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昭懿被自己想法逗笑,掩袖笑出声来,怕有人注意到自己,抵靠在岑聿胸前,用尽最大努力压下声音。
要是让小邓公公知道了。
她可惨了惨了惨了。
好不容易赢的四千两,肯定要吐出来。
乔昭懿埋头进去,双手搅着岑聿身后的衣裳,被自己脑补的内容逗笑了。
她夫君到底什么时候学会的冷笑话。
哈哈哈哈哈。
邓仪这个不孝子
乔昭懿在岑聿怀里笑的抖啊抖,又想起了还没给岑聿做的荷包,之前还纠结要什么图案。
现在她想好了。
她给岑聿绣个多子多福。
哈哈哈。
岑聿还不知道自己要迎来什么。
两人坐在台阶上,快进盛夏,还未进,青石台阶有些凉,岑聿怕她冷,转身进去拿了个垫子。
外面的人都叹二人实在恩爱。
郑氏若被吓到全身轻颤,她们院里的少爷,是很难放下身段,去哄人的。
谁也没想到,乔昭懿的抖动,是被岑聿一句邓仪不孝子生生逗出来的
段家的人来得尚算快。
这些事,乔昭懿和岑聿没说话做主的份儿,在里面也是两家长辈平添难堪,并未进去。
还是当晚回去时,才知道当时一行人说了什么。
段家是体面人家,没彻底撕破脸。
人听了前因后果,脸在灯烛下,镀上一层阴郁的色泽,但到底个岑家留了余地,也是给昔日非要嫁进来的段蕊留些情面。
段蕊嫁进来八年,尽心侍奉婆母,为丈夫绵延子嗣,战战兢兢,未犯一错。
死在产后血虚之症,因着生产而死,膝下且有儿女,对岑家也算是功臣。
为了孩子,他们一再忍让退步,未料想,竟是纵虎成凶。
段父彻底心灰意冷“你们是清贵人家,也不愿意在此事上为难我们这个老来丧女的,日后两个孩子,就交给蕊儿的长兄养吧。”
作为两个孩子的舅舅,妹妹早逝,帮着教养子女,并无不妥。
他们不愿做逼人休妻的恶人,况且走了一个郑氏,还会再来个张氏李氏,岑四还未到三十,怎可能鳏居一辈子。
那是个风流倜傥的,处处有情,处处无情。
大夫人不好应下,也不好不应,看了眼姜归宁。
姜归宁早在段家说岑家是个清贵人家时,就在心里啐着。
什么清贵人家
有这群人存在,已经很毁清誉了好不好
姜归宁气急,也没想着,自己其实也算岑家人。
她早想着将段蕊的两个孩子从长房接走,这群人,若非性子太软,拿不定主意,就是烂泥扶不上墙,多好的孩子放在这,也长不成器。
何况他们都无太甚的要求,不盼子成龙、
也不望女成凤,只求平安长大就好,没想到,现在连这点最基础的都做不到。
姜归宁知道她长嫂在想什么,无非就是孩子全被接走,传出去影响长房的名声,再引发种种猜测。
但谁想过早死的蕊儿呢。
死后都不愿让她进岑家的祖坟,说她克子时,又有谁想过蕊儿的艰难
姜归宁有种无法形容的荒诞的无力。
“就让孩子去舅舅家生活几年吧。”
还有段家送来的那些嫁妆,孩子都不生活在这了,没必要留下了。
日后知宜长大出嫁,都添进做压箱银。
大夫人heihei是。”
纵是不愿,到底应了。
左右未改姓。
还是岑家的孩子。
也不知道到底哪一步开始错的,连挽回的余地都没有。
姜归宁回去的路上,人就恹恹的,用手一模额角四肢,渐生灼人的热意。
还未到府,就差人去请大夫,再让煎药,喝上药,三更的梆子已然敲响。
乔昭懿留在正院伺候。
姜归宁不知道是不是晚上神耗太过,服了药,本想去睡,闭目瞬间,就有无数影子朝她扑来。
先是濒死之际、遥望窗外的段蕊。
再是刚刚目露绝望、宛若行尸走肉的郑氏。
还有模糊中的乔昭懿。
时间仿佛被放慢无数,光影不断被拉扯变形,姜归宁迅速睁眼,被吓得心脏砰砰直跳。
乔昭懿也被吓了一跳,岑聿和岑文镛回来后就入了书房,应当是有些私话要说,她没什么事,人在正院里陪着,想着闲着也是闲着,就将还没动手的荷包给绣了。
没想到绣到半道,姜归宁直直坐了起来。
乔昭懿吓到模糊,差点被针扎到,匆匆放下东西,起身去看姜归宁。
姜归宁心神不定又大恸,坐了半晌,忽哭出来。
乔昭懿“”
咋了
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只将姜归宁揽在怀里,一点点安抚着。
姜归宁一看乔昭懿,就想起岑聿晚上说的,这辈子不会有孩子,更难过了。
但又有些说不上来的复杂情绪。
为什么她们就一定要终身被困在后宅内院,儿奔生来娘奔死,段蕊就是这般去的。
许多被忘却的东西一点点浮现在心头。
岑聿生的那日,她力尽,稳婆怎么喊,都攒不出一丝的力气,只感觉身下有什么暖流,带着浓重的血腥味,一点点地向外渗。
她怕得不行,总怕捱不过去。
大夫请脉好几次,灌了好多汤药,折腾了一夜,方才生下。
她以为自己百般艰难,没想到岑聿生后,稳婆却说,她生得很是快,没遭大罪,许多头胎的,都要生个一整日夜。
姜归宁靠在乔昭懿肩头,轻轻叹气。
也
好。
不用经历这遭苦。
可等视线转到什么地方,姜归宁又一顿,但见一个还未成型的荷包,上面用丝线勾了几笔,虽然还未成型,但也能出,代表的寓意是多子多福。
就算嘴上说着百般不愿,但内心深处,乔昭懿明显还是期待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孩子的。
姜归宁顿时哭了出来。
可怜的懿儿。
乔昭懿看看荷包,又看看姜归宁,手足无措,该怎么解释误会呢。
她开口,认真说“母亲,我真的不喜欢孩子。”
我知道。”说着,哭得更大声了。
乔昭懿“”
哎呀呀。
怎么这样。
她还是不要说话了吧。
没想到,这一闭嘴,胜利的天平更加倾斜。
姜归宁愧疚地哭得更大声了。
她心想,乔昭懿虽然不说话,但这无声的沉默,分明就是认了啊。
茶室。
岑文镛用火钳拨动红泥炉里的炭火,等着烧水沏茶,并用眼角余光不断窥视岑聿状态。
茶喝不喝,并不在主要,他就是想给儿子个准备间隙。
毕竟在长辈面前,承认自己不行,还是挺考验心里状态的。
他甚至觉得,儿子自从凉州受伤回来后,能维持现在的心里状态,他已经很欣慰了。
他知道岑聿当年伤势极重,一度无法醒来,他想接人入京中都不得。
岑聿醒后,不知从何地,传出许多流言。
说他儿子不仅不是久寿之人,还伤了子嗣。
回来后,他和姜归宁私下问了几次,岑聿始终未正面回答,让二人心里七上八下的。
但没得到直接否认,就代表还有转圜余地。
他以为能维持一段时间,甚至想着,会不会来日乔昭懿有孕,他抱个孙儿。
没想到,今日大受打击。
但之前也做过心理准备,不至于太失态。
岑文镛看着炉火上咕噜咕噜冒热气的茶,不动声色地去看岑聿。
也不知道他儿子现在心中想什么。
不能生就不能生,都这样了,还能怎么办。
但愿岑聿能想得开。
视线转过去
岑聿正认真整理着衣摆,坐得挺直,把玩着岑文镛新收来的茶具。
岑聿看了几个,最终给的评价是,没有乔昭懿年后捎去给宫里的精巧好看,改天他再雕几个,放在家里摆着玩。
岑家的地,年前他让人留出来一片,种了些辣椒和丝瓜。
还可以雕几个瓜果类的碗碟盘子。
岑文镛顿觉自己担心多余,走过去,还没开口。
岑聿就道“不治。”
他不想要孩子,也不想让乔昭懿为了个未曾谋面的血肉团拼去一身性命,这不是他给乔昭懿设想的“
可以保障的未来”。
岑文镛
他差点站起来,气定神闲的劲儿早绷不住了。
你这个逻辑,他真是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说不治”
忍了又忍,岑文镛“不治也行。”
讳疾忌医,早晚有想通的时候。
还有这么多年呢,谁知道以后有没有什么变数。
寂静夜晚,二人幽幽对视。
岑聿回得斩钉截铁“不治。”
他接着道“当年儿子在凉州,有些旁的事,想与父亲说一说。”
“有件事情,儿子一直未对任何人言。”
岑文镛“哦,是什么感悟吗”
生死之际的顿悟,觉得这辈子对孩子都不指望了
他一点也不抱有期待。
岑聿“是。”
他本来就是要劝岑文镛的,但此种情况下说出来,总觉得好像和原先设想的状态不太一样。
他开口,情绪极真“父亲,人都说生死之际,最能瞧见许多曾蒙住眼睛的东西,就像暴风雨后的宁静,那时万籁俱寂,才可看出许多人事原本该有的样子。”
“我只是觉得,人生本就许多遗憾,该释然的都释然。”
岑文镛听完,说完全没触动,是不可能的。
但有限。
站在朋友角度他能理解,但站在父亲角度,他还是觉得,岑聿该尝试一下。
寻常人都说命中有子是要积德,他还想做个留名青史的贤臣,万一就被政敌抓住什么小辫子。
原本设想的忧伤氛围,就此一变,诡谲氛围也没多少,岑聿都差点不想说下去,最终只耐着性子,缓了缓,平平叙述,“钦差严如京,是儿子杀的。”
岑文镛嗯
嗯嗯
嗯
他悚然抬头
岑聿“我也是濒死之际,才发现他有异。”
西觉寺天寒地冻,严如京坐在他身侧,满目潸然,岑聿笑说自己可能活不下去,让他把交给自己的大氅拿回去,好歹能护住些温度。
黑狐大氅被沿途冰川割裂,已不完整,但依然能用。
严如京掉泪接过。
岑聿之后一度陷入失温状态,时醒时昏。
直到他某次睁眼,发现严如京在烧大氅。
冰天雪地如此严寒。
他这是在做什么
烧掉一个保命的护身符,黑狐难猎,就算残破,带出去补一补,依然价值连城,何况大氅是宫中御赐下来的。
除非这件大氅是定位用的。
岑聿想明白节点的瞬间,陡然僵冷。
黑狐难猎,大氅更是难寻,所有人中,只有严如京有。
念头来的古怪,而僵直,直刺入大脑。
当时万籁俱寂,生死无常,毫无根据的念头,却能解释所有无
解的问题。
岑聿大悟,为什么自己这方十余人,自己既非要员、也非能下决断之人,他们却只盯着自己来猎杀。
飞雪漫天,人看东西的精准度不比往日,且极易患有雪盲症。
人离得稍远,根本看不清五官细节。
唯一能提高准确性的,就是衣着。
铁骑追他而去,他为了护住其他人,走的是反方向,就算那些人发现不对,严如京能活下去的概率也大大提升。
可大氅,是刚入山时,便披在他身上的。
严如京到底是从何处知道,有人要杀他的
他挣扎着起身,严如京焚烧大氅的手,抖动不已,明显怕极,口中念念不停,满是求着西觉寺的遍地神佛,保佑他,活着出去,去西梁也行,或者长伴青灯古佛。
岑聿蹙眉。
谋杀钦差,是谋逆的大罪。
只要严如京能走出雪山,必有大军前来围剿。
他为什么要做如此选择。
因为他曾也是判党的一员吗
岑聿看着他烧完大氅,回来撞见他的视线,严如京一怔,笑似哭,他说“对不起岑聿,我想活。”
他真的很喜欢岑聿,如果有下辈子,岑聿愿意投胎做他的儿子,他一定好好疼他。
严如京只通文墨,不知人体要害。
岑聿面门暴露,又伤极,他却下意识只攻向岑聿的胸口。
岑聿也提剑
剑身自脖颈插入严如京心肺,岑聿吐血倒地。
人却未死,他低头,看见原本旧伤处缠绕的黑狐大氅,嘲讽一笑。
本是要他命的东西,却成了救他的。
那里有道露骨的伤,他为了止血也为了防止伤口失温,撕下一条大氅,缠在上面。
岑文镛脸颊抖动。
他想问儿子为什么醒来后不说。
猛然想到,当年姚晖亲自带人去凉州查案,凉州被翻个底朝天,也从未有人查到过严如京与判党有交的分毫消息。
岑聿如何能说。
说了,也不知道要面对什么样的未知风险。
他在明,对方在暗。
岑文镛的心咯噔下。
到底是什么样的人物,能做到如此不动声色。
还能瞒过缉查院,送那样一群黑骑入凉州。
岑聿轻声“我总觉得,苏淮的案子,有些不对。”
岑文镛失眠一夜。
上半夜在回想岑聿说的话,下半夜好像是因为喝茶喝多了。
岑文镛“”
他睁着熊猫眼上朝。
后来又连着几日,再睁着熊猫眼上朝。
他在翻吏部的一些东西,严如京的卷宗锁着,他看不得,但调些吏部存档,还是做得到的。
岑文镛晚上翻东西,喜欢喝茶。
喝着喝着,人就失眠。
陛下头疾久不愈,皇后共同临朝,群臣反对,反对也没用,陛下铁了心,罚了一批老臣,朝中逐渐安歇下来。
不过最关键的是姚晖没什么动静,岑文镛也没什么动静,太子被调去苏淮,沈少傅也不在。
朝中说的上话的大半都没持强烈反对意见。
众人含泪强忍。
他们好柔弱啊。
嘤
陛下头痛愈重,政事大半落在周绮摇身上,一连几日,发现岑文镛的不对,就让邓仪去问问。
手中权柄愈甚,也不必避讳什么闲言碎语。
邓仪光明正大地去了趟岑府,撞见岑聿。
邓仪眼尖地瞄到岑聿腰间的荷包换了样式,“多子多福”
祈求孩子
想多了的小邓公公下意识向某个地方看去,目光扫视。
岑聿冷笑“我挂这个是因为我总是好为人父。”
每天去上值,还得给某人带饭。
族里的七岁孩童都不用。
邓仪好为人父
你在说什么奇奇怪怪的话啊</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