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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0 章 敬问天意(二更)
    东厂。

    抹云被小宦官引到大堂东侧的小厅。

    这里供着一轴岳武穆像,抹云看到身着东厂督主蟒袍的金英正在虔诚供香。

    小宦官带完路速速退去此时正是他们督主每日巩固信仰的时辰,若不是淑妃娘娘身边最看重的女官过来,强调有要事,他们可不敢带人来打扰督主。

    金英先将香束稳稳插入香炉中,才转头笑道“哟,抹云姑娘怎么亲自来了淑妃娘娘随意打发谁来不成呢”

    说到这儿,起头轻松玩笑的语气也敛了些“是有什么要紧事吗”

    抹云颔首,将喜宁求见皇帝之事告知,又抛出让金英瞳孔地震的消息“喜宁道愿效仿王公公长久陪在陛下身边。陛下倒是动容如今喜宁也是司礼监代掌印之一了。”

    是的,自王振去后,兴安和金英也只是代掌印。

    如今竟然多了个喜宁

    金英大震撼你是个什么玩意儿,也配跟我平起平坐

    “我家娘娘道喜宁巧言诈伪,还请督主防范。”

    “真是会咬人的狗不叫”金英骂过一句后又忙对淑妃道谢。

    心中同时已经转着好几个要扣在喜宁身上的罪名王振多年屹立不倒,是因为跟皇帝有深情厚谊,你是什么东西啊。

    想起坊间近来的,金英心内恨恨作比我整不了陛下白月光,还整不了你个低配版替身了

    毕竟在今日之前,陛下连喜宁是谁都记不清金英骤然想起,皇帝有回还向他问起喜宁此人如何呢。

    就这,难道比得上我身后的淑妃、丽妃娘娘

    咱家是天上和宫里都有人的好不好

    消息传达完毕,抹云告辞。

    金英忙取了两个品相上佳,在冬日里极为珍贵的粉嘟嘟鲜桃给抹云“京城天燥,姑娘来一趟辛苦,吃个桃子润润吧。”

    抹云有点呆。

    倒不是因为收到冬日珍贵的鲜果发呆,而是,这果子是从岳爷爷神像前的贡碟里拿下里的。

    金英笑道“姑娘吃吧,东厂有人去办什么要紧大事的时候,我都许他们从这儿直接取个果子也算是求个庇佑吧。

    他边说边自己也拿了一个,毫无心理负担咔咔啃着大桃子下死手坑人去了。

    十月十七日清晨。

    一个阴沉欲雪的天。

    英国公的脸跟天气一样阴沉。

    这两日,喜宁成为司礼监掌印太监的消息,如同天上的铅云一般压在朝臣们心上,酝酿成巨大不祥的预感。

    而皇帝昨日令宦官传话至内阁,道今日要在奉天殿行朝议瓦剌和谈事不祥的预感马上要变成不祥本身。

    内阁如丧考妣,朝臣们除喜宁派亦然。

    英国公望着天空太宗,您再显灵一回如何臣这就给您抓野猪去。

    旁边小厮小心翼翼提醒

    “国公爷,再不出门该误了上朝了。”

    英国公暴躁起来“上朝上个屁朝”

    小厮灰头土脸退下。

    “下雪了。”

    姜离从帝舆上走下,在进入奉天殿前,仰起了头。

    身旁取代了王振位置,站到离皇帝最近处的喜宁,连忙取出早就备好的御伞,小心翼翼为皇帝撑上。

    而喜宁自己虽是露在雪粒子下,但他一点儿都不冷,还热得很只要想一想即将到来的荣华富贵,他就实在忍不住心头滚烫。

    “快些完了这些烦心事吧。”喜宁听到年轻的帝王自言自语了一句,语气很是厌倦。

    好喜宁的欢喜从沸腾变成了着火就这样,陛下不爱搭理朝政。但这偌大的大明总得有人管,那便是我这一人之下的司礼监掌印

    姜离踏入殿内,目光划过已经按序站好的文武百官。

    几乎有种实体的怨念盘旋在殿中。

    姜离也就带着那种打工人在放长假前,不得不先去开年终总结大会的疲惫,走向龙椅。

    唯一支撑她的是,今晨她离开安宁宫前,高朝溪正在准备酒肴。

    酒是建州贡酒梨花春。

    既是被誉为闽地酒之冠的顶尖好酒,又暗含了一个离字。

    高朝溪的笑容也如同春雨梨花一般漂亮,真心实意道“陛下今日再归来,便不再是被束之鸟,羽翼皆胶了。”

    “我等着贺陛下归来得自由身。”

    是啊。

    奉天殿。

    皇帝没有第一时间议瓦剌事,反而从袖中拿出一张系着蝴蝶结的纸卷。

    很多朝臣看到这个熟悉的动作,都不由自主颤了一下,想起了中元节那日可汗阎王大点兵。

    只是这次,系在纸卷上的绸缎是黑色的。

    姜离慢悠悠展开,上面是喜宁写给他的主议和,弹劾兵部的忠正之士。

    开赏。

    “朕得蒙天昭,有修行之缘。”

    “今日,朕就亲选些忠心耿耿的臣子,各加封一道官职。”皇帝的语气是矜持而施舍的“为道官者,来日朕修行之时,可在侧服侍。”

    没有人觉得皇帝降下大恩的语气有问题。

    这就是了不起的施舍啊跟宰相门前七品官一样的道理,能在皇帝修行时陪在身边的亲近人,就是了不起的荣耀和脸面,就是这些人在官场上最大的护身符

    来日谁还敢得罪他们不怕他们陪皇帝修炼时,不经意说起什么不该说的

    这就是天子近人的好处

    这一刻,被授予光荣道官的数位朝臣,忽然就跟喜宁共情了。以前不得不屈膝讨好王振的时候他们也痛恨过,但现在痛恨王振,理解王振,成为王振。

    从此荣华富贵大大的有啊

    真是升官发财一条龙的美事。

    于是被点到名

    字的官员,伏地叩首谢恩,忠心耿耿声如洪钟表示愿在陛下修行时,为道童之职,侍奉洒扫

    御座上的皇帝,露出了一点和悦的笑容。

    皇帝册封什么不知所谓的道官,朝上的重臣们都没有反对他们要把珍贵的反对机会用到瓦剌事上。

    于是,在皇帝不在意的,儿戏似地说起“与瓦剌战事拖得也够久了,既然他们有意和谈,那就这样吧。”当即就有忍耐了良久的人站了出来

    “陛下臣都察院御史李实有言上谏”

    姜离在龙椅上动了动。

    并不是所有打工人都不喜欢年终总结大会的,那种卓有业绩等待表彰的肯定喜欢;但那种一点业绩没有倒是错误一大堆员工,当然是觉得度秒如年,恨不得赶紧逃脱。

    姜离顶着朱祁镇的身份坐在这里,就是后一种感觉。

    举目一看,朝上一大半都是史册上被他御驾送到阎罗殿的人。

    剩下一小半,也有许多是在他复位后的天顺朝倒了血霉的,比如眼前站出来的这一位年轻御史

    才调任都察院补缺的李实非常愤怒,不顾上峰邝埜眼色的走了出来。这时候跟瓦剌和谈,当真是臣等正在死战,陛下背刺先降

    “如今势理绝不可和虏贼奸诈,当绝其使固守城池,伺机夺还太宗时边关旧地”

    李实正在痛直陈词。

    姜离则在逐渐走神。

    真是人如其名啊,李实是个实在人。

    就是,实在过头了。

    史册上,正是他作为大明的使臣,去拜见瓦剌营中的朱祁镇。

    然后,一见到朱祁镇,想到岌岌可危的大明,想到无辜阵亡的将士们,李实不由很实在道陛下从前信任王振这等宦官,以至于国家险些有倾覆之危,如今自己更有北狩蒙尘之难。陛下来日若能归京,当引咎自责

    朱祁镇

    李实终究是为自己的实话付出了代价。

    在太上皇版朱祁镇发动夺门之变复位后,哪怕时隔八年也没忘记这位说实话的李实。

    当即以李实横暴乡里为罪名,将其罢官斥为民。

    同时还不忘给王振立忠碑建忠祠。

    对了,也没忘记给旁人报恩,就在刚二次登基的天顺元年二月,朱祁镇还特意派出使者马政等人带着彩币绢帛去瓦剌将厚礼送给伯颜帖木儿也先弟家人,感谢当年在瓦剌时,这一家子对他的照顾

    天顺的朝臣服气。

    陛下您是不是忘记了,到底为啥才需要人家照顾啊你不去作死送死,人家何必照顾你

    何况,大明因您而死的无数朝臣将士的家人们抚恤完了吗

    比如换龙袍代乘帝舆引开敌人牺牲的申御史,您有钱给人家遗孤发点不好吗

    就在姜离走神的过程中,以李实为起始,诸多朝廷重臣都站出来,反对此时

    跟瓦剌和谈,尤其是瓦剌使者提出来的和谈条件

    当然,也有刚被皇帝封为道官要讨好皇帝的;之前因战事贬官记恨于尚书的;觉得如今朝局自己难以出头所以要浑水摸鱼的作为主和派开始反驳主战派。

    吵得热火朝天,朝上渐成一锅粥般嘈杂之势。

    “咚咚。”

    皇帝拎着敲钟的铜杵敲了两下龙椅扶手。

    还不等皇帝说话,喜宁已经宛如脱了缰的狗一样,开口斥责群臣“喧哗朝堂成何体统”又指责锦衣卫袁彬和东厂金英道“难道你们就干看着”

    两人纹丝不动,像是人根本听不懂犬吠。皇帝不开口,他们连一个表情都懒得施舍给喜宁。

    喜宁咬牙。

    又在心里给自己鼓劲陛下方才已经金口玉言应允和谈

    只要这件事落实,如今看不起他的人也好,瓦剌那边也好,就会意识到他对皇帝的巨大影响力,他才能彻底取代了王振的地位。

    喜宁甚至已经开始畅想与瓦剌的马市朝贡,朝廷他做主的朝廷让一让利给瓦剌也没什么。

    只要他们私下把钱补给自己就好了。

    朝臣们的反对和谈在他看来不算什么,之前王振擅政的八年不就证明了吗

    大明终究还是皇帝说了算的。

    皇帝就是天子

    这世上难道还有比天子大的吗

    “天。”

    喜宁下意识转过头去,脖子甚至发出了嘎巴一声。

    他好像听到皇帝说了什么

    龙椅上的皇帝脸上尽是货真价实的不耐烦“吵吵吵,天天都要吵什么事都要吵这般朕如何有心情清修”

    “罢了,朕问一问天意吧。”

    这一日大明紫禁城奉天殿内发生的事儿,在后世的史书中,与许多难以解释的玄妙事件并列。

    比如,后汉书中记载的,昆阳之战时夜有流星坠营中,光武帝刘秀胜王莽之事。

    再比如,就在本朝的白沟河之战时,靖难的燕王朱棣在兵力处于劣势的情况下,恰好遇到的那场会旋风起,折景隆旗的大风。

    也恰如正统十四年,十月十七日,直直飞到奉天殿内的一只白鹤。

    鹤脚上还不曾挂着豹房的铜牌,不是暖房里养的鹤。

    可这初雪的冬日里,如何会飞来一只野鹤

    惊喜莫名的正统帝,从此走上了坚定修仙的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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