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声回荡在大厅中，面无表情的风间万叶俯身行礼，随后一刻也没有停留，退至场后。下一位选手也随即上台，拉起早已准备好的曲子。

    她显然没有什么欣赏音乐的想法，很快收拾好小提琴盒，背上就要离开，却被一位同学发现，拦住了她。

    “这次又会是第一名吧万叶。”同学苦恼地感叹，“果然，不管怎么练习都赶不上啊实在是太厉害了。”

    风间万叶礼貌地笑笑，回答道“不一定吧，我也有过不是冠军的时候。这次大家的表现都很不错。”

    “风间，”一道低沉的声音传来，老师背着双手，从阴影中走出，“表现得不错。等会会有聚会，你要去吗”

    “不用了，老师，”她摇摇头，“我得尽快离开，还有些事情要完成。”

    老师点头，又问道“以后也不再来学习了吗不要荒废你的天赋。”

    “不太确定，或许会吧，但最近实在太忙了。”风间万叶给了他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就离开了这里。

    出了音乐厅走在街上，她出神地注视自己的手心，思绪不禁飘到多年前。

    那时家中还没有遇到变故，仍在东京居住。虽然父母都想要让她去学习一门艺术，但并没有过多的干涉，最后让她选择了小提琴。这位老师在东京很有名气，经他手的学生大多都能闯出一番名堂，但他并不喜欢风间万叶，而风间万叶也并不适合这位老师。

    这并不是因为老师的能力不足，而是太过严格。在演奏有差错时，他会很气愤地大声指责，同时会让学生改正错误，还会用戒尺打她们的手心。

    因为风间万叶太过乖巧，且平时演奏也并不会出什么错误，所以没有挨过多少次打，但是，她从始至终都害怕着这个脾气暴躁的老师。

    所以在闲暇之余，她会拼了命的练习曲子，一直累到手指几乎无法运动才停下，只是为了在老师面前不出差错。

    小时候的风间万叶很爱哭，而她自然轻易就在老师心里留下了懦弱的印象。不管是因为被怒吼而害怕到痛哭流涕，还是因为被戒尺打到流泪，再次颤抖着演奏，依旧拉错了音，又被指责到不停地哭泣，她在众人眼中似乎只留下了这些。

    而所有人都不知道，每一次在外人眼前流下的眼泪，都像下落的石头一般击打着风间万叶的自尊。

    因为恐惧，所以她不能在遭受指责时做得更加完美，反而会愈发差劲；因为脆弱，所以她无法控制自己的泪水，因出糗时被众人注视着的耻辱而哭到意识模糊。

    从意识到老师讨厌她之后，风间万叶学会了避免事情的发生。只有在私下里一遍又一遍地提前练习，才能避开责骂与震耳欲聋的吼声，做到完美。

    在老师因她的认真而改变了观念后，风间万叶就成为了最备受喜爱与重视的学生。因为她太过认真，能将一切错误都牢牢记住并改正，所以老师不会因此发火，用唯一的温和对待她。

    从此以后，她也成为了被许多同学羡慕的人，还是老师常用的好学生模板，经常被拉着与差生做对比。

    但即便是如今，不再作为学生，而是平等地与其站在一起，她还是不由自主地想起那些痛苦的回忆，从而生出不能控制的恐惧感，如同心生的恶魔一般无法摆脱。

    不管怎样逃离，思绪还是会不由自主地回到过去，唤醒沉睡已久的记忆。

    以前的风间万叶想过逃避、放弃，但又因为良好的教学结果而被父母劝回。现在，老师已经不再是她的老师，自己也有了选择的资格，但一切都不那么重要了。

    即便是现在放弃，也没有任何意义，已经不重要了。

    她现在仍旧恐惧，也已经不再喜欢小提琴了。

    “啊，下雨了。”手心因落下的雨滴而微微颤抖，风间万叶抬头，才发觉天空已经不知不觉蒙上了阴云。

    正走到一半，现在离高专还很远，路边并没有可以躲雨的地方。她深深叹息，认命地拨打了梅木永的电话，但并没有人接，看来是在忙工作。同学们也都在出任务。

    没办法，看来只好跑回去了。

    就在这时，电话铃声响起，风间万叶定睛一看，原来是夏油杰打来的。

    “杰，有什么事吗”

    “没有，”另一边的夏油杰拿上雨伞推开卧室，“比赛已经结束了吧你在哪里现在下雨了，需不需要我去接你”

    她说了地址，又问道“会不会太麻烦你了我自己回去也可以的”

    “不会不过，今晚要去房子住吗我刚好买了些东西，想去放在那里。”

    “好啊，我们今晚可以睡在那里。”风间万叶爽快地答应下来，“那悟和硝子他们呢”

    因为平时要出任务，所以为了方便，四人有时都会在租的房子里暂做停留，但学业繁重，并不经常在那里聚会。入学时说好的整理家居，也一直没有时间。

    “不用担心，硝子还在睡觉，悟因为周末要回趟家，所以任务完成后就离开了。”

    电话挂断，她站在楼梯的墙边，将单肩包护在怀中。小提琴盒防水，所以不用担心，但单肩包里还装着平时都会带上的书和日记本，可不能淋湿。

    雨势愈发大了。这样的雨在临近冬天的季节确实少见，风间万叶穿的是繁琐的黑色长裙，在雨中冻得瑟瑟发抖，没有衣物遮蔽的胳膊沾满雨水，头发也因为浸满雨水而变得格外重，拉扯着头皮。她只好将麻花辫从身后拿过来，取下发绳让长至小腿的头发散开。

    突然，头顶上的雨停止下落。

    “罗睺，你怎么来了”

    风间万叶转头一看，才发现是刚刚落在身旁的罗睺，它一侧的翅膀张开，笼罩她的头顶，为其遮蔽落雨。雨水不断从黑羽上滴落，却无法沾湿羽毛。

    “般若大人曾说您总是在下雨时忘记带伞，”它展开手中捧着的风衣，轻柔地撑开披在身后如瀑的白发后，将其披在她身上，“还请谅解，未经允许，我无法在校区活动。”

    罗睺带来的是之前训练时脱下的外衣，因为离开时太过匆忙，所以落在了森林中，被它好好收起来了。

    风间万叶笑盈盈地道谢“已经很感谢了，罗睺。”

    它又拿过她的琴盒与单肩包，说道“您可以善用术式。”

    “抱歉，我会试着习惯的。”她充满歉意地回答。

    “万叶。”

    风间万叶听到熟悉的声音，转过身体笑道“你来啦，杰。”

    “嗯，看来有些晚了，”夏油杰走过来，罗睺识趣地收起翅膀，他也顺势将伞撑在两人中间，“罗睺怎么也来了”

    “”它没有回应，而是躬了躬身，“我先行离去了。”

    “嗯，等会见，罗睺。”

    等到它飞走，风间万叶不客气地调侃道“它还是不喜欢你啊，杰。”

    “那次真的只是碰巧而已。”

    两人指的是三年前的事情。罗睺与风间万叶初遇时，夏油杰恰好溜达到公园，不小心就听到了他们的对话，被罗睺毫不客气地揪出来后，就一直不受它待见了。但因为有万叶这个中间人，所以它并不会做些出格的事情，只是会在明面上耍些小脾气。这不，看到他就找借口先飞走了。

    “对了，万叶，”夏油杰低头看她，“最近怎么都没见到般若”

    “它啊，一直在到处跑，只能它找我们，轮不到我们找它的。”

    提起这件事，风间万叶也想起已经很久没见过般若了，不免有些沉默。她抿了抿唇，心情可见地变得低落。

    那张恬静而温柔的侧脸与内敛的下巴脱不开干系，当因沮丧而展露出微小的变化时，就会显得十分脆弱易碎，好像块薄薄的玻璃。她抬手，擦去从脸旁流下的雨水，一双弯弯的上扬的细眉，下面再嵌着两颗上好的黑水晶，纯净得如同初入人间的圣女。

    夏油杰移开视线，默默将雨伞再抬高了些。

    一直到家门前，风间万叶都沉浸在这副出神的状态里，夏油杰和早就站在门前等候的罗睺连着叫了好几声，她才反应过来，打了个喷嚏，掏出钥匙打开门。

    家中果然要温暖得多，她放下风衣，深呼一口气“好像有些着凉”

    “快去换衣服吧，也顺便洗个澡。小心感冒。”

    风间万叶点点头，上楼准备换身衣服，走到一半忽然停下，回首问道“等会要吃什么”

    “寿喜锅怎么样”夏油杰思考了一阵，“这次我来做吧，雨天吃应该很适合。”

    “好。不过杰可以多做一些吗”她询问道，“房东奶奶就住在隔壁，她眼睛不好，又是一个人住，做饭会很困难。”

    “当然，你快去收拾吧。”

    随着风间万叶上楼，罗睺也去了院子里待着。它跪坐在窗外的院子里，任由风吹雨打也一动不动。夏油杰也任由它去了，挽起袖子前往厨房准备做饭。

    因为前不久还在家中吃过饭，所以基本的食材都有，可以做成非常丰盛的寿喜锅了。之前在大阪时，他们曾尝试过关西的寿喜锅，与关东的做法不同，并非是先调好酱汁再和牛肉一起下锅，而是先下牛肉后直接撒砂糖和酱油，所以大家都觉得不怎么正宗。

    不过万叶倒是尝不出有什么区别。

    先往锅里放入水和昆布煮沸，五分钟后捞出昆布，再往煮好的昆布汤中加入柴鱼片浸泡。需要等待的时间稍长，所以先准备其它材料。首先是酱汁，加入味淋、清酒和日式酱油混合，再加3勺糖搅拌均匀，就是寿喜锅最重要的酱汁了。

    拿出豆腐切成八片，放在平底锅中干煎到两面金黄，稍稍有些焦黑色也无妨。还有切片的胡萝卜，以及娃娃菜和切花刀的香菇，再将大葱切片备用。

    经过大概二十分钟，高汤也差不多煮好，将柴鱼片过滤，再把酱汁以和高汤1:7的比例倒入，就完成了汤底。仔细摆好盘，还加上了茼蒿和魔芋结，将食材全部倒进汤底中盖上盖子开火熬煮，等到食材全部熟透，寿喜锅就大功告成了。

    夏油杰走出厨房，远远望去，身着浴衣的风间万叶正盘腿坐在客厅榻榻米上艰难地吹着头发。长发散开，尽数铺在干净的地板上，她的手指穿插发间不断拨动，让它们均匀受热。她通常会将头发吹个半干，这样用的时间不会太长，也会方便一些。

    他走到风间万叶身后接过吹风机“我来吧。”

    “啊谢谢了。”

    有人帮忙，她就空出手拿起梳子将缠在一起的头发仔细梳开，不放过每一处打结的地方。

    “是不是有些长了”夏油杰捏住如一抹犹如火焰的发尾若有所思，“好像已经到脚踝了”

    “是吗那就任由它长去吧。”风间万叶正与顽固不训的发丝互相争斗，“杰呢，你是不是也很久没剪过头发了”

    “嗯，是有些长，过几天去修剪一下就好。”他摸了摸头发，确认已经吹好后放下吹风机往厨房走去，“我去端饭，马上就好。”

    打开锅盖，高汤与酱汁混合的香味与热气扑鼻而来。在雨天吃寿喜锅确实是个不错的选择，夏油杰盛了与风间万叶食量相差不多的米饭，之后先把锅端了出去。

    她已经将头发简单扎在了脑后，头顶的暖灯投射下温馨的光，为其披上一层朦胧的纱衣。风间万叶坐在桌边，写着每天都不会落下的日记，这是她长久以来留下的习惯，这些年里，已经陆陆续续写完了三个本子。

    放好寿喜锅，再端出三碗米饭和一个空碗，将每样菜都挑上一些，倒入高汤，放进家中备用的食盒里。两人并没有先吃饭，而是将准备好的饭菜一起出门送到了隔壁的房东家。

    风间万叶敲了敲门，拢紧身上套着的风衣，等待她前来开门。

    夏油杰问道“你和房东很熟悉吗之前似乎没怎么听你提过。”

    “也并没有很熟悉，”她双手交握摩挲着，“她平日里没什么事可干，总是坐在床边看过路的行人，说是我有一头很显眼的白发，所以每次都能认出来，就经常来找我了。”

    风间万叶垂眸道“房东唯一的儿子出车祸去世了，之后就一直是一个人，所以如果有机会的话，我就会去陪她聊聊天。”

    门被打开，老太太颤颤巍巍地踱步，那双睁不大的眼睛努力辨识着眼前的人。认出是风间万叶后，她笑了几声，说道“我就知道是你。这个时候会来找我的，只有你了。”

    “这几天过得怎么样”她将食盒递到老太太手里，“我的朋友做了寿喜锅，就给您也带了些。”

    老太太顿时陷入回忆中，喃喃自语道“寿喜锅寿喜锅上次吃，好像还是三年前了”

    三年前，那大概是她儿子还健在的时候。两人在餐桌前其乐融融的吃着饭，说不定还会因为琐事而拌嘴，但总归来说都是温馨的、再不可求的回忆。

    最终抵不过盛情邀请，两人还是在她的家中吃了饭才回去。这时已经是晚上，他们作息比五条悟和家入硝子规律得多，早早就躺在榻榻米上准备入睡。

    “嘤”

    “”感到有什么东西钻进了自己被窝的风间万叶疑惑地拉开被子，发现是一只狐狸，偷溜到被子里还不满足，变本加厉地在她身上蹭了蹭。

    “是杰让你来的”她了然一笑，神色更加温柔，将狐狸搂在怀中，“谢谢你睡吧，「宇迦」。”

    宇迦眨了眨眼，将头轻轻搁在风间万叶的小臂上，不一会后也闭上眼睛，与她一起沉入梦乡。</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