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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uman Being》
    01「错误」

    江户川乱步用力推开武装侦探社的大门,步伐大到将试图跟上他的中岛敦甩在身后,一个劲往外走。

    “诶,乱步先生”

    太宰治双手插在沙茶色大衣口袋里,从走廊拐角慢悠悠地晃了出来。

    他的声音让江户川乱步的步伐稍微顿了一下。

    三个人都在侦探社门口站定,面面相觑,总觉得这一幕似乎出现过无数次。

    太宰治甚至能准确预判出江户川乱步的下一句话

    “我要出一趟远门。”

    “啊,是去找松本老师没错吧”太宰靠在门边慢悠悠接话,“出了什么紧急的事情松本老师又通宵把自己送进医院了”

    中岛敦喘着气“好像是但不全是”

    “松本老师又又把乱步先生当作自己不按时交稿的借口了”

    “额好像是,但不全是”

    “”太宰轻也被这复杂的情况给绕住了,“还能有各种因素的量子叠加状态”

    “「这个世界是错误的,无论如何我也要修正错误」,”乱步的表情无比严肃,“他是这么说的。”

    太宰治“”

    太宰治“敦君,松本老师今年多大了”

    中岛敦哪会知道这种事情,忙不迭拿手机谷歌了一通,汇报道“二十九岁”

    “二十九岁的成年人是怎么说出如此中二的话的”太宰摸着下巴,若有所思,“哦呀,乱步先生好像完全当真了的样子。”

    江户川乱步“那家伙的世界里没有「错误」的概念。”

    似乎也是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太宰的表情一波三折,最后落在了相对严阵以待的范围内“松本老师真的是这么说的吗”

    “没错。”

    “那么,请允许我也一部分帮助,我替乱步先生叫车吧敦君,麻烦借我钱。”

    中岛敦“”

    大意了。明明这种事情发生过无数次,怎么还是没有任何防备呢

    中岛敦都不知道这是多少次掏出自己的钱包。

    在替乱步先生付去东京的车费这件事上,他简直是经验值爆表的「the 敦」。

    虽然太宰先生绝对不会还钱,但社长会在每个月替乱步先生补贴上车费所以也没有职场诈骗一说吧。

    中岛苦中作乐地将车费递给了乱步“请。”

    十分钟左右,太宰治回到了武装侦探社。坐上座位感叹道“不愧是敦君,每次都能帮上大忙啊”

    中岛敦终于把自己的疑惑说出了口“那个其实我不是很明白您和乱步先生为什么这么紧张”

    “关于松本清张这个人,敦君也算是有大致的了解了吧。”

    “应该”

    “你觉得他是个怎样的人呢”

    听到提问,就像对待老师的课业般,中岛敦认真思索了起来,第一反应是刚才在谷歌搜索年龄时瞥到的简介。

    “松本清张很有名的小说家。

    “早年间便创造了社会派推理小说这一流派,关注着杀人犯罪的社会原因,揭示隐藏其中的社会矛盾和黑暗。

    “近几年,他不断拓宽自己的领域,逐渐成为在各个方面都颇有建树的文学巨匠。

    “除此之外,他还是前任文艺家协会理事,直木奖评论委员,目前的日本推理小说理事长。

    “还有什么来着唔是乱步先生为数不多的挚友”

    太宰听了,撑着下巴笑起来“真敢说啊,敦君。「为数不多」这个词真是用得太妙了”

    中岛敦慌忙摆手,窘迫解释“不、不是那个意思就是只是说”

    “你只讲了他的「身份」,性格呢,敦君”

    “”中岛敦挥舞的手顿在空中,“性格”

    中岛敦和松本清张相处不多,基本每次都是因为乱步先生。

    要么是帮他们跑腿,要么是被迫站在两人中劝架不过能肯定的是,松本老师是位脾气很好的老师。

    即使意见相左,他也不会发火,而是用他人最容易接受的话语进行沟通,不会将自己的想法强加在他人身上,交流的目的更多的是想要了解对方的逻辑与态度。

    哦,对乱步先生除外,他们好像有吵不完的架。

    “是位包容性很强的老师呢。”中岛敦最后只能这样总结道。

    “原来你是这样想的啊。”太宰治后仰在椅背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晃着椅子,“这么说好像也没错,只不过我没有敦那样善良的心态,所以会把「包容」替换成其他的词汇。”

    “什么词汇”

    “「蠶食」。”

    “”

    中岛敦当然知道这个词汇的意思。

    如今找不到能回应的话,只是因为如论如何他都无法将「蠶食」和那位温和的老师联系起来罢了。

    看着中岛敦的似懂非懂,太宰治又轻笑了两声,视线在天花板上晃来晃去,说。

    “悲剧和喜剧,幸运和不幸,对于松本清张而言都是故事罢了。这个不知满足为何的小说家会平等地注视着所有「故事」,然后选择接受或是修改。但是啊,他绝对不会判断什么为「错误」。这样说你明白了吗”

    中岛敦“好像明白了好像还是不明白”

    太宰拖长了语调“「错误」啊”

    江户川乱步的目的地是东京都的音驹高校。

    一年前,为了让打死不愿意出门的松本清张有点活人的气息,编辑禅院研一大手一挥,将人塞去了学校任教。

    原定是东京大学文学部客座教授,结果松本清张说什么都不愿意去「日本政界摇篮」。禅院研一退而求其次,选择了清张的母校音驹。

    这也引发了一股小的转学热潮,导致音驹在这年的招生偏差值标准居然高于平均线一大截。

    这个时间,松本清张本应在办公室,其他老师却说他受了伤,被送去保健室了。

    保健室的门没关,江户川乱步刚到门口就听到了里面的交谈声。

    准确的说,是自己的好友在说,另一位时不时发出小声的回应。

    “帮我转告灰羽同学,我没事的。”

    “这也不是你的问题,是我没有注意到不过你们排球部还真厉害啊,我根本没有看见球往这边飞过来,哈哈哈。”

    “其实我是去找你道别的,这一年多谢你。推荐的游戏都很好玩哦,我有根据你写的攻略去尝试,那些很难的关卡一下子就被突破了。”

    “诶,没有,这不是批评。「写下你们想写的东西就好」,我是这样布置的课业嘛。所以孤爪同学交上来的「自创游戏攻略」完全符合要求。”

    “我的编辑很多次要我和你学习,就算很沉迷游戏,还是选择了排球部,大脑和身体都得到了锻炼呢。”

    “”

    乱步听了会儿,没有任何预兆的走了进去。印入眼帘的是靠坐在病床上的青年和老老实实在病床边罚站的少年即松本清张和他的学生。

    禅院研一这位颇有远瞻的编辑把人塞进国中任教是正确的。

    正常的作息和饮食习惯让松本清张的状态好了不少,尽管皮肤依旧比寻常人要白上几个度,稍带红晕的面色总归增添了几丝活人的味道。

    察觉到有人进门,清张向乱步投来了视线。

    蓝绿异色双瞳中出现了片刻的诧异,接着马上逃开了目光。

    他对布丁头学生温和说“排球部的训练应该还没结束,我没关系的,你先过去吧。”

    学生双手缩在校服袖口,“嗯”了一声,垂着头和乱步擦肩而过,离开了保健室。

    下一秒,松本清张马不停蹄躺下,拉上被子蒙住头,把自己藏了个严严实实。

    “「世界是错误的」”

    乱步边说边靠近,最后到了病床边上。

    他居高临下弯着腰,帽子下翘起的黑发几乎戳到病床上那摊白团,横看竖看都充满了「咄咄逼人」的态度。

    “这就是你从这些未成年小孩身上总结出来的结论”

    “我有权保持沉默”

    “出来。”

    “别拽被子该说的我都在电话里说了”

    “清张,出来。”

    “江户川乱步,你现在的攻击行为已经被保健室的摄像头记录了下来,要是加重了我的脑震荡,你负全责”

    “松本清张。”

    “我就不出来你能把我怎么样”

    松本清张的话声如潜泳泳池一般含糊不清,那股倔劲儿倒是能完美穿过被子。

    这家伙在学生面前的稳重荡然无存,江户川乱步只看到了一个熟悉的无赖,此时正因为理屈而妄图逃避现实。

    这次乱步不再口头劝阻了,咬紧牙关把被子拽开

    黑色长发被拱得乱七八糟,松本清张惊恐地瞪着眼,异色双瞳中充满了委屈和控诉他怎么好意思的

    乱步直接拨开清张脸上绕来绕去的头发,恶狠狠地捏住他的脸颊“来,一件事一件事说。你递交了辞呈”

    “是。”

    “你又要和之前「取材」一样,直接玩失踪了哦,这次应该比之前要玩得更大,毕竟提出了「世界」的概念呢。”

    “话题跳跃度是不是太大了点至少也要有个中间环节作为缓冲吧”

    “哈,中间环节,”乱步手下的力道越来越大,如冷酷大魔王般陈述,“不就是觉得「这个世界」对于作者而言太无聊了,所以想要冒着危险去找些刺激的事情来做还用「错误」的说法来包装美化。难道你觉得我是禅院研一那样无底线支持你的蠢货吗”

    “骂我可以,不许侮辱研一君”

    口头弱弱抗议了句,松本清张很怂地静坐着,也清楚自己的表现没什么说服力,可他无法拿出自己严肃梳理后的结论。

    有关世界「错误」的真相。

    「这个世界」是受自己异能影响,由多个世界拼凑缝合成的。所以才会出现异能者、咒术师、阴阳师一系列体系本不兼容的奇怪组合。

    世界需要自洽,于是一些细节就会被自然篡改,历史和社会自然也是被修正的一环。

    问题就在这里。

    「过去的历史」和「现在的社会」总是文学的温床。一个残酷的事实是,无数名垂千古的文艺作品都诞生于痛苦,时代的痛苦,社会的痛苦,个人的痛苦。

    异能者战争。

    神代的落幕和咒术的进化。

    妖怪的消失和阴阳术的失传。

    这些群体的阵痛本该酝酿出数量庞大的呼喊,最终被伟大的文字所定格、记录。

    可是

    试想一下,一本讲述异能者战争苦难的著作诞生,被其他世界的人翻阅。

    阅读者没有经历过书中描述的事情,在那个时间点,他们的社会有着自己的「故事」这必定引发群体认知混乱。

    所以,这些「故事」都消失了。

    清张无法将这些观点悉数告诉乱步,所以如今也只能嗯嗯啊啊,枯燥地喊痛,除此之外憋不出别的话来。

    该捏脸的捏脸,该心虚的心虚。

    期间还参杂着无数声「我没有做错但是对不起」、「你揍吧但我们的友谊地久天长」、「我觉得脑袋又开始痛了真的我快死掉了」一系列伴奏。

    保健室一时间充斥着与成熟不沾边的弱智气息。

    最后,江户川乱步泄愤的攻势止步于一声叹息。

    “三个月联系我一次。”

    清张诧异地看了眼松开手的乱步。

    名侦探已经恢复了往日的神态,眯着眼放话,“迟一天我们的友谊就会被删除一年,你自己算算汇率吧。”

    松本清张不觉得堪比高利贷的比例有什么不对,甚至十分感动“乱步大人”

    乱步一个闪避,直接让扑来的清张“扑通”掉到了地上。

    “什么时候出发”他问。

    松本清张慢吞吞爬起来,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额今晚”

    「异能者的历史,对于咒术师而言是错误的。」

    「咒术师的历史,对于阴阳师而言是错误的。」

    「阴阳师的历史,对于异能者而言是错误的。」

    这个世界是「错误」的,小说家无法匡正,也没有这样的打算。

    可他想要知道,想要触碰,想要追寻自己所不知道的「故事」。

    这样做的后果将会如何,姑且不谈。小说家只是再一次踏上了旅途,一切不过是刚刚开始。</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