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是高傲如小邓大人,此刻也觉得心脏处熨贴到了极致。
之前怎么没发现,乔昭懿还挺会说话的
邓仪坐在圆凳上,斟酌两息。
开门的缉查卫候在门口,心里犯嘀咕,还有些许忐忑,到底行不行啊。
邓仪最近活像个喷火暴龙,还是史前的那种,成日在诏狱一坐,冷脸审案。
要说案子,倒也不大,有个正五品的千户镇场子,都算重视。
没想到,因为点子太背,直接以谋逆大罪的阵仗给办的。
同知大人亲自去审。
邓仪不言语。
门口那人略一思忖。
应该是要拒绝吧
不然怎么好半晌都没声。
他了然道“大人有事,我明白。”
他这就给推了。
你又明白了什么你都懂
邓仪表情一黑,板起脸,没好气道“明白什么你明白”
是他肚子里的虫子啊
不用他说话就能猜到内里想法。
“”门口那人神伤,扭头喊人将前院的人请进来。
又没猜对。
邓同知的心思怎就如此难猜
乔昭懿和岑聿压根没进院。
两人正站在缉查院门口,欣赏着刚凿出来的“十年生死两茫茫”。
用的东西都是最高规格的,石匠请的是给各地凿牌坊的,加班加点地弄,终于在年前,立了起来。
他们本想请个大儒题字抄写。
但文官都不屑和缉查院玩,他们是能和陛下同治天下的士大夫,面对他们这种靠玩弄权术上位的佞臣机构,天生有股优越感。
他们思来想去几个,还是没付诸行动,不知道是谁一拍脑袋,想起岑聿的字写得不错,扭捏着提。
还以为会挨一顿骂,没想到岑聿只怔然稍许,真提了。
字平铺在麻灰色的白石上,分外雅致。
藏在灵动之下,还有一种无须声张的隐晦厚实。
像他的人。
当然是正常状态下,而非情动之时。
他给人的感觉,是生来就长在淡漠的高台,很少有人会将带有禁忌感的词,和此等权臣联系在一起。
嘿嘿。
她瞧过。
乔昭懿欣然赞叹,对着门口的碑文夸了又夸,丝毫没有不好意思。
虽然成亲那日,已然见过,但以家眷的身份来缉查院,还是头一次,有些和岑聿相熟的,瞧见时,都脸带促狭。
等收了岑聿提前备下的压岁钱,又笑呵呵地走了。
缉查院人憎鬼厌,虽说能收点孝敬,但那怎么能跟压岁钱比,这是同知大人对他们的关怀。
邓仪不能入宫,一个人在缉查院孤孤单单的。
二人就想着,来看看。
还带了吃食。
是乔昭懿亲自带人包的牛肉馅饺子,还有吩咐厨房额外多做的炒鲤鱼片和烧鸡,再配了道五辛盘、葱油豆腐、鸡汤煨的嫩笋,以及一道羊肉山药汤,就是标准的年夜饭。
东西都包好,放在食盒里,再放入几个生了炭火的小暖手炉,外头裹上厚厚的棉布,马车一路急行。
年三十,人人都在家中守岁,出门的反倒是另类。
路上除了巡夜的禁军,没什么人烟,马蹄声急,一路畅通无阻。
到的时候,东西还是热的。
新年早过了最冷之时,天气一点点转暖,不似能让人冻掉下巴的隆冬。
沿街花灯如昼,缉查院为应景,在门口挂了几个红灯笼。
烛光照下,打在脸颊上,映出一抹橘粉色。
檐角尚有冰棱,滴滴答答地融水,乔昭懿摸来几个,很快就冻的手指发麻,左右看看,悄悄凑到岑聿身边,握住他的手腕。
岑聿穿着大氅,身体包裹得严严实实,浑然是个行走的暖手炉。
乔昭懿伸进去,面不改色,直视前方。
岑聿“”
正好从邓仪门前挪开身子,前来喊人的缉查卫“”
跑这来秀什么恩爱。
你们拉手就拉手呗,还一幅隐忍的表情。
嗐。
他目不斜视,全当自己瞎了。
邓仪人在自己的院子里等。
他和岑聿一样,忙起来的时候不分四六,反正缉查院地方也多,干脆在里面找个空闲的院子,有事直接住下。
但邓仪一般不住。
邓大人是个身娇的,从不肯委屈自己,他多在和丰楼住。
乔昭懿进门的时候,这个喷火暴龙,还在无差别地攻击人。
原是刚刚有人来禀告,说城东有官员燃放爆竹,不小心给柴房引着,好在扑灭的及时,没造成什么大事。
邓仪脸色一黑。
说过多少遍,除夕夜不能有事。
明天他还要向宫里递告罪折子。
这事发生在缉查院,他总不能让下面的人去顶罪,他说话,最多被责骂两句,他们去,说不定真要革职。
底下的人被骂了一顿,听出邓仪的言外之意,噤若寒蝉外还挺感动。
邓仪“宫里三令五申,除夕夜不能有丝毫的乱”
余光忽瞧见两抹亮眼的颜色,瞳孔不由定住,语调一个平滑自然的大转弯。
邓仪“行了,也不是什么大事,下去吧。”
刚被骂到精神恍惚的众人“”
您这态度转变得也太快了点。
邓仪一撩衣袍,在圆凳上坐下,用眼睛去觑两人,语调颇为阴阳“还知道来瞧瞧我呢。”
乔昭懿满脸谦顺地开个玩笑“这不是关怀下孤寡老人家吗。”
“我哪里老
”
“千岁爷,自然尊贵。”乔昭懿光明正大地吹捧。
邓仪“”
岑聿走在后面,听见二人说话,转身嘭地声,将门关严实了,不让外面听见。
乔昭懿自然地解开食盒,将里面的东西拿出,摆在桌上,除了菜,还拿来一壶好酒,用热水温过。
等邓仪视线从岑聿身上移开,手里已经被塞了一双筷子。
乔昭懿连碗都带来了。
邓仪想要开口,乔昭懿向他碗里夹了个饺子,“千岁爷请。”
邓仪“”
他余怒未消,又忍不住尝一口。
别说,还挺好吃。
他原都想着和以往的年一样,对付着过,没想到,今年还有人陪自己一起。
他入宫的时候年纪还小,但也知道,是被家里卖进来的。
也说不清是命好还是命坏。
成了春晖殿的朱衣大公公后,他私下寻过家里,当年家里兄弟四个,只他一个模样生得好,但也最不得疼爱,因为母亲生了他后,落了病,不大能劳作。
邓仪从小养在周绮摇身边,虽说是太监,但也如养子无二。
未进缉查院前,每个年,都是他陪周绮摇过的。
邓仪慢吞吞吃着饺子。
乔昭懿和岑聿也陪着他吃。
等夹第二个时,纸糊的窗柩外,一阵火花砰然,炮竹烟花炸响在天际,热闹声隔着几重街道,都能听闻。
正好是子时。
乔昭懿心道还好没错过,举杯,对邓仪道“敬千岁爷一杯。”
邓仪哼声,“算你们有良心。”
岑聿轻笑。
三个白瓷杯碰在一起。
酒酣杯满,三轮已过。
乔昭懿吃的脸红扑扑的,没什么事做,随手拿个九连环开始解。
岑聿和邓仪轻声说着话。
倒没避讳着乔昭懿。
邓仪没穿官服,只穿常服,银圾花带束着瘦腰,带有一股锐利十足的杀伐之气。
岑聿坐在他身边,乌发垂至身后,偶尔抵唇轻咳。
两人外显性格完全相悖。
一个海里的滔天巨浪。
一个是平静深水里的暗流与暗礁。
两人难得有说闲话的时刻。
邓仪慢慢后仰,靠在椅背上,轻轻吐气,放松下来“你身子瞧着好了不少。”
往年冬季都犯心疾。
听到说至身体,乔昭懿悄悄竖起耳朵,再抬起眼睛,关怀之色顿显。
岑聿怔然。
他的心疾确实比之前好了许多,以往除了频频的濒死之感,夜半惊醒,感受着心脏的残缺跳动更是常态。
今年倒是缓和许多。
或者说,是在他遇见乔昭懿后
后一句话震得心脏停拍。
岑聿喉结上下一滚动,笑笑,没吭声。
邓仪神神秘秘,脸色出现微妙变化“我听说气血运行得好,对心疾的治疗也有效,我有些江南来的秘药。”
岑聿aaadquoaaaheiaaahei谢谢,不用了。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
他很行。
邓仪心想,你不要也行,他晚点给乔昭懿送去。
至于男女大防什么的,反正岑聿也不会和他计较,他又不算是男人。
邓仪平静地想,未觉难堪。
落在二人身上的视线隐隐转开,乔昭懿接着解九连环。
二人还在商谈。
邓仪难得对人倾诉抱怨“你说我到底什么时候才能领兵。”
可别最后落得个“廉颇老矣,尚能饭否”的结局。
他大好年华,大好年岁,不为大邺收复失地岂不可惜。
当年多国联合举兵,大邺缺了七城十八寨。
如今陛下登基前,收复大半,可最难啃的骨头还落在他国手中。
那是关塞要道。
能攻下它,大邺每年的税收还能再向上提三成。
岑聿沉默半晌。
良久后方道“三条路。”
邓仪微顿,抬眼看向岑聿,眸中闪过错愕。
他想领兵,朝中不少人都知道,可宫中始终不肯松口,岑家欲做纯臣,从不参与到党派之争。
高叙一事,实属偶然。
他没想过,岑聿会与他说这些。
岑聿“第一个是国库忽然得了一大笔银子。”
比如,宰了姚相。
不过这个目前来看,有稍许的不现实,短时间来看,不大有实现的可能。
不如第二、第三条路来得快。
岑聿声音很轻,近乎不闻。
但场中三人,都清晰听见。
“再或是京中格局发生巨变之时。”
邓仪“”
乔昭懿“”
你直接说陛下死那天得了呗。
陛下如今的身子骨每况愈下,头疾频频,宫里都说没事,但明眼人都能瞧见,陛下的头发花白得厉害,精力也大不如前。
说不准,就是近两年的事了。
邓仪没想到岑聿会说出如此大逆不道之言,还说的坦然平静。
一句话,连他周身都凉飕飕的,有了叩伏在地,前去请罪之感。
邓仪“你疯”
拖长的尾音还未说出口,又被岑聿接下来的话给堵住。
“一是陛下即将龙驭宾天之际,想着收复失地,完成大一统,彪炳史册。”
“二是陛下崩逝,新帝登基。”
“但我建议你选前一个,按现在的京中局势,新帝登基,还不知道要发生多少变数。”
空气出现短暂的凝滞。
邓仪再历经风浪,此刻也不知道该如何回应,瞳孔震颤。
他和岑聿对视两息。
他有一瞬间,觉得自己听错
了。
他心间颤然。
诡异间,竟在心中生出,今日是第一次与岑聿相识之感。
他扭头去看乔昭懿。
乔昭懿“”
看她做什么。
咸鱼才不参与这些事。
她满脸高深莫测,对着邓仪点点头,她觉得她夫君说得挺有道理的。
邓仪“”
他倒吸一口凉气,越是大事,越讲究人心所向,他若要出兵,首先要有名正言顺的理由,再发檄文。
可最重要的,依然是龙椅上的那位,松口。
邓仪有点不太敢听岑聿接下来的分析,深吸一口气,平复完心情,坐到乔昭懿身边。
还是问问乔昭懿的想法。
她应该代表着大众对朝局的看法,同时因着乔朗和岑聿的缘故,带有一定的前瞻性。
岑聿一眼瞥见,“”
祝你好运。
乔昭懿的脑中所想,他都摸不清规律。
有时偶尔一嘴,他成夜失眠。
也不知道今日一番相谈,邓仪回去后会失眠几个晚上。
明天可就是初一,依着规矩,邓仪要入宫请安,若是精神萎靡的样子被宫里瞧见,回来后估摸着又要化为喷火暴龙。
邓仪问乔昭懿。
乔昭懿呼吸微屏,听了嘴邓仪的问题,发现他是问自己怎么看待皇帝崩逝后的朝中格局。
乔昭懿想了想当前情况。
岑聿在,邓仪在,除此之外再无旁人。
简单来说,都自己人,可以畅所欲言,不用担心被人参上一本。
而且从邓仪的表情来看,他是真的在咨询自己建议。
乔昭懿也行。
她认真分析下,争取给对方指引一条明路。
历史,她上辈子学得不错,虽然谈不上上下五千年都了解的一清二楚,关键时间节点和几个重要朝代发生的大事,还是知晓的。
大邺当前格局,很简单。
就是少一辈的不顶事,老一辈的却已撑不住,同时庸臣当道,皇家不睦。
乔昭懿想想“首先,我们排除庸臣,假设当时姚相已死,六皇子再无登基可能。”
到时便是太子登基。
不过以太子的能力,估摸着是降不住朝中的能臣老臣。
陛下一定会选一位能代替自己的人,辅佐太子。
最好的人选是谁,好像不用多想
“我若是陛下,就扶太子登基,特敕皇后辅佐,再挑个能臣做宰相来辅佐,组成个稳定的三角结构,最大程度保证皇权。”
母子利益天然一体,太子二十刚过便登基,对国家大事小情都不见得能把控住。
有个厉害的母亲压在上头,帮着控制朝臣,正好让太子长长熟练度,等过个十年八年,太子锻炼出来了,周绮摇也已经人到暮年,构不成威胁。
她要是陛下,她也这么干。
“你若想出兵,就等陛下崩逝,待太子登基,皇后监国时上书。”
最快改变政治格局的办法就是战争。
周绮摇想稳坐中堂,中和与太子间的矛盾,那必定要引入新矛盾,一场战争,再好不过。
听完她洋洋洒洒言论的邓仪“”
谢谢。
谢谢这个世界。
果然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这两人太配了。
嘶嘶嘶
文元十九年的除夕夜,大邺史上最成功的太监,小邓公公,对自己的精神世界,产生了怀疑。
他还是不够变态。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