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记忆」
玛蒂诺和giotto很狡猾,去梵蒂冈的时候瞒着所有人,连阿诺德也是在他们已经启程返回时才得到的消息。
同时出现在阿诺德桌面的,还有梵蒂冈下发的文书圣徒在西西里找到的「上帝之子」通过了试炼。
可想而知,西西里在不久后就会开始沸腾,这会成为战后最有力的安抚,相应的,麻烦事也会变多。
就在当晚,giotto召集了家族六名守护者,无比郑重地交付他们六枚指环。
“这就是教廷给上帝之子的「奇迹」”g将指环戴上手,横竖没看出什么特殊之处。
银黑指环材料不明,除了giotto的那枚稍显复杂外,守护者的六枚大致呈盾状,上面刻有各自的属性。
giotto敛下眼,合上拳,指背凭空出现了耀眼的金色火焰。
“这确实是奇迹。”giotto说完,看向了微笑着的玛蒂诺,“上帝之子带来的奇迹。”
要搞懂彭格列指环的使用方式得花点时间,giotto是个不会教人的,就算问他也只能得到「不就是咻的一下就好了吗」,守护者只能自己去琢磨。
隔着老远都能听到蓝宝的嚷嚷,说什么「本大爷不要学这个,学了之后rio更会把我丢去打头阵,不要」
回去的路上,阿诺德注意到玛蒂诺一直在盯着他看。
“怎么了”
“我以为你会说点什么。”玛蒂诺还是不看路,只瞧着他,“你为什么总是不会按照我的认知作出反应呢”
这个问题相当反常。
更反常的是,玛蒂诺在那晚什么别的事也没做,很认真的请求阿诺德抽出时间,阿诺德问他要做什么,他摇摇头。
“只是聊会儿天。”
他把灯开得很亮,逆光坐着,手撑着头,看不清脸。
“你知道吗,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其实我没害怕。你看起来很凶,但不像是会对我痛下杀手的那类。但是没解释就直接扒了我衣服,这让我有点生气。”
“你说过这个。”
“后来我很感谢你。因为你带我去了教皇国。”
阿诺德给他倒了杯热牛奶,走近时才发现他绷着脸,脸色不算难看,但带着莫名的认真。
“那不是值得感谢的事。”
玛蒂诺手指交叉捧着杯子,还在盯着人看“不,你不明白,阿诺德。我想找的东西确实在梵蒂冈。”
他说,“如果你不带我去,我一辈子都找不到的,也不可能找到。”
阿诺德把事情分得很开“我那时的目的不是为了帮你。”
“你是为了罗马的情报。”
“对。”
“但你为我留下来了。”
“对。”
“其实你也不应该留在西西里,即使是为了帮助giotto。现在的西西里很平静
,你真正该呆的地方还在沸腾。”
对。”
“你做了很多站在你的立场其实没必要做的事。”
“对。”
“阿诺德。”玛蒂诺犹豫了会儿,漂亮的眉头皱起。
阿诺德在伸手帮他抚平时听到很轻的一句,“giotto发誓说你爱我,是这样么”
贴在额头上的手指顿住了,很快又恢复了正常,他一直毫无保留地回答玛蒂诺的所有问题,现在也一样。
“对。”
玛蒂诺垂下了头,表情消失在稀薄的灯光下。阿诺德感觉到了他身上汹涌的悲伤。
“你可以忘了这回事。”阿诺德说,“我不想让你难过,玛蒂诺。”
“我只是”玛蒂诺喉咙很干,喝了口牛奶,把杯子放到一边,“你该早点告诉我的,我们认识十六年了你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在认识你的日子比不认识你的日子长的那一天。”
“一本正经说这种话,我会怀疑你其实是个意大利人的。”
“我不是。”
“你能坐到我面前吗”
阿诺德拖来了椅子,刚坐下,玛蒂诺轻轻捧起他的脸,红色的眼睛里装满了男人平淡的面容。
一个很浅的吻落到他额头。
“把我写给你的那些信从普鲁士带回来吧,阿诺德,亲手交给我。”
“你什么时候要”
“尽快。”
阿诺德没问为什么“好。”
“谢谢你。”玛蒂诺站起来往卧室走。
“玛蒂诺。”阿诺德喊住他,“如果你已经找到了你想要的,西西里暂时也没有需要费心的事,年底你可以跟我去梅克伦堡。”
“是你那个漂亮的小屋子”
“现在还不算漂亮。”
“那可能需要一张很大的书桌,靠窗,如果窗户外能有一排女贞树就更好了。”
“树上再挂着风铃”
玛蒂诺笑了笑“晚安,阿诺德。”
阿诺德也说“晚安,玛蒂诺。”
第二天一早,当阿诺德推开玛蒂诺卧室的门,想告诉他自己去普鲁士这趟会花点时间时,玛蒂诺睁开惺忪的眼,看了他半晌。
“玛蒂诺”
青年猛的一退,避开了伸来的手,像只被惊扰了的动物,突然从床上跳下来,动作是从未有过的灵敏。
他连外套也没穿,衬衣扣子扣了一半,纵身越过阿诺德身边的时候扬起一股好闻的风。
接着是大门被打开的声音,玛蒂诺直接跑了出去。
随着红色身影的消失,自清醒看到阿诺德的脸后,玛蒂诺近乎条件反射般的复杂负面情绪也随之淡去。
半小时后,giotto上门,那时阿诺德正在收拾行李。
“阿诺德”
男人天蓝色的眼睛移了过去,扣上手提箱“等我回来再告
诉我发生了什么。”
giotto明显也是临时赶来的,不像平时那样穿着体面,一头金发带着点小时候的乱七八糟。
“我不能告诉你。”他说,“玛蒂诺会住在我那边一段时间,你回来之后想找他的话”
giotto顿了顿,又说,“其实我建议你现在就去找他,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是那样的反应,但这绝对不是什么好事。”
阿诺德微微点了点头“等我回来再说。”
从普鲁士拿走那些信件费不了多少功夫,阿诺德依旧花了几天留在这里。
他换了一张更大的桌子,又找人在院子里种下一排女贞树,距离正好,抬头就能望见,还保证下午金色灿烂的阳光能落在桌面,明晃晃的。
地下室也打扫了干净,不过还是凉飕飕的,于是阿诺德干脆把这个房间锁上了,随手把钥匙丢到了院子的草丛中。他不打算再进去,也不打算让其他人进去。
海克伦堡离俄罗斯太近,普鲁士这些年一直和俄罗斯帝国打个没完,明里暗里没少折腾。
但好在乡下足够偏僻,如果不在邮局确定位置,甚至没人会关注地图上这微不足道的一点。
回到西西里的小房子,里面依旧是干净整洁的,和阿诺德离开之前没有任何变化。
窗户没关,书桌靠窗的位置落了不少叶片,他把手提箱放在书桌上,再次提起来的时候,底部沾上了很薄一层灰。
阿诺德去到了giotto的住处。
从成立彭格列后,giotto就从家里搬了出来。
新家是玛蒂诺托教会帮忙找的,似乎是之前哪个覆灭的家族留下的遗产,法院拍卖了几次都没人敢过问,最后干脆空置下来给教会当作临时孤儿院。
彭格列买下了这里作为据点,划出一部分留给了教会。
有斯佩多和埃莲娜牵线,不少孩子都被领养了出去,留下一部分,等他们稍大一些,应该会送去附近的学校。
虽然不常在人前露面,这栋房子也没人会阻拦守护者的回归,教会的人见到他之后则是露出了相对复杂的表情。
刚走完前院,有小孩跑到他面前。
“您就是阿诺德先生吗”那孩子有些拘谨,手指搅着衣摆,眼神四处乱窜。
看着那头红发,阿诺德说“是。”
“他们说您和圣徒阁下吵架了,所以圣徒阁下才会搬来这边”说着,他像是鼓足了勇气,抬起头,“可为什么不是您搬来这边圣徒阁下拥有自己的家,她现在连家也回不了了”
孤儿很看重「家」的概念,在西西里就更是了,连aifa都会拿「家族」来作为集团的正式称谓,他们重视每一个「家人」,有时比自己更甚。
阿诺德不太能理解,虽然在为某国办事,但严格说起来他没有国籍,落脚的房子有很多,会陪着他住在一起的不是家人。
所以他只是看着小孩,没回答。
不一
会儿就有教士急匆匆上前把小孩拉走了,还向阿诺德道歉,说小孩子什么也不懂,就喜欢按照自己的逻辑编出些说服自己的故事。
「吵架」。
阿诺德不清楚那算不算吵架。
他们没有吵过架,勉强算争吵的也只有一次。他应该永远也不会对着玛蒂诺做出类似「吵架」的举措,自己不是那样的性格,而且也不可能。
走到门外时,他还在思考这件事。如果说有什么值得阿诺德严阵以待的话,情报部门和彭格列并列排放,玛蒂诺则在另外的位置。
还没敲门,里面的对话声挤出门缝。
“我凭什么不能帮埃莲娜主持婚礼她邀请我了怎么说我也辛苦工作了这么多年,不是我吹嘘,纳克尔在神学上的造诣不可能有我高”
“你要是把埃莲娜的婚礼变成一场大型贵族交流会,斯佩多会杀了你的,他绝对会。”
“呵,那就在门外立个牌子,贵族与狗不许入内。”
“新婚夫妻双方的家人都是贵族,你想做什么”
“giotto,我现在知道sivnora为什么那么烦你了。”
“我觉得他最近对我态度挺好的。”
“那是因为你打算把他立为家族继承人。要不是看在你算是他堂哥的份上,他至少每天五次对上帝祈祷,「能否让giotto突然得失心疯,滚出西西里」。”
“有时候我也不知道,你到底是看中sivnora,还是对他抱有最大的偏见了。”
“那当然是看重啦我没多少时间了,哪有功夫对他有偏见。”
敲了敲门,门里的声音戛然而止。在阿诺德推开门,迎向红发青年转来视线的瞬间,无法控制的糟糕情绪席卷了整个家族。
溢出的情绪只出现了一瞬,giotto捂住了玛蒂诺的双眼。
用来休息的房间不算大,门口到沙发满打满算也就五步的距离。
沙发上乱糟糟的,毕竟giotto从12岁就认识了10岁的玛蒂诺,关系不可谓不好,他们在私下说着说着就开始掐架的次数也不少。
就算没人拉着,giotto也知道分寸,他可不想在玩笑之后被两个人一起用死亡视线盯着。
只从这点看,玛蒂诺算不上异常。
“giotto”玛蒂诺声音里带着疑惑,“谁来了”
giotto说“阿诺德。”
阿诺德听见玛蒂诺嘀咕着“阿诺德是谁”
giotto给不出回答,他依旧捂着玛蒂诺的眼睛,不敢放下一刻。
“你让他习惯在你面前袒露心情,这不是什么坏事,但阿诺德”giotto苦笑,“他不记得了。”
其实情绪和记忆之间是只有一条模糊的界限。
记忆会改变心情,心情会加深记忆,当把两者划分开,居然也能做到泾渭分明。
如果一个人被纵容成了习惯,
只是看着陌生的脸都会作出反应,哪怕他本人不想。
阿诺德把带来的部分信件全部放在桌上,风从小窗刮进来,厚实的信封就和男人一样,在自己的位置分纹不动。
“我在外面等你,giotto。”阿诺德说完,转身离开了房间。
等giotto对上好友蓝色的眼,他沉默了很久。正如之前所说过的,他不能告诉阿诺德原因,那是对着真正的神明发誓要承受的命运。
没有缘由的结论也因此显得荒谬。
“他会逐渐忘记很多事我们起初以为是随机的,或者说按照时间线倒退回去。我们有很多猜测,但没想到是这样”
“「没多少时间了」是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
阿诺德点头,又把话题拉了回去“所以你现在知道他忘记事情的顺序了”
giotto哑着嗓子“他会先忘记最不想忘记的事或是人。”
“那你就不该告诉他。”
阿诺德的动作迅猛敏捷又突兀,把giotto推到墙上,动静大到走廊远处的人一抖,肌肉绷紧的手肘扼住他的喉咙,眼里带着前所未有的愠怒。
“那你就不该告诉他我爱他,你拿什么起誓你的超直感你做了些什么,「上帝之子」”
giotto依旧给不出回复。
“阿诺德先生”
玛蒂诺的声音小小的,他也清楚自己的情况,所以没有推开那扇门,只是站在门后,语速有些急切,“您还有别的信吗”
很陌生的口吻。
阿诺德瞬间失去了力气,对giotto威胁性十足的举措也变得像是靠着他才能站稳。
“有。”他的声音依旧维持着勉强的平静,“你给我写了五年的信,所以还有很多,在家里。”
“那您等等我”
不一会儿,玛蒂诺从房间里走了出来,手里拿着拆开的信。
他用之前阿诺德送他的颈环捂住了眼,颈环够长,不用系扣,直接打个结,足够把光线全部挡住。
“诶,人在哪儿呢”
阿诺德深呼吸几次,走过去摊开手。
玛蒂诺在触碰到掌心的时候后缩了缩,接着才虚虚握住,很有礼貌,在尽量避免更多的皮肤接触“我想去看看其他的信,可以吗”
“可以。”
“谢谢您。”
“嗯。”
回去之后,玛蒂诺把装着信的箱子搬去了卧室,然后关上门。
晚会儿,他在卧室问“您在吗,先生”
“在。”
他们隔着一扇门交流起来。
“抱歉,我不记得了。”玛蒂诺说,“在我的记忆里,我是被前去列车巡视的卫兵发现,误当成玛蒂娜埃斯波西托送去了教皇国是高利十六世教了我意大利语。”
“你还会德语。”
“嗯,我自学的嘛。”
“为什么想学德语”
“不知道诶。我看床头有一本歌德的诗集搞不好我是因为想看懂”
“你床头还有一本古希腊语的荷马史诗。”
“完全看不懂,不过书很旧了,书签也只卡在前面几页,我放弃了吧。”
阿诺德闭上眼,抵住额头。
门里也很久没声音,半晌后
“我不知道。他们都说我们关系亲密,如果全世界我只能相信一个人,那一定是您。
“我起初不相信,但是看到了信。我是会记下很多事情,但是连续五年寄给一个不回信的人也太离谱了吧
“他们还说就算忘了也没关系,因为您是个很好的人,不会因为这种事生气还说,指不定我能想什么。”
“所以有想起什么吗”阿诺德问。
“我不想撒谎。”玛蒂诺缓缓说,“我的身体只记得我恨您,先生,但我觉得像是记反了。”
「你总有一天会后悔今天交出的权柄。」玛蒂诺曾经说过。
阿诺德那时候回答,我不会被你伤害到,无论如何也不会。
但现在阿诺德觉得自己被捅穿了,而这不是玛蒂诺的错,他在失去记忆的前一晚还让自己去普鲁士带回那些信,亲手写下的东西比任何他人的陈述都来得直观,他是想要相信的。
门传来一声响,似乎是玛蒂诺靠在了门上。
“可我还会忘记更多东西的,不仅是您。除了giotto,从六岁开始,这个世界所有我留恋的都会被我忘记。”
“没关系。”阿诺德听到自己说,“我在你六岁的时候认识了你,有关你的一切我都记得,你可以问我。”
“我们真的订婚了吗”
“真的。”
“诶我应该不会结婚才对”
“嗯,你没有结婚的打算。”
“谢谢您。”玛蒂诺也有些迷糊,只能说,“现在不早了,晚安,先生。”
阿诺德也说“晚安,玛蒂诺。”</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