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惊魂夜」
西西里的很多人或许不知道今晚入口的大多食物的名字,但他们绝对不陌生枪响。
像是死亡在刹那间发出的震颤,干脆又利落,连多余的刺耳杂音也没有。
发出刺耳杂音的是因接连作响的枪声而陷入混乱的平民。
隐匿于暗中的不速之客没有任何交涉的意愿,火铳和铁血的味道迅速淹没了城堡。
“怎么回事giotto不是还在这里么”
这样的询问也没有持续多长时间,能回应的人接连倒下,血泊从城堡中外溢到露天的雪地上,像是那道消失在历史长河中的血色护城河。
“先疏散人群我们不是没有准备,不要慌乱”
giotto早早拿出了武器,那是阿诺德答应加入家族时候送给他的枪支。
他本不想接,但男人说我会因为彭格列的事不常呆在西西里,绝对不要让玛蒂娜受伤,你能做到吗
giotto答应了,也收下了这把异国技术的武器。
他隐约清楚阿诺德身份很复杂,虽然一开始是以护教者的身份来到了西西里,但他和玛蒂娜的关系远不是「圣徒与护教者」那么简单。
没有哪个护教者会干涉圣徒的大多自由,也没有哪个圣徒听到护教者的名字就犯怂。
上帝制裁不了玛蒂娜,阿诺德可以。
并且,阿诺德并不参与教会的任何事情,他总是远离人群做自己的事,没人知道在忙些什么。
就算问起玛蒂娜,她也只是一副无所谓的模样“我不需要管他,他不来管我就天大的好事了。”
唯独有一点很绝对,阿诺德从来没让玛蒂娜受过任何伤害。
和斯佩多会倾尽全力保护埃莲娜不同,阿诺德的重点更多是在「身体伤害」上。
哪怕玛蒂娜因为偶尔遇到烦心的事情而稍作沮丧,阿诺德也是会直接忽视这些的。
这是他们之间的秘密,giotto也没有想要探寻的念头但现在的问题就在于此。
“埃莲娜和玛蒂娜在哪里马上找到他们g”
听到giotto的声音,g也明白他的意思,甚至比他想得更多。
搞不好圣徒真的有点预言的天赋在,说得难听点就是乌鸦嘴。
如果圣徒和公爵之女死在卡塔尼亚城堡,彭格列连发展的机会都没有。
也不是没有这样设想过,所以做好了充足的准备,人手和火力都是足够的,可这不代表能完美应对突如其来的横祸
贵族的慷慨在此时成为了致命的礼物。
这座城堡足够大,一楼乱成一团,上到二楼就能听见不少脚步声和枪声,房门被一扇一扇闯开,这种情况下找人简直是大麻烦。
g首先去到了刚不久见到埃莲娜和玛蒂娜的房间。
房间空着,窗帷被吹开,看窗台内雪的厚度,窗
户已经敞开好一会儿了。
解决掉拐角处蹲守的杀手,g也不免开始焦灼。
该死,到底在哪里
绕着石梯上到三楼,阴影中的杀手再度袭来。他似乎对自己的身手很自信,看着带着怒意的红发青年依旧摆出游刃有余的姿态。
如果是别的时候,g怎么也得让他见识一下傲慢的代价,但现在他根本没功夫干多余的事情,枪口直对杀手,连问话的意思也没有。
真实的火并和决斗不同之处就在于此,没有荣耀可言,也不存在心服口服,近距离下,谁的板机先扣下,那就是唯一的赢家。
而就在双方都打算动手的那刻,凄厉的痛觉在人脑海中爆炸开,由神经传递至身体每一处角落。
这股痛觉像是拥有呼吸,类似将什么富有弹性的东西扔到地面。
触地的瞬间,就是痛觉的峰值,一下又一下。
g不清楚发生了什么。
他身上最多只带着轻微的擦伤,在西西里摸爬滚打了这么久,这点伤对他而言完全是可以忽略的东西可现在的疼痛像是即将迈入死亡,带着没由来的恐惧。
而杀手的承受能力明显远不如g,g还能揪着心脏勉强支撑站立,杀手直接蜷缩着颤抖,傲慢已经被摧毁了,这股痛感甚至让他开始抽搐,滚了两圈之后摔下了石梯。
“嘭”地一声落地,再无其他动静。
痛楚模糊了时间,g不清楚自己找了多久,等他来到一扇门外,随着冷汗滴落到地毯,他听到了房间里嘶哑的声音。
“别进来。”
“阿诺德”g愣了愣。
他是什么时候来的
男人似乎也在忍耐着什么,嗓音没有一贯以来的沉稳,按捺着的东西被一同关在了这扇门里。
“把giotto叫来。”
g想说现在没功夫折回去搞这些,略带颤抖的女声也从房间中传出。
“拜托了,g。把giotto找来,只有giotto。”
是埃莲娜。
因为突如其来的疼痛席卷了每一个人,卡塔尼亚城堡反而迅速恢复了秩序。
找到giotto后,斯佩多也跟了上来,最终和g一起止步于房门外。
阿诺德和埃莲娜这两个平时压根什么交集的人,在此刻达成了惊人的一致只允许giotto进到那个房间。
房门外能听到隐约的交谈。
埃莲娜“上到五楼察觉到有人玛蒂娜把我抱在怀里,她挡住了所有的我听到了两枪,接着就是”
阿诺德“不能你以为我和玛蒂娜”
埃莲娜“血止不住,她现在阿诺德你不能”
阿诺德“痛感瞒不了更糟的是我得去立刻动身去教皇国。斐迪南二世的会面”
接着便是埃莲娜的细细哭声。
斯佩多看起来像是想要
直接闯进去,而在那刻,那股从天而降的痛感消失了。
门被推开,埃莲娜走在前面。
她看起来很憔悴,金色的头发散开,满脸惨白,眼角攒着泪,原本身上的花香也被血腥味覆盖。
斯佩多立刻上前检查起未婚妻的情况,见她没有伤口后松了口气,颤抖着把人牢牢抱在怀里。
“上帝保佑,上帝保佑”
这句平日里随口挂在嘴边的话在此时是那样的不合时宜,以至于埃莲娜听到后浑身僵硬,搭在斯佩多后背的手也更凉了。
giotto抱着玛蒂娜走了出来。
g愣住了。
玛蒂娜圣洁的披风上全是血迹,几乎挡住了全身,连红发也被盖得严严实实,只有无力的手垂下,鲜血还在顺着她的指尖往下滴。
因为低着头,g看不见giotto的表情。但好友周身的气压低得不可思议,不需要任何解释都能看出来dashdash他很愤怒。
非常愤怒,像是被逼到了悬崖边上的狮子。
狮子不会允许自己落到这样的境地,哪怕无数在身后虎视眈眈,他也会爆发出震耳欲聋的嘶吼。
在那时,g尚不清楚事情的全貌,所以不知道giotto为什么会生出这样的情绪。
他以为玛蒂娜已经死了。
阿诺德heihei呢”
giotto身后的房间空着,窗户大开,伴着细雪,窗外吹来女贞树的气味,和血腥味混在一起。
“埃莲娜。”giotto说,“我只能把她交给你,过会儿就会有人来接她去见斐迪南二世,在那之前你能处理好吗”
斯佩多想说什么,被埃莲娜拦住。
埃莲娜擦了擦眼角的泪“我学过一些紧急处理我能做好的,但是在那之后必须找来专业的医生”
“不能。”giotto说着g不理解的话,简直不像是他能说出来的,很轻,但瞬间让埃莲娜哑口无言,“你想阿诺德动手吗”
giotto将玛蒂娜抱去了还算干净的房间,埃莲娜拿着一堆找来的器械进去了。
斯佩多开始和其他守护者一起收拾残局,g也打算一起,被giotto叫住。
年轻的教父倚着门站着,依旧垂着头,金发挡住了眼神。
“如果她醒了,你能陪她去见斐迪南二世吗,g”giotto说,“本来该阿诺德去的,但他必须追上去我也不能陪她,我会忍不住动手只能拜托你了。”
g有很多疑惑想问出口,首先是“玛蒂娜都这样了,阿诺德还要去干什么”
“去救她的命。”giotto说,“今晚上门的不止有西西里的afia,还有教皇国派来的杀手。”
“我不明白,追一个杀手”
“追一个发现了秘密的杀手。”
“是和我们感觉到的「疼痛」相关的秘密吗”
“一部分吧。”g
iotto抿着唇,像在忍耐着什么。他换了条腿支撑自己,“你记得和我说过的吗你说阿诺德像个控制狂,连玛蒂娜削水果这种小事都要管。”
“对。”
“他是对的。玛蒂娜感觉不到疼痛,但她能将所有情绪传递出去,哪怕是她感觉不到的东西。”
g觉得有些惊悚“什么”
“阿诺德应该在很小时候就发现了这一点。小孩做事总是没轻没重的,又感觉不到痛所以只要阿诺德感觉到疼痛,那就是玛蒂娜又受伤了。”
“所以之前那股疼痛是因为玛蒂娜但即使是枪伤或者其他也不应该有那样的痛感,简直像在被反复折磨一样。”
“因为人对痛觉是有耐受力的。”
giotto声音更低了,“我们不就是这样吗小时候被父母教训都觉得疼痛得难以忍受,到后来,一些习以为常的小伤压根不会在意。”
但如果一直感觉不到疼痛,对这种感觉毫无概念,每一次痛感都是崭新的。
玛蒂娜甚至不具备「忍耐」的概念,因为感觉不到,所以只能放任那股感觉向外奔流。
“阿诺德是个很厉害的人。他居然能把这件事隐瞒这么久要是有其他人知道,玛蒂娜绝对活不到现在。”
g觉得更加惊悚了。
这次不止是听到离奇的事件,还联想到了可能有的后果。
之前的杀手光是感觉到这股疼痛都控制不住自己,失足跌落了石梯。
要是把「疼痛的玛蒂娜」扔去战场呢
让她直面火铳与炮弹,放任死神的镰刀离她越来越近。
没有痛觉的圣徒到死前一刻依旧是茫然的,她的红发会在血光与战火中熠熠生辉,而疼痛会摧毁最坚固的战线,如沼泽般将人吞没。
之前西西里有过一阵猜测,为什么圣徒阁下会屈身来到这个贫瘠的地方。
即便是为了寻找「上帝之子」,那她呆在那不勒斯不就好了,至少那里还有国王陛下的照拂。
现在g明白了,玛蒂娜不可能呆在那不勒斯,那里离斐迪南二世太近,又离上帝太远。
阿诺德压根就是带她来避难的
“可现在已经瞒不了了。”g有些焦灼,“今晚的动静闹得很大,城堡里所有人都能意识到不对,只要有心,不可能查不出来。”
“这就是阿诺德干脆加入了彭格列的原因之一。他知道自己一个人「保护」不了玛蒂娜,他赌彭格列可以。”
giotto顿了顿,“他赌我可以。”
g找不出别的措辞来回应。
事实摆在了面前,玛蒂娜重伤,阿诺德连留下来照看的时间都没有,得立刻追上想要向教皇国传话的杀手
等等。g意识到什么。
这样说不通。
“追上杀手并不能阻止玛蒂娜秘密的扩散。阿诺德不像是会因为这个原因离开玛蒂娜的人”
g又想
起了阿诺德和埃莲娜只让giotto进门,而把自己和斯佩多拒之门外的事情了。
giotto却不打算解释这个。
他离开了靠着的房门17,看起来有些疲惫,但背依旧挺得直。
“那是另一个绝对不能说的秘密。阿诺德知道,埃莲娜知道,教皇国的杀手知道。现在他们也让我知道了,到此为止。”
g沉默了很久。
房门被推开的时候,已经过去不少时间。
斐迪南二世派来的人已经在楼下等着,面对尸体和血泊也熟视无睹,只问,圣徒阁下呢
埃莲娜让giotto找来宽松温暖的衣服给玛蒂娜换上,自己则走出了房间。
趁giotto帮忙换衣服的时候,埃莲娜交给g两支针剂。
“这是吗啡。”
她手指有些抖,声音也一样,“玛蒂娜让我给她注射了大量的吗啡,但不能保证在和斐迪南二世见面的时候会不会突然如果你感觉到不对,立刻带她去补注。”
“她不应该在这种时候还去和国王见面。”g皱着眉。
“她必须去。”埃莲娜扶着墙,感觉自己随时都会跌倒。
可一想到玛蒂娜刚刚还面无血色轻声安慰她,埃莲娜咬着牙说,“斐迪南二世找她是有关询问「上帝之子」的事情。”
g只能哑然。
庇护九世即将上位,他对「圣徒」的容忍度如此之低,当然不止是曾经闹过不愉快这么幼稚的原因。
如果「圣徒」找到了所谓的「上帝之子」,谁才是上帝的代行人
是经受洗礼能展现奇迹的「上帝之子」,还是教皇
这已经脱离了信仰的范畴,是只属于人类的权力相争。
同时,斐迪南二世也会考虑,因为玛蒂娜隐约有了将giotto视为「上帝之子」的意思。
如果是其他人也就算了,偏偏是将自卫团转型为afia的giotto。
他现在有了家族,有了西西里一部分群众支持,要是他身上还有了信仰
连博洛尼亚那种教皇眼皮子底下的城市都已经爆发了起义,呼喊着要实现意大利的统一。
谁说得准西西里没有这样的想法呢
这已经和个人的打算无关了,局势的走向不以任何一个人的意志转移。
它以地区,以城市,以国家,以整个岛屿、整片大地为棋盘。下棋的人不在乎谁受了伤,谁快死了。
除非是千万意志汇聚为一股更加锋利的尖刀,那样才会有人退缩。
可这个时代就是不安宁的。哪怕身处再贫瘠、再边陲的地方,历史的车轮依旧会不留情面地轰隆碾过。
玛蒂娜埃斯波西托看起来并不是很在乎。
她被giotto扶了出来,看到g之后先是笑了一声。
“抱歉,g,你不光得收拾giotto的烂摊子,现在阿诺德也把这个烦人的「圣徒
」甩给你了。”
玛蒂娜换上了干净整洁的衣服,浅色羊绒大衣把整个人包裹得严实,外面还套着绛红色披风,脖子上围了圈松软毛毡围脖。
似乎是之前的遇袭让她的长发断了一截,现在干脆直接剪到了肩膀的长度,散开之后挡住了部分惨白的脸颊。
人们只见过玛蒂娜穿神职长袍的样子,曾经埃莲娜也找来很多漂亮裙子,都被玛蒂娜皱着脸拒绝了。
当她脱下那身能撑起身量的服装,整个人小得不可思议。
g扯了扯嘴角“那你记得让他向我道谢。”
玛蒂娜将手搭在g的手背,就像她刚来卡塔尼亚城堡参加宴会时那样。
这次g放慢了速度,完全承担起了身边圣徒的重量。
“别那么严肃,也不要把事情想的那么复杂。”玛蒂娜用只有他们能听到的声音说,“你选择守护giotto,giotto选择守护西西里,我选择支持你们的所有选择。这样不就足够了吗”
“这样就足够了吗”g忍不住问,就像找上大教堂的人会对圣徒询问的那样。
玛蒂娜曳地的披风划过了雪地和血泊,还未干涸的血液没能在上面留下痕迹,反倒是纯白的雪染湿了下垂,留下了更深的印子。
国王的马车就在前面,两列则是面无表情酷似石像的列兵。
她一直往前走,每一步都掀开空气中的复杂气味,她走得很慢,但好像什么也追不上她。
“圣徒给不了你回答,你只能问自己的心。”玛蒂娜缓慢登上马车。
“你要保孚你的心,胜过保孚一切。”在马车中,她垂眸念着,不知在对谁说,“因为一生的果效是由心发出。”</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