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的第一天,山水之间在北城电视台顺利地播出了第一期。
用心打磨过的作品,任谁都能看得出诚意,好评如潮,间或的,社交媒体上讨论薄苏的声音还是不间断
北城电视台已经公布了今年春晚的主持人团队,名单里没有薄苏。
稍有些灵敏嗅觉的人都能觉察出,薄苏还是受先前那些模棱两可的流言蜚语影响了。
有人单纯吃瓜,有人落井下石,还有人在真心替她可惜。
薄苏都没有在意。
她平平常常、得失不论地做着手头上关于山水之间的最后工作,站好最后一班岗,毁誉由人。
她规律地往返于电视台、昆仑明湖与谢长嫣的小高层之间,只要谢长嫣没有工作、没有应酬,她便雷打不动地陪谢长嫣共进晚餐,试图以一次次的沟通换取理解。
两人这段时间共处的时间、交谈的话语,几乎要比前十年的总和都要多了。
谢长嫣有时候真不知道是该欣慰薄苏有这份定性和耐心,还是气恼她这时候有这份定性和耐心。
1月4号,天文监测站播报,象限仪座流星雨将要迎来极大值。
谢长嫣身体早已没有大碍,近期却因为各种琐事缠身,许久没有外出放松过了,薄苏便主动安排好了一切,邀请谢长嫣去朋友的远郊山顶度假别墅观测流星雨兼散心。
谢长嫣其实未有多大兴致。
象限仪座流星雨,三十几年前她便追过这个流星雨号称是北半球三大流星雨之一,但其实很难捕捉,常常让天文爱好者乘兴而来败兴而归。
但因薄苏花了心思联系、安排,她不欲扫兴,也有心让薄苏出去亲近自然,透一口虽然她从未表现出来过的气,便还是点头答应了。
深冬的季节,山顶草木枯黄,深夜里,度假木屋别墅周遭,一丝人为的光亮都没有。
星垂野旷,月色近人。
薄苏与谢长嫣在二楼的露台寻找好最佳的机位,架设好望远镜和摄像机,调整好参数,而后便关了别墅里的灯,并肩倚靠在栏杆上,等待流星雨的降落。
风吹拂着两人的长发。
旷野除了风声,还有极轻微的、极遥远的似昆虫、又似禽鸟的窸窣声。
长久的仰望过后,薄苏忽然开口,说“我之前看过一本书,里面科普过一个知识,让我知道了飞蛾为什么会扑火。”
谢长嫣不经心“嗯”
薄苏说“因为飞蛾的天性就是通过月亮寻找方位,它们会一直把月亮放在自己的左边,然后仰仗月亮朝西飞行。”
“所以飞蛾以为火光是月亮”
“嗯。但那只是人造的光亮。人造的光亮,不是远在几十万千米之外的月亮,飞蛾飞的时候,依旧想把它放在左边,但其实只要它翅膀稍微一动,这个月亮就会转到它的背后,所以飞蛾以为自己的路线拐弯了,就不停地调整自己的航线
,最后,就会变成一直围着火光打转,直到耗尽生命。”
谢长嫣偏头看她,沉默片刻,直言“你想说什么”
薄苏望进她的眼底,目色很温和“我只是看着月亮,突然想起来了这个片段。”
她轻声地说“人生的好坏究竟应该由什么来评判”
是问句,却并不显疑惑。
“有时候指引着我们前行的所谓的好的人生的标准,究竟是真正的月亮还是他人所造的光如果只是他人所造的光的话,为什么要追逐别人的光,在别人划定的人生坐标系里打转呢”
“其实过得好不好,快不快乐,只有自己最清楚不是吗”
谢长嫣知她心中有自己的答案。
但她还是要说自己的答案“即便是人造的光,它能够是最闪亮、最被普罗大众看到的光,那便说明,它确实是这世间最接近月亮、最值得追逐的光,不是吗”
“但那再大再亮,也只是别人造的光,不是真正的月亮。”
“那你确定你追的月亮就是月亮吗”
薄苏黛眉微微舒展,平声说“不管是不是,至少我追过了,我不后悔。”
“我怕你后悔啊。”谢长嫣忍不住蹙眉。
她自己也是从这般心性过来的,她知道后悔的滋味。
薄苏却摇头“妈妈,比起后悔,我更怕遗憾。”
她的每一句话都说得分外平静,像自心底自然流出,墨色的眸,在寒峭的夜色中,显得尤为清醒。
“人生一世,草木一秋,我想忠于自己,尽情尽兴。”
“不管好的坏的,人生的答卷人是自己,阅卷人也是自己。由我自己书写,交出的答卷,才能够算是属于我自己的、无怨无悔的一生。”
“可我是你妈妈,我觉得你扑的不是月亮,是火坑,我怎么能不害怕、能不担心、能眼睁睁地看着你扑进去”
“那就不要看着我。”薄苏沉静“妈妈,更多地看看你自己,观照自己。”
谢长嫣听得出她是认真的。
她几乎要被气笑了“你说得轻巧,可能要有一天,你也为人父母了才会懂吧。”
她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是她在这世界上唯一的牵挂,她怎么能做得到不看她。
薄苏点头,露出赞同的神色、孺慕的温情“我可能确实要到那个时候才能有完全的感同身受。”
谢长嫣气稍顺。
薄苏笑了一笑,又说“但以我现在的心境,我会觉得,如果我是一个孩子的母亲,一个已经成年了、独立了的孩子的母亲,我可能会担心她的一些选择和坚持,但我也还是会相信她。”
“我相信我自己教育出来的孩子、相信她作为一个成年人,有能力负担起自己的一生,为自己的所有选择负责。”
“也相信,人生具有多样性,只要意志不倒,条条大路都能通向春天,无论如何,都能活出很好的人生。当然,这个好,是
她自己内心的评判。”
这些笃定、这些不倒的意志,是她从姜妤笙身上看到的、被唤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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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说这些话的时候,清冷的面庞上有很从容、很温柔、很明亮的神采,似久困雾海的云巘拨开了阴云,阳光由此流泻而下,日照金山。
谢长嫣望着她成熟甚至有些陌生的面容,不是完全没有动摇。
她再一次深切地感受到,薄苏真的长大了。
那个在她眼里、在她心中,总还是十来岁她离开时会追着她车跑、哭着说会想她、会听她的话自己好好长大模样的孩子,不知道什么时候,真的已经完全长大了。
她不会再追着她车跑,也不需要她再教她怎么好好长大了。
风雨夜路,她都想要自己走,也能自己担了。
她视野忽然模糊,转回了头,望向远处漆黑的山野,不再说话。
薄苏也未紧逼,跟着沉默了。
她们母女俩最近常有这样的时刻。
她感受得到谢长嫣的动摇,愿意再给她消化的时间。
其实她不是一定要逼谢长嫣接受和理解的,她只是不想她一直担心、一直难受,不想成为她余生解不开的心结。
山野送来清冽的冷风,毛孔在风中舒展、收缩,迫人的寒意使人活着的感觉尤为真切。
薄苏伸出手,隔着厚厚的手套,把谢长嫣放在栏杆外的手包握进手心里。
谢长嫣没有挣开。
浩瀚的星河下,无边的黑暗与清寂中,她们一起倾听宇宙最原始的脉动。
等待生命中一场如期而至的奇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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