤逆,只好坐下。她重新烧了一壶水,从抽屉里取出了一盒铁盒,问询“阿姨,那我们喝花果茶吧养胃的。”

    她又找回了自己的从容。

    谢长嫣眯了一下眼睛,无可无不可地“嗯”了一声。

    “诺诺小时候其实也不爱喝茶,喝茶也容易胃疼,喝酒还有些酒精过敏。”

    姜妤笙抬头看她。

    谢长嫣说“但是十八岁回北城不过半年后,她便能喝茶如喝水,远远的,只要闻到茶香,她便能辨别出是哪种茶,对所有的茶,如数家珍。”

    姜妤笙不是很确定谢长嫣为什么要和她说这个,便只挑着不会出错的答“姐姐记性和悟性一向都很好。”

    谢长嫣很轻地冷笑了一声“这可不是有记性和悟性就能做到的。是她用心了,因为她知道她外公喜茶,知道北城的文化圈里,不懂茶,可上不了台面。”

    姜妤笙默然。

    谢长嫣说“工作以后,酒精过敏,她也用脱敏疗法,自己克服了。最开始,稍微喝一点酒,她就起红疹,喝多了,她就发高烧,最严重的一次,她几乎要休克过去,但即便如此,她也没有停下过要克服这一关的脚步。”

    姜妤笙听得心惊也心疼。

    谢长嫣说“我被她吓到过,也心疼她,劝过她算了,但她没有停下过脚步。你知道为什么吗”

    姜妤笙知道她不是真的要听她的答案,便只看着她,安静地等待她的下文。

    “因为她知道,在她所处的这个社会大环境里,不会喝酒

    的人,是无法正常应酬的。无法在应酬场上左右逢源的人,是无法平步青云的。”

    从小就是,一旦做了什么,她便总想要做到最好。你应该看得出来,她不是一个真的没有志气、真的不想往上走的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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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姜妤笙无法辩驳。

    薄苏确实是一个很骄傲,心气很高的人。从小就是。

    谢长嫣话锋一转,忽然逼视着她“可就是这样的人,在这两天,被人怎样踩在脚下践踏,这样拼命才建立起来的名声与事业,受到了怎样毁灭性的打击,你应该也看到了吧”

    姜妤笙喉咙发紧,心口绞痛。

    谢长嫣沉声问她“你爱她吗”

    姜妤笙目光沉静,无所保留“我爱她。”

    “那你一点都不替她考虑,一点都不心疼她的吗”谢长嫣发难。

    她流露出深切的不理解与不赞同,先占据了道德的高点。

    姜妤笙颤睫,面色陡然苍白,不似完全不动摇。

    谢长嫣沉着,在等她的裂缝,给她致命一击。

    可几息之间,姜妤笙眼神又镇定了下来。

    她迎着谢长嫣审视的目光,腰肢挺直,不躲不闪,坦坦荡荡地应“我心疼她。”

    “阿姨,说起来可能太文过饰非,但如果可以的话,我宁愿被攻击的是我,能承担一切的是我。”她难掩柔情。

    “你是不能代她受攻击,承担这一切,但你可以解决这一切。”谢长嫣顺势而上。

    姜妤笙凝望着她。

    果然,谢长嫣说“你和她分手,这一切自然都能迎刃而解。”

    姜妤笙喉咙动了一下,坚定地摇头“阿姨,我不会和她分手的。”

    像在心里排演过无数遍,她补充“我也不会劝她做任何她不想做的事的。”

    谢长嫣神色沉了下来“这就是你所谓的爱她吗”她流露出几分嘲讽与轻慢“你不爱她,你根本就是自私。”

    姜妤笙接受她的言语责难,身姿分明单薄如风雨中飘摇的兰花,可却始终坚持不语,坚韧不败。

    谢长嫣直戳人性的最脆弱之处“相爱时,总是不惧与世界为敌,想要做彼此的英雄,越是轰烈,越是壮烈,反而昭显你们爱情的坚定与伟大。但你有没有想过,这些都是有必要的吗有一天,激情退去,冲动散去,她理智地回过头来发现自己失去的到底都是什么,后悔了怎么办”

    “她不给自己留退路,不珍惜自己现在所拥有的一切,作为爱她的人,你也这样冲动,不给她留任何路吗”

    “姜妤笙,不分手,替她声明,为她遮掩一下,总是能够做到的吧”她充分利用拆屋效应,假装退让,终于点到今日真正的来意。

    姜妤笙十指陷入掌心,腰背越发挺直。

    她注视着谢长嫣,与薄苏一般,寸步不让“阿姨,我不知道她以后会不会后悔,但我知道,如果我现在就退让,让她觉得被背叛、不被爱人理解,她现在就会很

    难过。”

    “她是一个成年人,更是一个非常优秀也非常清醒的人,我相信她有能力、也愿意为自己的选择负责。以后就算她后悔了,她也一定能承担得了。”

    “阿姨,”她诚恳地说“这世界上最爱她的人一定是您。”

    “她最爱的也是您。”

    “但我敢向您声明,我一定是这世界上第二爱她的人。”

    “如果您对她的爱,是倾尽所有,盼望她好,那我对她的爱,便是如她所愿。”

    “她希望我怎么样,我就怎么样。所以,阿姨,无论如何,我都不会自作主张,违背她的意志,做任何她不希望我做的决定,答应您任何她不希望我答应的要求。”

    “如果她要离开,我一句都不会多挽留。”

    “但如果她希望我陪在她身边,那无论如何,受千夫所指,我都会死皮赖脸留下的。”

    她措辞周到客气,把自己放得极低,谢长嫣却听出了她与薄苏如出一辙的骄傲、倔强与坚决。

    谢长嫣哑然。

    半晌,她冷冷地睨着姜妤笙,意味深长“其实我很佩服你这份底气,你这份底气,是来自于诺诺对你的爱,还是,你觉得我不会对你、对你的餐厅、你的朋友做什么”

    姜妤笙摇头“阿姨,我没有底气。”

    ”我只是信任您,如薄苏信任您一般。我相信薄苏深爱着的母亲,是同样深爱着她的人。会以爱人的心,将心比心。”

    谢长嫣当真对她的从容不迫、能言善道、油盐不进刮目相看。

    她的涵养、她对薄苏的爱,确实使得她对着姜妤笙这样礼数周全、她挑不出错的女孩子说不出更折辱人的话。

    甚至不得不感慨,怪不得是和薄苏从小一起长大的,怪不得薄苏会一头栽进去。如果是男生,如果不是会如此断送薄苏的前程,只要做好婚前财产公证,谢长嫣当真不会在意,随薄苏开心就好。

    可世事总如此难两全,总如此刁难她。

    谢长嫣已经不存在有胃的部位又开始疼痛,太阳穴突突地跳。

    “看来是没什么好谈的了。”她气压很低。

    姜妤笙温和地说“如果阿姨您愿意和我聊聊薄苏其他的事,或者想听听薄苏小时候的故事,我是很愿意的。”

    谢长嫣拂袖起身。

    姜妤笙连忙跟着起身,叫她“阿姨。”

    谢长嫣睥睨着她。

    姜妤笙双手奉上一本相册,说“阿姨,送给您的,这半年以来,薄苏的照片。”

    “请您相信薄苏,相信她的能力、她的志气。她选择和我在一起,选择一条新的路,不是自甘堕落、自毁前程,她只是换了一条不一样的、她更想走、走得会更开心的路而已。”

    “在这条路上,她也一样会不停地往前走、往上走的。”

    谢长嫣不置一词地审视着她,没有抬手要接的意思。

    姜妤笙颤了颤睫,双手捏紧了相册边缘,右手尾指

    的神经在隐隐作痛。

    她最后说“谢谢您,阿姨,谢谢您今晚没有羞辱我,没有对我说太难听的话。”

    她眼神很真诚,谢长嫣眼神动了一下,心口似有什么堵到了喉咙口。终于,她伸手拽过相册,阴沉着脸,什么都没再说,径直往别墅外走。

    姜妤笙也没再多话,送她到别墅门口,目送着她坐进那辆彰显身份,低调奢华的黑色迈巴赫里。

    迈巴赫融入夜色,渐渐失去影踪。

    姜妤笙身体的力气蓦地被抽去,抬手勉力扶住了罗马柱,慢慢平复身体与心脏不自觉的痉挛。

    姐姐,这真的是正确的爱你的方式对吗2”

    她在心底问自己。

    夜色静谧无声,只有如刀的寒风在剐,在身体力行地告诉她,孤冷是何种滋味。

    她不愿意让薄苏体验这样的滋味。

    “是对的。”

    她仰头深深吸一口气,忍下想要夺眶而出的泪,在心底里肯定自己。

    爱一个人,是如她所愿。

    车流稀少,寒风萧索的环岛公路上,迈巴赫在平稳奔驰。

    顶灯明亮,谢长嫣一张一张地翻看相册里照片上薄苏或是灿然、或是羞赧、或是无奈的笑脸。

    眼神渐晦。

    那是她这十二年来从未在薄苏脸上见过的生动与明媚。

    似每一张照片,都在控诉她这十二年来,有多失职、让薄苏过得有多不快乐。

    她心口越发得堵,车内空气沉闷得让她有种难以呼吸的错觉。

    她降下车窗,透一口气,望见了环岛路下广阔无垠的大海。

    海面暗蓝深邃,在幽微的光亮中闪烁着粼粼的波光,潮涨潮退,以亘古不变、仿若无意义的运动,一点一点冲刷、侵蚀、塑造着地形地貌。

    似万分平静,又似暗潮汹涌;似能包容一切,也似能吞噬一切。

    谢长嫣忽然出声“路边停一下。”

    司机应好,在一处可安全停靠的路边停下。

    谢长嫣打开车门下车,迎着刺骨的海风,裹紧了身上的长呢外套,独自一人走向了环岛路旁的观海栈道。

    风肆虐地吹拂她的身影,刺痛她的面颊,她一无所觉般地凝望着海面。

    嫁过一个鹭城的人,生过一个祖籍鹭城的孩子,却还是第一次这样认真地看鹭城的海。

    也曾在情浓时起过要来观海的兴致,计划过这样那样的攻略,最终都湮灭于现实的磕绊、情意的由浓转淡。

    就是这样的海,养育了薄霖、薄苏、姜妤笙这样不同的两代人、三个人吗

    不同的人,循着相似的轨迹运动,真的能通向不同的目的地吗

    谢长嫣心似身体,被风吹得空落落的,没有着落。

    她倾家荡产输过一次,知道倾尽所有爱错一个人,选错一条路,最终一无所有的痛,所以她厌恶一切的风险与不确定。

    她不明白,明知山有虎,情意是最瞬息万变的东西,她不想让薄苏沿着她的老路往虎山行,想为她规划出一条最顺遂、最轻松的人生路,有什么错

    错了吗

    夜色静谧无声,只有如刀的寒风在剐。

    谢长嫣心里没有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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