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抱歉」
外面下着雨。
禅院研一拿着伞,快步从出版社往外走。
写字楼的灯常亮,数不清的白领刚满脸死气地加完班,还没迎来解脱就被这场雨给拦在了大楼。电车已经停运,这附近几乎叫不到车,怨声载道的声音四处弥漫。
刚刚完成校对的职员在楼下见到研一后略显疑惑。
“您不是说今晚就在出版社赶出下一期的方案吗”
禅院研一只是点头,来不及解释,撑着伞快步离开了写字楼。
今天他收到消息,五条悟出差回来了,处于非常、非常、非常不爽的状态。
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他不爽的原因。
前几天,在五条悟出差时期,咒术总监部给咒高派出了远超学生实力的任务。
而在东京咒高一年级学生抵达少年院现场,并开始执行任务后,任务难度又因为各种各样的因素陡然拔高了几个等级。
这直接导致了三名学生一名受伤,一名重伤,一名死亡。
受伤的是钉崎野蔷薇,重伤的是伏黑惠,死亡的是两面宿傩如今的宿主虎杖悠仁。
五条悟觉得自己被挑衅了。
首先是当初他制止咒术总监部回收「受肉体」泉鲤生,接着是他强行将虎杖悠仁的死刑改为实质无期
禅院研一很早就不参与咒术界的事情,虽然清楚禅院是个烂摊子,对咒术高层倒是不算了解。
可他们怎么敢这么做的禅院研一怎么也想不通这一点。
难道五条悟长了一张很和气的脸吗
现在五条悟应该是气疯了吧,虽然在电话里听不出来,但很直白的「带泉鲤生来一趟」压根没有拒绝的余地。只要自己稍微表示出拒绝的意思,搞不好对方会直接杀来出版社。
禅院研一毕竟算是见过世面的人,立刻镇静下来,答应之后先告诉了泉鲤生,并特意留在出版社拖延了会儿。
他联系了几个平时烦得要死又没什么智商的禅院。
「伏黑惠的影子里居住着薄朝彦的受肉,听说那个叫虎杖的少年身体里也寄宿着两面宿傩,或许是这个缘故吧。」
「狂言家和诅咒之王打起来也很正常。现在虎杖死了,受肉体应该彻底被薄朝彦占据了身体,如果晚一步,搞不好会被五条家弄到手哦。」
非常弱智且歹毒的教唆,但是很有用。
如果这群禅院能烦得五条悟腾不开手是最好不过的,顺便也能提醒五条,即使泉鲤生的位置尴尬又特殊,那也和这件事没关系。
咒术总监部抗走了百分之八十的责任,剩下的百分之二十属于两面宿傩。
完全不关泉鲤生的事情。
做好了一系列准备,禅院研一来到了咒术高专,停尸间。
雷声在天空滚过,合上伞后,禅院研一头发湿透了,硬挺的西装也贴着衬衣,看起来丝毫没有平日的
一丝不苟。
“你小动作挺多嘛。”五条悟毫不避讳地坐在推尸车上。
“抱歉,有些堵车。”研一快步走了进去,看见了一旁「罚站」的辅助监督。
“我还不知道惠居然把薄朝彦给了你。”五条悟像是随口说。
这话就很难回答,他说的从某种程度上来讲确实是事实,但又和事实相差甚远。
更难处理的是来自影子里的声音,只有禅院研一能听见。
泉鲤生在愤怒拍桌。
“五条悟是怎么回事那可是两面宿傩,他就这样放着学生不管跑去出差,一点常识也没有的吗”
五条悟接着说“我知道薄朝彦和两面宿傩是兄弟,一个前脚刚离开,一个后脚就蹿出来搞出事情。虽然流传故事说他们关系不好但这时机是不是太巧了”
泉鲤生还在拍桌“如果两面宿傩真的想杀惠,根本不可能拖到只是重伤,他打着主意呢也别说什么虎杖悠仁死了,宿傩不可能让他的宿主这么简单死掉。这群咒术师都是白痴吗”
禅院研一感受着耳朵和灵魂的双声道,不分上下,不分左右,两面夹击快把他脑子给吵爆了。
五条悟“让他出来。”
泉鲤生“让我出去”
禅院研一“我做不到。”
咒术监督已经投来了敬佩中带着「一路走好」含义的注视,研一一个头两个大,对五条悟的忌惮都被这接连不断的跨次元对话给冲散了。
他甚至开始腹诽,真要算账的话,一个去掀翻咒术总监部,一个去把两面宿傩从虎杖身体里揪出来啊。
你们两个有什么好吵的
“没有伏黑惠,小泉老师没办法离开影子,这是你们都知道的事情才对。我过来一趟也只能做到尽量帮忙传话而已。”
五条悟听完,没什么感情地笑了声“不一定吧,好歹也是能操纵影子的人,当然也能让我进到你的影子,不是吗”
鲤生紧随其后的呼喊则更加直白“让他进来让他进来”
禅院研一“”
他实在不想看到泉鲤生痛骂五条悟,五条悟暴起伤人直至薄朝彦受肉,然后双方在他影子里开干架的惊悚场面。
别的不提,他会因为承受不住其中一方的力量含冤而死。
一点不夸张,研一甚至连自己的墓志铭都想好了。
当五条悟站起来,跨开长腿一步步走近,禅院研一意识到自己其实没有选择,他一个数年压根没在咒术上下过功夫的人,在站在咒术顶点的咒术师面前毫无胜算。
“我知道了。”他捏了捏鼻梁,将眼镜扶好,“不过请冷静一些谈话,你们都是。”
泉鲤生在见到五条悟的瞬间就冲了上去,眼睛瞪着,头发也因为本人烦躁时在桌上滚来滚去而炸开。
他气坏了。
实际上,鲤生比禅院研一更早得到消息,是清
道夫来告诉他的。
“我被喊去帮忙的时候伏黑惠已经挨了揍。只有几根手指的两面宿傩我还是能应付,但是他那具身体已经被受肉的人类重新控制,我没有额外出手的必要。”
只要不是濒死,或是彻底死亡,所有的伤在清道夫嘴里都只是单纯的「挨了揍」。
简单交代完,清道夫又提醒,“请不要让薄朝彦出面,没有那个必要,现在已经没有可做的事情了。”
这个世界清道夫和自己世界清道夫的区别就在这里,他没有拿到伊邪那美给的「书」,无法理解泉鲤生的笔名状态。
所以现在还认为在他面前的只是薄朝彦的受肉。
说完他直接消失在了影子里,紧接着就是禅院研一来告诉了他同样的事情,还多出一句略带担忧的五条悟说要见你。
在影子里舍生忘死地码字,闭眼前是文档的字数,睁眼后是编辑欣慰的面容,鲤生觉得在这段时间自己绝对熬老了十岁有余。
能保持脑子的清醒就不错了,接着又听到了接连的爆炸新闻
见见见,必须见鲤生也想见见他。
这个监护人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
等鲤生跑到他跟前,还没说什么,五条悟直接摘下了黑色眼罩。
原本竖起的头发柔顺垂了下来,即使身处仅靠灯光照明的影子中,他的六眼依旧明亮,如刀刃反射的寒光。
“你是泉鲤生还是薄朝彦”声音没有平日张扬的明快,压着厚度,像极了暴风雨的前兆。
“你分不出我是谁吗”泉鲤生仰着头说。
仗着自己一米九的个子,五条悟直接把人拎了起来,见鲤生在愣神后迅速露出了恼怒的表情,他轻啧了声“看来还真是受肉体。”
罔顾手下人的挣扎,五条悟自顾自说“如果是薄朝彦的话,被人这么抓着会大发雷霆吧。毕竟平安京时代的人脑子都有点问题。”
“别在那里推卸责任。”
在受制于人的情况下,泉鲤生依旧板着脸,说着没人敢当着五条的面说的话。
“察觉到自己的失算后转而冲其他相关人员发火,你是小孩吗”
“我不该对你发火吗”
五条悟把人拎近了,苍蓝的双眼在这个小个子身上上下扫过,“之前我就说过吧,「在那之前溜走也可以」。溜到禅院研一的影子里可不算溜走我很好奇你为什么会有恃无恐,因为薄朝彦”
鲤生忍无可忍了,大吼“因为我是个白痴觉得你是个性格很好,说到就绝对能做到的人”
五条悟一怔,眼里的阴翳淡了些,还笑了“你这是哪里来的偏见”
“”
这个人真的是「五条悟」吗
鲤生开始怀疑起来。
还是说自己世界的五条悟不是「五条悟」,怎么性格能这么糟糕的
匪夷所思中,鲤生被五条悟扔进了平时写作时候的椅子,五条悟
本人则坐上桌,手肘抵上膝盖,身体前倾即使身体压低,他依旧能俯视着泉鲤生。
“说吧,一开始找上惠是要做什么”
泉鲤生问“你是监护人,还是老师”
“我是五条悟。”
见了鬼的五条悟
鲤生现在完全不觉得对方是能沟通的对象了,这种我行我素的作风他只在薄朝彦的便宜兄弟身上见过。
怪不得伏黑惠有什么都憋着不说,经常和这类长辈呆一块儿,能说才奇了怪。
泉鲤生放弃问责了,问责的本质是语气恶劣地询问到底哪里出了偏差,才会导致这种没人想看到的结果。
他不会配合的,也不会回答,摆明了只是想知道自己要知道的事。
鲤生在全然陌生的视线中偏过头,开始思考起便宜兄弟的打算。
五条悟皱了下眉,想抬手把人脸掰回来,刚一抬手对方就敏锐往后靠,靠椅的滚轮转过两圈,离书桌远了些。
“干什么在研一君的指导下,我可是知道什么叫礼节距离了,你也需要他来上上课吗”
色厉内荏的指责并没有多大的力道,在别人的影子里,五条悟依旧毫无阻塞地使用着术式。
在「无下限」的作用下,椅子又慢悠悠晃了回来。
“这个问题很难回答吗”五条悟说,“据我所知,大概率是因为伏黑甚尔。”
鲤生抓着椅子扶手,皱眉“和他没关系。”
“我后来也这么觉得。”等人到了跟前,五条悟慢悠悠说,“你不是也这么写的吗他已经死了。”
抓着椅子的手松开了。
泉鲤生仰着头,桌上的台灯明晃晃照亮他的表情,是暖光下的白色雕塑,眼睫在眼睑上投下纹丝不动的阴影,像刀尖落上雪地。
“谁死了”
“伏黑甚尔。”
五条悟似乎领悟了不动用武力也能让人溃败的对峙技巧,见到泉鲤生的反应后,恶劣地挑起嘴角,用最无害的语气说“是我杀了他呀。”
此时,鲤生脑海中涌过了无数念头。
「果然是这样。」
「甚尔怎么会死的。」
「五条悟为什么还会看我的小说。」
「甚尔怎么会死的。」
「这样还能是监护人吗」
「甚尔怎么会死的。」
「惠知道这件事吗。」
「甚尔怎么会死的。」
「我和这个世界的甚尔又没关系,和我说这个干什么。」
「甚尔怎么会死的。」
等回过神,泉鲤生已经俯下身,手捂着脸,看着像是缩成了一团。
还在发抖。
“我不认识他。”五条悟听到指缝里钻出来的虚弱声音。
“真的假的。”
“你好烦。”
“不认识你在哭些什么”
“因为我比较
善良。”
“真的假的。”
“你好烦。”
“我以为你会气得什么也不管和我动手呢,有着狂言家嘛。
刚说完,五条悟被骤然起身的泉鲤生抓住衣襟,狠狠按在桌上,巨大的震动让桌上的东西颤得一抖,靠近边缘的哐当几声掉了下去。
“我都说了不认识他了,你怎么这么烦啊”
逆光下,那张巴掌大的脸皱巴巴的憋出了红,眼眶也红红的,原本水蓝色的眼睛是真的在一点点溢出水渍,嘴巴快抿成波浪线。
动作其实没什么力道,话也没什么力道,眼泪还啪嗒啪嗒掉在五条悟脸上,又滑进脖子。
有那么一瞬间,五条悟觉得自己干了什么十恶不赦的坏事,因为泉鲤生看着实在太伤心了,嘴上还否定了伤心的理由。
但最终,那双水蓝色的眼睛关了阀,他在很短的时间里就找回了理智,松开手,缓缓坐回了椅子,拢起袖子就往脸上糊。
声音嗡嗡的“对不起,我不认识他,好像也不该因为他冲你发火。”
完蛋,这样自己不是更像什么坏东西了吗
毫无自觉的咒术师莫名其妙生出了点自觉。
气氛变得诡异,好像继续说什么都会把气氛推往更诡异的地步。五条悟等了会儿,对方拾掇好了重新抬起头,脸色依旧不算好,眼圈也还红着。
“如果两面宿傩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宿主,那他就不会让虎杖死的。”
泉鲤生像是放弃了多余的情绪,快速说着应该在这个时候交换的信息。
“尤其是他察觉到了惠的十影里有「狂言」的痕迹。”
五条悟看着他没说话。
“我觉得你能处理好两面宿傩的事,虽然你好像和他一样,也是个混蛋如果处理不了,请再来找我。”
五条悟还是看着他没说话。
“之前我也对惠说过,放着我不管也没关系,我会消失的。现在也一样,就算你继续问我也问不出什么。没有其他事情的话我还要赶稿。”
五条悟“哦”了一声,从桌上站了起来。
看着是一副要离开的架势,步子迈开却来到了泉鲤生跟前。他蹲了下来,视线第一次和鲤生齐平,六眼落在他脸上,似乎是在判断着对方话里的真假。
几秒后,泉鲤生开口“你靠得太近了。”
“不符合禅院研一指导你的礼节距离”
干巴巴的“对。”
五条悟“诶咻”一声,撑着膝盖重新站了起来,也终于借着禅院研一的指导把这种情况下很难说出口的那句话说了出来。
“抱歉。”五条悟说。
鲤生盯着他的动作,嘴角又抿了抿“哦。”</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